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艘冰冷黝黑的戰艦，整齊地排成一列。然而事實上，對于每一艘戰艦來說，其存在都是孤立的。

每兩艘之間隔著十分之一光年，盡管每一艘戰艦都足足有一座小山大小，但在這樣一個廣袤的尺度上，卻顯得無比渺小，渺小到，無法用肉眼去發現它。

“吉美將軍，獵物很快就要到手了。現在，您能公布謎底了吧。到底是什么東西，竟然讓帝國動用您這樣的人物，和我們這些小小的海盜合作呢？”

開口的是一個異常高大壯實的男子，他的頭上留著些許又青又硬的頭發茬子，卻意外地蓄著干凈蓬松的絡腮胡。

吉美穿著灰青色的長衫，看上去頗有些遺民的味道。他冷冷地看了一眼這個穿著白色背心露著大腳丫子的海盜船長：

“哈什木，不該問的事情還是不要問的好，你只要開開心心地拿錢就行了。”

“哈，拿錢當然好了。”哈什木裂開他的大嘴笑道，“可是，我尊敬的將軍大人哦。您連那玩意兒都給帶出來了，那東西可不像是區區一伙海盜能夠擁有的。這東西，可是有點嚇唬人訥。”

“嚇唬人？”吉美微微仰頭看著大漢可怖的臉，嘴角勾出一絲譏笑，“你是說有人嚇唬你嗎？令人聞風喪膽的黑鯊艦隊隊長，黑域里肆意妄為的，最為兇殘的黑鯊魚。有人能嚇唬你嗎？多么滑稽可笑的玩笑啊。誰呢？是我帝國的勇士還是聯邦那群陰險狡詐的小人？”

“這你倒說對了，吉美將軍大人。”哈什木伸出肥大的舌頭舔了一下嘴唇。“在這里，沒有人能對我指手畫腳，更沒有人能拿我怎么樣。”

他冷冷地盯著吉美，眼睛像是一汪寒潭，“我心里突然有一種不好的預感。吉美，我不知道你們要搞什么鬼，不過，就像你說的，在這片黑暗中，沒有人，能損傷到我，哪怕只是一根寒毛。”

“是的。”吉美笑道，“你說的沒錯。伙計，你說的對極了。所以你有什么要害怕的呢？我們拿到我們想要的東西，你，拿到你要的錢。”

哈什木冷笑一聲，不再說話，靜靜地看著舷窗外。

“船長，按照計算，目標已經進入受擊區域，可以開啟重頻儀。”這時，哈什木身前的操作員匯報道。

“哦？”哈什木的臉上重新勾起一抹危險的笑容，“擊落概率多少？”

“當前概率百分之七十，預計十五秒后概率達到最值，最值為百分之九十三。”

“吉美將軍，重頻儀這種燒錢的玩意兒我今天還是第一次用。”哈什木哈哈笑道，“這玩意兒我早就想來一發了，我可要謝謝你啊。”

“五秒后概率達最值。”

“5”

“4”

哈什木收起了笑容。

“3”

“2”

“1”

“發射！”哈什木吼道。

一瞬間，強烈的震動如同從每一個人自身最本初，最中心的地方傳來，緊接著便遍布了全身。

所有人的身體都仿佛置于另一個世界，在難以描述的極速震動中，人們的腦海里浮現出千奇百怪的畫面。但他們沒法去觀察這些畫面，因為他們被無數的聲響所包圍。

那些都是無意義的轟鳴聲，卻從他們自身的每一個細胞，從他們周邊的每一個分子傳來。

突然，

“嗶！”

艙內恢復了安靜，人們慢慢緩了過來。

哈什木發現自己的眼睛有些充血，他檢查了一下自己的五官，發現眼耳鼻喉都有血滲出來。

而更讓他心悸的是，他發現自己的能場居然亂成了一團麻。高低能級不再井然有序地排列，甚至是，他都能隱約感覺到，那些宇宙中最基本，最細微的，構成能場的弦都亂成了一團。

哈什木看了一眼倉內的狀況，發現操作員們都還雙目無神的攤在椅子上，顯然是還沒有緩過來。更有甚者，地上歪歪地躺著一個人，那人生命能場正在以哈什木可以感覺到的速度消失。

