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程直，今年三十四歲，再過幾個月就要結婚了?！背讨闭f話依舊簡短有力，情緒也十分克制。然而，杰克在機器上敲下這些話時，卻感到雙手被沉甸甸的東西壓住。

“我也沒想到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程直嘆了一口氣，“實在是太對不起她了，就這么拋下她，不知道她接下來這段日子怎么熬……”

“您是指您的女朋友嗎？”

程直低下頭表示默認，語調也變得柔和：“我們在一起三年了，沒想到，最后我竟然是以這種方式離開她。生離死別，原來可以這么突然地發生……其實，變成現在這個樣子，我根本連看她一眼的勇氣也沒有。我們說好要一起奮斗出美好的人生……我真不是個男人！”

說著說著，程直的聲音開始變得顫抖。他將頭埋進懊悔里，潛藏在腦海的往事一件件浮出來。

“從小父母就告訴我，沒啥坎是過不去的，無論遇到什么事情都不要輕言放棄，他們也確確實實作出了這樣的表率。

我記得有段時間家里日子不好過，欠了別人不少錢。每到天黑我們都不敢開大燈，生怕債主晚上登門，有時很晚了還能聽見敲門聲。我父親早晚都在外面打工掙錢，我母親白天幫人干活，夜晚點著小燈做手工，兩人沒日沒夜地掙錢，才終于把債務還清了。

我還記得債務還清那天，家里的客廳久違地點起大燈的場景，我很久沒有見過那么亮的家了。父親那時眼睛里都是淚，在燈光下的身影顯得特別高大……那時我就堅信，人世間沒有什么困難可以將人擊倒……

那段時間，我一邊點著小燈一邊做作業，暗暗發誓以后一定要努力改變自己的人生。畢竟當年還小，確實比較天真……在學校讀書的時候，我雖然成為不了最聰明的學生，但一直拼盡全力成為最勤奮的學生。工作之后也是，我幾乎把所有的精力都壓在事業上了，一心只想著名利雙收，在心里把自己和身邊的人擠得一點位置都沒有?，F在想想自己還是挺傻的，但總算是無悔的青春時光吧！

因為長期只顧著工作，我的健康狀態越來越不好。終于在一場大病后我才醒悟過來，努力活著不是這么活法，生命里重要的東西還有很多。我開始去嘗試戶外活動，堅持每天清晨跑步，堅持讀書充電……規律健康的生活，讓我整個人都變得精神不少。

與此同時，我也努力學著和身邊的人好好相處。說來慚愧，我之前還是挺孤僻的，一直繃著一根弦，對交友之類的事情很緊張。學會讓生活放松下來之后，我收獲了不少情誼，也等來了自己的良緣。

我和她就是在一次讀書會上認識的。我們又太多共同點了，我們都很喜歡讀書，也很喜歡鍛煉，還很喜歡魚……我們還打算結婚以后，在家里擺上一個大魚缸，每天看著魚兒游來游去，讓日子過得更悠閑一些。

她和我一樣，都是經過變故之后，決定好好享受人生。我們制定的計劃一直列到90歲，就算是成為了老頭老太太，也要努力精彩地活著……

我真的覺得自己正處在人生最美好的狀態，不曾想原來美好總是短暫的……”程直的神情變得僵硬，連嘴巴都有點張不開了?！昂髞?，就是在公園發生的事了……我照例晨跑的時候，聽到有人呼救，就過去了……”

“程先生，您現在后悔救人嗎？”杰克突然認真地問了一句。

程直先是一愣，隨即扶住額頭，露出了苦澀的笑容：“后悔嗎？這個真的說不好……”

經過片刻靜謐之后，程直挺起了身子，認真地盯著杰克，說道：“確實，我還是相當后悔的。如果早知道現在是這樣的結局，我當時可能會猶豫，甚至根本不可能下水……”

“而且……”程直將目光移到別處，“你也在現場，應該也發現了吧？那個人的狀態……”

“您是說……”

“系在他腰間的沙袋，那不像是為了鍛煉系上的……”程直吞了一口唾沫，眼神依舊看著遠處，淡淡地說道：“他……他應該是自殺才選擇跳湖的……”

“程先生……”

“我也是等他被救上來的時候才發現的，說心里沒有芥蒂肯定是假的……我竟然為了救一個不想活的人失去了生命，想想真的很不甘心……”程直的聲音越來越低沉，“不止是后悔，我的內心其實很亂，有很多情感都無法表達出來……”

“沒事，我們慢慢來，鄙人會一直聽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