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珠子神色倦怠的守在床榻邊，“為何……你還不醒？”

屋里格外靜謐，榻上的人只有微弱的呼吸聲，而守在他身邊的人滿目紅血絲，殷碧城從窗戶看著這一幕，無奈敲了敲門，很輕，在靜謐中格外刺耳，可云珠子就好似沒聽見，直接無視了他。

他把手中的大食盒放在了桌子上，“你已經三天不吃不喝也不睡了……”也已經三天無視了所有人，甚至連搖光身邊的梧桐莫名離開也沒注意。

見人也不回話，他自顧自的把食物放在桌子上，細心的擺上了一雙筷子，看著如此大的份量，他想起之前，他如前幾日去給云珠子領膳食，那個最愛多話的掌廚大師，看又是他來，有些詫異，“玉真觀的小丫頭還沒緩過神來？炸廚房時惡狠狠的模樣，不像膽小的性子呀？！”

說著，他手一抖，又打了一大勺的菜放了進去。

殷碧城失去了最后的耐心，他一把就提溜住她的領子，想給她幾巴掌讓她清醒些，可看著那無神空洞的眸子，揚起的手終是沒落下。

他無奈吐出一口煙，云珠子隨后便失去了意識，趴在榻的一側昏了過去，他本是不想這么做的，可是云珠子的情況也太讓人擔心了，“搖光昏幾日，你就不吃不喝幾日，難道搖光死了，你也跟著去死？！”

真是個倔強的死丫頭，殷碧城真的怕了她了，隨后他伸了伸自己的腰，看著外面的萬里晴空，“倔的又何止一人……哎……”

云珠子睡的很沉，無邊的黑暗中，有一處白色的簾幔隨風飄揚，她輕溴，那是花香。

她鼓足勇氣，一把扯開那白紗，只見寬闊的室內空無一物，唯有一處放著神隴，那里跪坐著一位正在祈禱的夫人，她頭發烏黑散落，身著黑色長袍，慈愛而莊重。

云珠子呆呆的望著熟悉的身影，眼角的淚水不停的滑落。

女子輕輕放下手中的梳子，轉過身，溫柔無比的詢問，“怎么哭了呢？又與你哥哥吵架？”

云珠子深深把頭埋在她的懷里，只是感受著手中的溫度，一言未發，默默哭成了淚人。

女子微笑著抱著懷里小小的身影，一遍又一遍撫摸著她的背，緩慢而有力，“你們從小就這樣打打鬧鬧，隔日又和好如初，明日讓你哥哥給你賠兩根糖葫蘆？”

云珠子只是搖頭，她什么都不想要，只想這么靜靜待著。

“很生氣嗎？不打算原諒他了嗎？”女子的眸子溫柔的望著懷中的少女，“不論怎么樣做！都不要讓自己后悔啊！”

她猛然醒來，努力回想夢里的一切，最后，她無助的抱住頭，“記不住！多么美的夢，都無法全部記住……”是啊，記得夢里的話，可夢中人的臉龐如此模糊，這種遺忘讓人難以釋懷。

半晌她推門走到熟悉的地方，今天，殷碧城說，她必須要去，諾大的道場占滿了天師府的弟子，高臺上，有人在說著什么，她努力去看去聽，是嚴老天師，他的聲音冰冷刺骨，浮沉子曲秋亭逐出師門，廢一身修為，天師府與其再無瓜葛。

“府主三思！”所有人跪下，眾聲高呼，沒了人影的阻隔，她才看清，高臺上還跪著一人，是曲秋亭，嚴老師手一揮，一道印就打到了他的額間，隨后眾多的藍光從曲秋亭身上冒出，然后消散在空中，直到他承受不住，吐出一大口血，就是這樣，他沒有暈過去，清醒的接受著二十幾年來他努力學習，積攢的一切力量在消散，那種恐懼，透徹心扉。

云珠子愣愣的看著眼前的一幕，淚水一滴一滴滑落，生不如死也許就是如此吧。

很久之前，她擔心曲秋亭會被抹殺，可現在這樣子，如殺了他有何異？

做完這一切，嚴不笑轉過人，背手而立，一字一句道“我師弟孫不二之徒，天姿非常，心性堅定，本天師膝下空寂，過為名下弟子！都記住！你們的劍應該永遠對準的是敵人！這是天師府百年的規矩！誰都不能觸碰！”

