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花巷看宅子的邱媽媽匆匆穿了件外衣趕到垂花門，見到周裴站在馬車旁，立時就哎喲了一聲上前攔住她：“我的姑奶奶，這夜里風這么大，您怎么能干站在這兒？”

邱媽媽是從前服侍過鄭氏的老人，后來許了府里一個外院的管事，兩口子不適合都在府里當差，鄭氏便讓她領了在雨花巷看宅子的閑差，又讓她一家老小都住在宅子的外院，免去了在外租房子的不易，邱媽媽自是十分感激，見了周裴也是打心眼里疼愛。

周裴便攜了邱媽媽的手，小聲道：“邱媽媽，二哥手下的一個侍衛喝醉了，他不敢帶回府去，求到我這里，我思來想去，也只有來求您了。”

邱媽媽錯愕，這才注意到一旁被人攙扶著的男子。

那男子有氣無力地歪在旁邊扶著他的人的肩頭，院子里的光線不大亮，露出的半張臉神情沉靜，竟是一動不動。倘若是喝醉了，那定然是個爛醉。

“喲！”邱媽媽嚇了一跳，眉頭就皺了起來：“二少爺這辦的是什么事啊？”

周裴在心中默默給明航道著歉，拉了邱媽媽的袖子：“二哥也是想讓我開心……喝一杯酒套一個環，有個好漂亮的小燈籠……可二伯母不許他沾酒，他只好讓侍衛頂上，誰知道那侍衛酒量那么差，三杯就倒了……媽媽就且讓他在外院歇一宿吧……”

圓臉婦人看著面前的小姑娘嘟嘴撒嬌的可愛樣子，心腸頓時軟到不行，便道：“這宅子早晚是姑娘的，自然是姑娘最大。外院的屋子多的是呢，姑娘想指哪間都成。”

這就是同意了。

周裴大喜，笑了起來：“還是得媽媽開口，我什么都不懂。”

邱媽媽臉上的笑意就到了眼底，吩咐了跟著來的小丫鬟一聲，那小丫鬟便帶著沈云和趙晏二人走了。

周裴暗暗松了口氣，拉著邱媽媽進了門轉到花廳里，一面暗暗給木槿使了個眼色，木槿會意退下。

“還有一樁事。”周裴一臉不好意思地開口。

邱媽媽頓時心間一跳。

這大晚上的四姑娘不回府反倒來了雨花巷，真是單單為了個侍衛？她心里剛才就在為這事犯嘀咕。難不成，姑娘闖了什么禍被夫人罰到雨花巷關禁閉了？

周裴沒有給她太多遐想的空間，一副支支吾吾的樣子：“……得勞煩媽媽再給我備一輛馬車回府……門外頭是慶王殿下的……帶回去不大方便，還是一會兒就送回去吧……”

邱媽媽一怔，忙問了事情的經過。

周裴便隱去了她只身前去春水樓的事，只說客棧只有一輛馬車，他們兄妹三人不夠用，慶王見了便用他自己的馬車送她回府，可她想來想去，還是覺得不妥當……

“母親那里，還得勞煩媽媽替我保密。”

“是是是。”邱媽媽眉眼舒展開來，笑瞇瞇地應下，心里卻自有計較：夫人從來不摻和大房和二房的不對付，這侍衛的事即便知道了也會裝作不知道，倒不如順了姑娘的意不讓夫人知曉。可這第二樁嘛……想想就知道夫人會高興成什么樣子，夫人高興，她就高興，又豈有不讓夫人高興的道理？

