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裴看著面前恭敬地向自己行禮的黑衣男子，眼睛彎成月牙的形狀。

周明嘉輕咳了一聲，笑道：“今天看完煙火，東大街還有燈會，明航說要帶著三妹妹去看，我本想帶著你去，只是……萬一走不開，有沈云保護你和明遠，我也放心些。今日畢竟人多……”

見他一副要喋喋不休的樣子，周裴目光一閃，笑著眨了眨眼：“大哥是不是有約了啊……”

“胡說八道。”明嘉漲紅了臉反駁，聲音卻不自覺地低下去：“……我是怕要留下來招待長輩……”

母親同他說，今日被邀上城墻觀看煙火的都是陛下最信任寵愛的臣子和他們的家眷，姜家太夫人屆時肯定會帶著姜姑娘去，到時候碰了面，免不得互相相看……

他這樣一想，紅通通的耳垂就更紅了一些。

也不知道，她是個怎樣的人……

周裴看在眼里，目光盈滿笑意。

會試還未放榜，但大堂哥復寫了考試時寫的內容拿給一些精通應考策略的大儒看，都說問題不大應可入榜，如無意外，等到一放榜，周姜兩家的婚事就該提上日程了。這個時候，姜姑娘的母親和祖母應該很想相看一下大堂哥本人吧。

“多謝大堂哥，我這里不會虧待沈護衛的。”她笑著岔開了話題。

明嘉松了口氣，簡單交代了一直沉默的沈云一番，便告辭離開了。

周裴看著沈云，最初重逢的驚喜漸漸變成了感慨。

他果然是東林衛里最拔尖的，前生，今世，被選來的都是他。

沈云十六七歲的年紀，面容白皙得如同世家公子哥，相貌很俊秀，一舉一動卻都極規矩，看上去有些一板一眼。大概是一門心思都在武藝上，不屑于也不懂那些陰謀陽謀，所以前世能護著明遠逃過失控的馬車，卻沒能逃過一場精心謀劃的疫病。

周裴招來了巧兒，低聲耳語幾句，巧兒便瞪大了眼睛。

“快去！”

巧兒管著她屋里的首飾財物，聞言只得不情不愿地從一個箱籠里拿出一個凈面的荷包，氣呼呼地塞給了沈云。

沈云看在眼里，不動聲色地掂了掂。

并不重。

那大丫鬟為什么這么生氣，難道三房的狀況不太好嗎？

這想法只是一閃而過，他繼續垂下眼恭敬侍立，便聽面前的絕色少女又開了口，聲音如清泉般悅耳：“巧兒，你帶他去管事們歇息的地方，給他安排一個廂房，再告知爹一聲。”

做事有理有序，禮數周全，沈云不由對未來的主子又多了一份樂觀。

待一個人在廂房住下，隨手解開荷包，入眼卻是一片金色。

竟然是一包金瓜子。

沈云大吃一驚。

雖然聽說四姑娘很得周家長輩和太后娘娘寵愛，但對自己一個小小的護衛，未免也太大的手筆了吧……

他有些不安，又去求見了周裴。

周裴客氣地接待了他，開門見山地道：“……之所以給沈護衛這么多見面禮，一來沈護衛是哥哥領來的，我認為應該有這樣的能力。二來待在我身邊，遇到的麻煩事可能比較多，我給足了誠意，也是怕沈護衛日后會生出卻意。”

沈云驚愕。

一個閨閣女子，能遇到什么麻煩事，需要花這么多錢打點護衛？便是從前他跟著周大公子，最過分的也不過是扔了幾個喝醉酒的狂徒罷了……

但眼前女子的鄭重，讓他生不出輕視之心。

他點了點頭，亦鄭重道：“既已是四姑娘的護衛，自然愿為姑娘鞍前馬后。”

“今日我晚上出門去看燈，沈護衛到那時再隨我們一起出去吧，白日里，可以先休息休息。”

“是。”

干脆利落，沒有質疑。

沈云，沉默寡言，卻忠心不二，最聽話不過。

周裴便滿意地笑了起來。

…………

到了三月初三這一日的中午，禮部果然擬好了慶王妃的人選名單，周裴赫然排在名單的第一位。

不到兩個時辰的功夫，內閣閣老的家眷們和一些德高望重的宗親貴戚家都知道了。

禮部雖然擬好了單子，但最終的人選還是要由皇帝挑出，但和周裴能相提并論的名門之女卻一個都沒有，她又排在第一位，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已經表明了皇室的心意。

一時間，各方的心思都涌涌如云來。

鄭氏聽到周三老爺的話，第一時間擔憂地去看周裴，可吞吞吐吐地半天，周裴才大致聽懂了事情。

她望著鄭氏一籌莫展的神情，有些歉意。

她只在母親面前明確地表示過不愿意和趙澍結親，沒有說過理由，僅僅因為這樣，母親就站在了她這邊，不再去管趙澍在旁人眼里是多么出色的后生，為她的身不由己而輾轉憂慮……

她忽然明白了。

在拿不出任何憑據的情況下，做一些和旁人不同的決定，只會讓親近的人白白擔憂難眠。

于是周裴笑著握了母親的手，輕聲道：“娘，您別擔心，我之前只是有些害怕，畢竟是個從未見過的陌生人。可在宮里住了些日子，經常見到慶王，心中的憂慮已經消了。”

鄭氏一聽，忙道：“那四娘，你覺得慶王人怎么樣？”

“玉樹臨風，很有氣度。”她簡短地道。

她雖然不想給母親增添煩惱，但也絕不會讓趙澍在母親這里留下很好的印象。

鄭氏聞言有些失望。

長得好和氣質好又如何，她想聽到的，是慶王對她家四娘好不好，有沒有上心——雖然這想法有違禮數，但他們日后過得好才是最打緊的。

周裴已經笑著岔開了話題：“……大哥方才給我送了個護衛來，說武功很好，今天晚上我和明遠去看燈會的時候可以帶上。”

鄭氏一聽就哎喲了一聲：“……這人這么多，可怎么使得？要不還是別去了，待在城墻上玩吧……”

“娘，三姐和二哥都要去看，我們怎么不能去看？”周裴佯裝耍著小性子，嘟嘴道：“我自打回京城以來，還沒有好好逛過京城呢……”

回京城的時節已經錯過了許多熱鬧的節日，又在宮里住了那么長的日子，這話倒真是不假。

“好好好。”鄭氏受不了女兒的撒嬌，只得應下，想了想，道：“一個護衛怎么夠，要多帶些丫鬟婆子，我再給你配幾個家丁……”

“謝謝娘。”周裴笑嘻嘻地抱了鄭氏的胳膊，眼中頭一次露出一些少女般的向往。

那時候她回京城時已經錯過了三月三，然后就被拘了起來學習宮里的禮儀，等到禮儀學得差不多了，兩方又開始小定，過禮，她成了準新娘，就更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了。前世京城留給她的印象，竟然只有周家的高墻和宮里的紅磚綠瓦。

三月三，京城的街頭巷尾，會是什么樣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