曲秋亭被廢了一身的修為還沒暈過去他抬頭望著天，隨后閉上雙眼，他此生最對不起的人，就是他的師父啊。

“還請保重！弟子罪孽深重，難報師父養育之恩。”曲秋亭重重叩首，一個血印印在了地上，格外鮮明。

云珠子笑了，笑的無可奈何，“最應該原諒他的人，不是我啊。”轉身便將踉踉蹌蹌的離去，她在想，如果真的有神，又是哪個神瞎了眼牽出曲秋亭和白清渠的孽緣，落的所有人心頭刻上了傷痕。

殷碧城對準陽光看著手上的新戒子，于曲秋亭的很像，那是他作為天師徒弟身份的證明，屋里的人安安靜靜坐著，像個沒有靈魂的布娃娃，臉色慘白，嘴唇干裂脫皮。

“我不想看到你。”云珠子眼睛一轉，死灰不帶半分光亮的瞳孔，移到了那個滿面春風的殷碧城身上。

殷碧城臉皮極厚，“雖然還是死人樣，好歹開口說話了。”他突然嘴角的笑容消失了片刻，“天師府西門人煙最稀少，你師兄，我可以待在這里幫你看著。”

見人不理他，“喂！你會后悔的。”流楓閣，今日他親自去落了鎖，鎖住了秋景，何嘗不是塵封了所有里面的記憶，也許，很多年后，會有小道童好奇，這是誰的居所？里面都曾待過誰？

“不去！你都不去！后悔，咱們一起后悔！”云珠子說的咬牙切齒，殷碧城伸手捂住了自己的戒子，“他……應該不想看到我，我又何須給他找不痛快。”

許久左珠子起身，凳子咯吱一聲。

“你要去哪？”

她僵硬的回答，“去吃飯，我餓了！”

殷碧城笑著不拆穿她，嘴巴還是那么硬，一句軟話都不說。

遠遠就能看到那大開的府門，這扇西門很少打開，她跑過去，只有嚴老天師孤單佇立的身影，她隨著他的方向望去，落葉紛飛中，踉蹌離開的人影艱難前行。

“曲秋亭！”云珠子吶喊著。

聽到身后的聲音，他轉過身，門下小小的身影如此小，“云珠子……原來……你長這個樣子啊……”他感慨道，黑暗中那聒噪的聲音有了它的主人。

云珠子驚呼，“他的眼睛。”

嚴老天師狡猾一笑，“噓！這是秘密。”曲秋亭的眼睛重復光明，可惜的是，他的眼睛，不再有萬物炫麗的色彩，只有無盡的灰白，“事無完事，人無全人，此，已是盡了全力。”

從遠處有一人緩緩打傘而來，她伸手攙扶住曲秋亭，她的臉上有著猙獰的疤痕，一身布衣。

曲秋亭不可置信，顫抖著握住那個遞過來的手，那里寫著一個大大的丑字，格外鮮紅，“你……”

看著互相攙扶離開的兩個人，云珠子道，“您放走了妖……？”這是比曲秋亭眼睛復明還讓人難以接受的事情。

嚴不笑居然能在這種情況哈哈大笑，隨后又恢復莊嚴，“這里哪來的妖，明明，不過是情投意合的兩人。”她清楚感受了，嚴老天師口中的祝福和感慨，“您不恨他嗎？”

費盡心血養大的徒弟，因為一個女人，對同門刀劍相向，甚至，辜負了老天師對他的期望。

嚴老天師搖搖頭，“作為曲秋亭的師父，我可以給他空白的三年，但作為天師府的府主，我不能讓我的弟子，停滯不前，把一個丟了心的軀殼留在天師府，又有何用呢？”最后，老天師像是想起什么，“帶我去見你師兄吧，聽說，他還沒醒。”

殷碧城見到云珠子身后跟著的老人時，有些詫異，但很快垂頭，并退出了房間，關上了門。

嚴不笑從懷中掏出一顆珠子，琉璃珠，碧血琉璃，“您沒有用它嗎？那……曲秋亭……”云珠子不解，師父同她說，琉璃珠已經很久遠，里面留存的力量，也只夠用一次而已。

“已經用過了。”琉璃珠散發著璀璨的光芒，好似裝著正個風云變換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