事情說罷，邱媽媽便出門去準備馬車了，木槿回來了。

“血跡已經處理干凈了。”她在周裴耳邊輕輕道。

為了擺脫她的嫌疑，馬車是要立刻送回去的，但血跡和一些痕跡得處理干凈——至于被用掉的兩件衣物，趙澍可不是會注意這些的人。

周裴點了點頭，說話間沈云回來了，她便讓他在前邊帶路，帶著她到了趙晏被安置的地方。

眼看著綠羅裙的少女輕步進了廂房，一臉沉靜的玄衣侍衛的表情才有了一絲裂痕。

他做夢也沒想到，看上去是十足十的大家閨秀的新主子，交給他的第一件任務竟然是安置剛剛行刺了莊親王的刺客……

便是太后娘娘在閨中的時候，也未曾有過如此大膽的時候吧。

不過四姑娘跟他說，救下這刺客是娘娘的意思……那這刺客的身份……

沈云搖了搖頭，沒有再多想。反正聽衛軍的指揮使大人說過，娘娘從前握著玉璽的時候，就看莊親王不大順眼，他雖然不明白是為什么，可娘娘，總不會有錯。

…………

門吱呀一聲從外面被推開。

趙晏瞇著眼往門外看，穿著水綠斗篷的少女提著個燈籠走了進來，瑩白的側臉在燈籠微弱的光亮下顯得越發如價值不菲的白玉般讓人心動。

她掃視了屋內片刻，便轉身自然地在他坐著的大炕旁邊坐下。

“你明日可有能去的地方？”她的聲音很輕柔，望向他時語調里隱隱含著笑意：“邱媽媽只同意收留你一晚。”

這樣子，哪像是在對著一個刺客講話？

趙晏越發費解，應聲的話卻如有人操控般利落答出：“在下在京都倒是有個宅子。”

少女哦了一聲，挑起柳眉笑道：“順郡王府果然有底蘊。”

趙晏一愣，下一刻渾身的戒備不由升起，警惕地看向少女。

“便是為了太后娘娘，三公子也得好好保重啊。”她笑得漫不經心，卻進一步挑明了趙晏的身份，說出一番不知是威脅還是告誡的話：“若是被人抓到了昭獄里，恐怕得順郡王親自來京城請罪了。”

趙晏突然一陣后怕。

他在房梁上聽到莊親王那一番話，眼里心里都只剩下殺掉他毀掉他的圖謀這個計劃，卻不曾想，倘若僅有一腔熱血沒有逃出生天的能力，被抓住后同樣會給順郡王府帶來滅頂之災……

周裴將他的神色看在眼底，微微搖頭：倘若是十年后的趙晏，他絕不會再做出這么魯莽的選擇——可迫使人成長的過程都是極端痛苦的，若是前世的趙晏沒有遇上那樣的事，也不會有那樣的成就……

眼前的少年人容貌和心志都還很稚嫩，她看著看著，就有那么一晃神的瞬間，很想留住那稚嫩——若是人無須經歷生離死別就能守護心中想守護的一切，那該有多好。

“沈云今夜會住在你隔壁的廂房，若是有事，喊他一聲便是。明天走的時候，別被人瞧出了端倪。”周裴淡淡地囑咐了幾句，便準備離開了。

邱媽媽應該已經準備好了馬車，她遲遲在這里逗留，會惹人生疑。

靜默了片刻的少年卻忽然有些遲疑地喊住她：“周四姑娘。”

周裴訝然，片刻后又很快釋懷——應該是因為她提到了太后娘娘，而他對周家的情況很了解，這才猜出了自己的身份吧。

少年人從懷中拿出了一個小方盒，用左手遞過來：“娘娘那里，在下日后會去專程道謝。這個，是給四姑娘的謝禮。”

周裴不解地接過，輕輕按下精致的小方盒邊緣的機關，雕著花鳥花紋的方盒蓋子應聲彈起。

里面竟然是一小塊玫紅色的胭脂。

是件很容易討女孩子歡心的禮物啊。

沒想到他年少時竟是個會隨身攜帶這種物什的風流性子。

周裴看著笑了起來，道了聲謝便收下了這小物什抬腳離開。她并未注意到，目光看上去沉靜如水的少年貼近窗欞那一側的耳垂此刻已紅透了。

他低聲喃喃，聲音漸漸微不可聞：“其實，不是謝禮……是我想了許久的，想送給你的見面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