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來的變故讓眾人瞬間安靜下來，率先反應過來的趙澍目光微沉，朝著諸位夫人歉意一笑便跟了上去，趙寶姝明艷的臉上也現出端凝之色，她向周裴使了個眼色，也提著裙擺站起來跟過去了。

眾夫人見狀，紛紛目光閃爍，去意現在臉上。

除了宮里的禁衛軍，鮮少有人能穿著兵甲進宮稟報，看這模樣，多半是有了戰事。

這種廟堂上的大事，她們尋常沒有機會第一時間得知，但今日是個例外。如若她們趕在自家老爺前面得了消息，自當應該立刻回家告知夫君，以獲得夫君的敬重……

而張貴妃得了皇帝的口諭，送走了皇后之后，便婉言讓眾人散宴出宮了。

周裴不明所以，眼皮卻跳個不停，忙也帶著綠容回了壽康宮。

去時還歡聲笑語的壽康宮氣氛一片低沉，宮女內侍們紛紛低著頭大氣都不敢出，見周裴回來了，也只屈膝行禮不敢多言。

太后并未在正殿中。

周裴心中困惑更盛，只得先回了自己歇息的偏殿，卻在大殿的佛堂中見到了一身素衣的周太后。

她鬢發上沒有任何釵環，手捧三炷佛香，恭謹虔誠地插在佛像前的銅鼎中，又站在原地躑躅了片刻，才伸出手由吳嬤嬤攙扶著回了頭。

周裴一眼就看見了周太后目中來不及掩飾的擔憂之色，心底大吃一驚。

她還是第一次瞧見周太后露出這種表情。

周太后回頭就看見了她，也是一愣，慢慢地形成一個笑容：“不是去吃席了嗎，怎么這么快就回來了？”

周裴心中微動。

她離開也不過一個時辰左右，壽康宮的氛圍就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那陛下和太后多半是為了同一件事憂心或憤怒。可太后娘娘并不知道陛下在御花園中讓她們都散了，可見，太后的消息不僅僅來自內宮……

念頭閃過，她上前輕輕地挽了周太后的手，柔聲說了事情的經過，語氣困惑。

周太后聞言一默，過了半晌才拍了拍她的手，解釋道：“邊關戰事又起，皇帝想來是收到了軍報，心里不痛快。”

果真如此。

可太后卻不肯明說是什么戰事……

周裴還要開口再問，周太后已經面露困倦，松開了她的手：“……外頭正亂著，沒什么事，你就待在自個兒屋里練練字，抄抄佛經吧。”

周裴心中大急。

她當然知道不是自己犯了什么錯被周太后禁足了。周太后一聽那戰事，就緊張到來佛堂上香，可見此后的日子里也定然要為廟堂的事煩心，恐怕是分不出精力來照料她，才讓她安生待在屋里……

但她實在想不起來，前世這個時候外面具體發生了什么大事——那時因為出了周明嘉的事情，她還隨父親在余杭任上滯留，其后北方戰事告急，朝廷就封鎖了江南的消息，到后來他們回京時，只聽說狄人吃了敗仗，但究竟是哪個關哪座城的將軍打了勝仗，她卻毫無印象。

之前她還心存僥幸，以為這想不起來的戰事可能無關緊要。可今日看太后這神情，分明就是和太后，乃至和周家息息相關的人……

她心中忽然冒出一個名字，當即就嚇了一大跳。

回到暖閣，周裴心神不寧地走了好幾圈，最后讓綠容叫來了木槿。

在壽康宮待了幾日，那天被大宮女責罵得沉默畏縮的木槿氣色肉眼可見地好了起來，抬眸微笑時，又讓周裴想到了那日在園中嗅著花香，神采飛揚的小宮女。

她的心就沉靜了幾分。

木槿則心里有些惴惴。

她并不笨，那天在咸福宮里的禍事，擺明了是林貴人看不慣她給她設的圈套。但當下人的，哪能和主子犟嘴？更何況她還是個懷了龍嗣的妃嬪。

她那時心如死灰，看見掌事姑姑的“刑具”嚇了一跳，卻也只敢護住臉免得被打破了相趕出了宮，是準備生生地受下的。

卻有人從天而降救了她。

那少女顧盼生輝，落落大方，令林貴人忌憚的自己的容貌在她面前，就如蚌珠和寶石爭輝，絲毫沒有可比性。她跪得神智恍恍惚惚，只閃過一個念頭——倘若自己在這樣的女子身邊做事，就應該不會再被嫉妒和猜疑了吧？

誰知這念頭竟然就成了真。

直到她進了壽康宮，被壽康宮的掌事姑姑吳嬤嬤上下打量時，她才反應過來一切是真的——一個外臣之女，竟然成功地從懷孕的嬪妃手里救下了犯事的宮女，還安然帶進了太后宮中……

簡直厲害得難以置信。

后來她輾轉向四姑娘身邊服侍的姐姐打聽，卻只聽說自己不經意間救過姑娘，她卻怎么也想不起來。

之后她便領了照料皇后娘娘送來的花木的差事，再也沒單獨見過姑娘。她越發覺得，那只是姑娘為了救她，隨口編造的借口。心中更是感念不已——為了救她一個小小的宮女，竟然情愿得罪了本算是親戚的懷孕妃嬪……

今日將她叫來，是不是有事要交代給她辦了呢……可她人卑力微，能幫得上姑娘的忙嗎？

周裴則目中含笑。

為了言行一致不被人糾錯，她將木槿帶回宮中后真就讓她領了照料花木的差事，她忐忑不安的四處打聽，她亦讓綠容漏了口風給她，誰料她知道了她對自己的“恩情”，做事卻越發安穩起來——不僅沒有挾恩圖報要求到她身邊服侍，連多在她身邊露臉的機會都不爭……

和印象中服侍了她十年的大宮女的樣子一一重合起來。

她還是這樣忠心，這樣能干，交給她的差事都能一一做好。

念頭閃過，她便開門見山道：“木槿，今日叫你來，是有一件事想讓你幫忙。”

木槿連道不敢，誠懇道：“姑娘如此大恩，有什么事，吩咐奴婢一聲便是。”

周裴便笑了，沉吟道：“……聽說邊疆起了戰火，我掛心著三舅舅家在四川做參將的表哥，想托你去打聽打聽，究竟是哪里在打仗？”又小聲解釋道：“娘娘不喜歡女孩子盯著朝政不放，又正煩心著，你在宮里的時間久，所以這事我想來想去，覺得讓你向從前的姐妹打聽打聽，興許更妥當。”

木槿聞言，眼中的困惑頓消，笑著福了福：“是，奴婢這就悄悄去打聽。”

周裴見她懂了自己的意思，含笑點了點頭。

待她走了，擔憂卻一點點上了臉。

若是別的宮里的人也陸陸續續知道了，只怕那戰事很是激烈……如果可以，她真希望木槿無功而返。

但事情還是向著糟糕的一面迅速發展。

到了晚上，木槿進來回話：“……是狄人進犯了甘肅，聽說最開始打的是嘉峪關，等甘肅總兵集結了大軍駐守嘉峪關擊退了狄人后，卻發現還有狄人帶著三萬大軍進犯隴南，現如今已經連破兩城，到了渭川了……”

周裴的臉色頓時難看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