“不瞞身份？！”霍政青登時臉色一猙，嗔目道：“你可知此去帝都有多危險？當年蕭府上下血流成河，尚有多具殘尸難以辨認。你的身份一旦暴露，那就是必死無疑！”

“兄長暫莫著急。”黎默抬手向他虛晃了一下，接而看著面前這個突然躁動起來，眼神飄忽、顯出如坐針氈樣子的冠軍侯，不由得失聲一笑。

“你還笑！”霍政青忽地一下從席位上彈起，若不是知道黎默巾幗之身，恐怕這個時候就要一巴掌將這個淺笑的人打醒，但因為面前的人是黎默，是他最愛的蕭靈兒，霍政青粗糙的大手無處安放，索性啐了一句后又坐了下來，忿憤地道：“你的心可真是夠大的！你一來沒有易容，二來沒有權力與奸佞制衡，如若暴露在朝臣眼中，我看誰能保全你！”

“好啦好啦……”黎默強忍住面頰間的笑靨，再次向躁動不安的霍政青甩了甩手，“兄長誤會啦……我說的不隱瞞身份，是不隱瞞我的性別……”

“嗐……我還以為你要……”霍政青擊股道，好像一顆懸心落定，但似乎又察覺出不對，旋即瞳孔又大亮起來，“那又有何不同？！同樣是欺瞞皇帝的欺君之罪……就算陛下念你才高，免你隱瞞之罪，可若是朝中哪個奸佞妒心于你，在陛下耳旁道三兩讒言，你一介布衣，又怎能斗得過朝堂上那些豺狼虎豹？！”

“我可從沒說過我要親自去斗他們……”黎默啜了口茶，意味深長地道：“朝堂的大臣們權勢再大，大得過鳳鸞宮那位千歲之軀、一國之后嗎？”

霍政青脖頸一攣，“你想利用皇后？”

黎默嫣然笑道：“怎么？皇后不可以利用嗎？”

對面這個男人的臉上首先掛了一抹驚愕，但很快這層驚愕漸漸淡去，轉而化為一陣心安。

霍政青太了解黎默了，更何況黎默身為普天之下人盡皆知的縱橫大才，把玩人心是最擅長的東西。

“我不是這個意思，”霍政青又向前探了探身子，“如今的后宮明爭暗斗如火如荼，你又是這么個身份，攪進這攤渾水豈不是太危險？”

“兄長難道還覺得我畏懼危險嗎？”黎默的笑靨中夾雜著一層抹不去的憂思，“國丈爺姜彧表面退隱，但自從中書令何操崛起，姜彧也耐不住性子，半只腳早已重新伸進朝堂中去了。到時有皇后、國丈兩人幫我，我何愁斗不過別人？”

霍政青表面冷笑，心里實際早已波濤洶涌，“你真的覺得……那兩個人會真心幫你？”

“我當然不指望他們會真心幫我，他們只要明面上做出護衛我的樣子就可以了。”

“蕭侯之案，你覺得皇后身為當年的謝王妃，能脫得了干系？你是蕭侯之女，他們非但不會護衛你，反而更可能會想方設法地殺了你吧？”

“皇后不知道我的身份，”黎默安靜地掃去了闊袖上的搭散的一抹灰塵，“更何況皇后只會覺得是我在幫她去對付何妃罷了。事情順利的話，我便能幫助皇后將何妃斗倒。倘若如此，想必在小太子登基之前，她都會把我當作至寶看待吧？”

聞言，霍政青猶疑良久，他心里在反復思量著黎默的每言每句，但終究不能從黎默所說中找到絲毫反駁的理由，最后悻悻地點了點頭，“你說的都不錯，你有你想要的東西，我攔不住你，當時知道你活了下來，我本已打算辭去在京一應職務，你我二人從此廝守，可是現在……”

黎默眉頭一蹙，眼睫垂下，一只纖手附在了霍政青的手背，“兄長，家愁之恨在身，原諒靈兒已與‘廝守’二字無緣……”

“我知道，”霍政青緩了緩神，心里突然一陣絞痛，他掃起茶杯將半杯白水痛飲而下，揩去嘴角流涎，忍著心痛道：“說吧，你要我做什么？”

“兄長什么都不需要做，”黎默眼角微開，清秀的眸子里突然顯出難于言表的男兒豪氣，“兄長只需要保護好陛下的安全，免為其他奸佞所害，否則便無人能夠為蕭家平反了……”

“安定時期，保護皇帝安全，本就是冠軍侯的第一要職，更何況如今御林軍上將軍之職空著，整個御林軍都由我代為節制，這個責任更是義不容辭……”說著說著，霍政青再抬頭向黎默望去，黎默的臉上卻浮過一抹悻然之色。

他登時覺得自己說錯了話。

蕭氏一門冤死在帝王更迭，罪魁禍首就是那個至尊之位上的陛下，如今面對牽掛多年的舊愛，他卻將蕭潔心中的血海仇人侃侃道來……

霍政青旋即住嘴，安靜地凝視著黎默臉頰兩旁的每一個細微動作，心里隱隱作痛，說出的話卻依舊帶著濃濃的愛意，“我只是……想幫你……，你知道的，你對我來說是那么重要……”

“請兄長相信我，之前我只告訴你我還活著，卻并未告訴你我以什么身份活著，就是不想讓你卷入這場明暗斗爭之中……”

“這不止是你一人的事情，先父臨終前曾囑托過我，說要我此生勿忘蕭侯大仁大義，既然你已準備踏上這條路，縱使荊棘，我當不會有半句推辭。”

“多謝兄長，”黎默有些乏力地從座上起身，她緩緩走至書架，從尾端的一臺燭燈下抽出一緞白布遞交給霍政青，“如果兄長有意幫我，回京后就請將這封密函交給戶部侍郎管樂，其他的不必多言。”

霍政青接過密函仔細端詳了一遍，突然瞳孔瞪圓，“這……這是彈劾暮州府司歐陽準的萬民請愿書……？”

“是的。”黎默本想再次向霍政青的杯中斟水，卻被霍政青抬手打斷。

看著霍政青欲言又止的樣子，黎默臉上旋即閃出一瞬遲疑，但頓時又消散了去，最終掛在臉上一張嫣然的笑靨，“兄長想說什么？”

“歐陽準是何操的人，這你應該知道吧？”

“我知道。”黎默淡淡點頭，只為自己的杯中添了點白水。

“你動他，可就是明明白白地向何妃和中書令何操開戰了，你明白嗎？”

“不見得吧？”

“如何不見得？”霍政青極其不可思議地看著她，“暮州可是一塊肥沃之土，何操為官的多少油水都是從歐陽準身上榨下來的……你動了歐陽準，那就是當著所有人的面打了何操的臉啊！”

黎默冷冷一笑，“如果我非但沒有打他的臉，反而會救他一命也未可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