他輕啐了一聲，“這玩意兒真夠猛的。”

便走到面前的操作員旁邊，一腳把他踢到在地，關掉了即將過載的飛船防護能場。

然后吼道：“都他娘的給老子起來，把能場都給我收好了，別他媽暈暈乎乎地放出來了點，不然老子今天還得在火化爐多燒一具尸體！”

“喲嚯，原來好戲才剛剛開始啊。”哈什木看到舷窗外的景色，也不覺間看的有些呆了。

舷窗外，不知道多遠的地方，一種名為空間的綢緞，終于在高頻下開始顯露出自己的真面目。

是的，重頻儀還在源源不斷地發射高頻波。只是波的頻率太快，飛船所在的空間已經束縛不住它。波以一種游離在本空間之外的狀態，以一種其他的規則傳播。

然后，在目標區域，衰減的波重新被空間捕獲，二者相互作用。

空間確實是一種綢緞，這是宇宙島文明幾十萬年的科技發展發現的基本事實。

它是由一種比組成能場的弦稍微粗一點的線編織而成的綢緞，一種核心依托于能場，可以自發向外延伸的綢緞。

正是破解了空間的奧秘，宇宙島文明得以開拓次空間通道，實現超光速航行。

此時，這片巨大的綢緞上，一個小小的，不起眼的部分，在超頻的作用下，開始抽離破碎。

而這個過程，在更基本的宇宙事實——能場——所發出來的光的照耀下，得以被海盜號的人們收入眼底。

那種波瀾壯闊卻寂靜無聲的，那種難以名狀，直擊心靈的折疊、翻滾、皺褶、撕裂，如一記重錘，敲打在人們的名為靈魂的存在上面。

那是相似組成在劇烈變化時的共鳴，那是宇宙的嘶吼。

時間似乎在這一刻停止，宇宙的因果在這一刻停止了前進。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終于，一切都平息了，或者說，目標區域的布已經撕開了，一大一小兩艘飛船，被從虛無中吸回空間之中。

在外界看來，那是很短的時間。但在那兩艘飛船中的人看來，那應該是永遠也不會抵達的無盡。

在空間被撕碎，在時間被化為虛無，在沒有因果律指引前行的狀態下，靈魂本該永遠停駐不前。

那么，對于那些身處虛無的靈魂而言，即便這個世界上萬物的依托，那塊無跡可尋的布就在面前，即便兩者以無盡的速度靠近，都應該是不可及的。

靈魂本該永遠停留在那個運動的過程中，一個細分細分，再細分，以至于芥子化須彌，有限化無盡。

然而，對于身處依托之上，運動在因果下的觀測者來說，被拋棄，或者說超脫因果的靈魂，終于還是上岸了。

這是類似于從無到有的突破，也是一種悖論。

而他實實在在發生了，萬物重回因果，裂口又將緩緩合上，一切補缺完整。

而這又是為何呢？

哈什木陷入了沉思。

靈魂本身就是類似于空間的存在。構成能場的弦是這個宇宙中最基本，最小，最細的線，構成空間的弦則次之，那么構成靈魂的呢？

靈魂并不比能場基本，這是常識。那么為何有靈魂操控的軀體卻可以構建能場呢？

哈，這似乎又是一個悖論。

河外星系的光可以照射到銀河系來，為什么人類卻遲遲走不出銀河系呢？

“嗶！嗶！嗶！”

“警告！警告！”

“S2口被強制打開！”

沉思中的哈什木驚醒過來，他怒道：“這是怎么回事？”

“可能是我們的人忍不住先出去了吧。”吉美這時走向前來說道。

“你的人？”哈什木怒不可遏，“這可和說好的不一樣。”

“可他們已經出去了，我能怎么辦呢？”吉美的表情極為淡漠，仿佛沒有看見眼前那張因憤怒而變形的臉。

他轉頭開心舷窗外，恰在此時，一艘相對較小的飛行器懸浮了上來。一道刺目的尾焰閃過，它便往前而去，瞬間不見了蹤影。

“你們到底想做什么？”

“哈，想做什么？”吉美的目光追著飛行器而去，最后眼中的亮光也似消失在了無盡的虛空中。

“你猜一猜，我們想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