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下午，陸韻寧在家里接了一個電話之后，就急急忙忙地離開了。如今外面到處都在宣傳抗日，陸韻寧平日里很少出門，她今日出門，不禁使陸正南心下感覺有些奇怪。

眼看著就要吃晚飯了，陸韻寧卻還沒有回來，連帶著早就應該下學回家的兜兜也沒有回來。陸正南回頭看著飯菜早已端上桌，以及默默地坐在一旁，一聲不吭地與他一起等著的玫瑰。只見他來到飯桌前，拿起筷子對玫瑰開口道：“不等她們了，咱們先吃吧！她們回來之后，再讓廚房給他們做。”陸正南畢竟是曾經一統六省的大帥，玫瑰一介戲子出身的女人，對他多少還是有些怯生生的。只聽她小心翼翼地對陸正南開口講道：“要不還是再等等吧！或許姐姐她們一會就回來了呢？”“沒事，”只見陸正南一邊拿起筷子開始給自己夾菜，一邊對玫瑰開口講道：“你懷著孩子餓不得，一會她們回來了再讓廚房給她們重新做就是了。”

原本陸正南對陸啟安比對陸子陽還要寄予厚望，希望他繼承自己的大統之后，再給他找一個門當戶對的女孩結婚。但陸啟安終歸不是自己親生的，前些年陸正南也的確給他介紹過一些達官顯貴的千金小姐，但誰知陸啟安卻一個都瞧不上，和女孩子見面的時候，性格有些內向的他，也不愛與她們有過多的交流。再加上陸啟安本身就是陸正南的養子，在那些人眼里，他多多少少總是會讓人覺得遲早會有被陸督軍趕出家門，流落街頭的危險。陸啟安長年外出打仗、經常與那些官場上的督軍司令們打交道，久而久之就使得他一眼就可以看穿那些人的內心，也能敏感地察覺出那些往他身上撲，以及向他獻媚的女人，都是一些沖著他陸軍少帥的官職而去的人。

陸啟安從來都知道自己該要的是什么，一開始陸正南雖然不看好玫瑰，但與她相處的時間久了，看出玫瑰并不是一個愛挑撥是非，也算是個安守本分的人，再加上她是陸啟安喜歡的人，所以陸正南看在陸啟安的份上對她還算是客氣。

二人坐在餐桌前，剛吃到一半的時候，就聽到門外傳來一陣汽車喇叭的聲音。應該是陸韻寧他們回來了。“這么晚了才回來，應該已經在外面吃過飯了。”陸正南一邊說，一邊起身往門口走去。可當他看到兜兜進門的那一剎那間，整個人不禁呆住了。只瞧見兜兜一面的臉上已經腫起來了，嘴角上還有一些淤青，頭發有些亂糟糟的，衣服領子也被人給扯破了。“兜兜，你這是怎么了？”可面對陸正南的關心，兜兜連一句話都不愿意多說，只對陸正南說了句她有些頭疼，想要去睡覺，然后轉身就頭也不回地上樓了。

兜兜上樓了之后，陸正南忍不住問陸韻寧，問她兜兜在學校到底出了什么事？陸韻寧猶豫了半晌，才對陸正南講起了兜兜在學校發生的事情。

陸正南這才知道，不知道什么時候，兜兜不是鄭澤文的親生女兒這件事已經在學校傳開了。現如今學校里說什么的都有，有的說十幾年前陸韻寧嫁給鄭澤文是別有用心的，她是懷著別人的孩子欺騙了鄭澤文，才嫁給他的；還有人說陸韻寧嫁給鄭澤文之后紅杏出墻，在鄭澤文外出的時候與人偷情，和別人生下了女兒，把鄭澤文蒙在鼓里，欺騙了他一輩子。

外面的話實在是太難聽了，陸正南實在是不知道這些話是從哪里傳出來的，如今這種流言滿天飛，就連陸正南也無從查起。

那天，兜兜回來了以后就把自己一個人關在屋子里，無論誰敲門她都不肯開，也不出去吃飯了。

兜兜不吃飯，陸韻寧自然是急的跟火燒眉毛似得，她知道兜兜是心里不痛快，她不愿意看著別人那樣說自己的媽媽，更不愿意整天忍受著這些流言蜚語。

晚上九點多，眼看著已經快到十點了。陸韻寧在樓下的花園里通過窗戶見兜兜房間里的燈還亮著，知道這個時候她一定還沒有睡覺。

她走到兜兜的房間門口，一邊敲了敲門，一邊，然后對她開口道：“兜兜，我知道你還沒睡，我也知道你心里難受，但請你相信，媽媽是愛你的，媽媽不愿意看到你傷心難過的樣子。”

“當初，我知道自己懷了你的時候，我原本是打算去找你的親生父親。”陸韻寧說到“親生父親”幾個字的時候，低頭沉思了一會兒，然后抬起頭來繼續說道：“怎么說呢？只能說是造化弄人，我沒有去找他，而是選擇了離開，但是我當時真的舍不得放棄你。你爸爸~~~~”提前鄭澤文，陸韻寧心里總是揪心地疼著：“你爸爸他對我很好，他在法國找到我之后，當時我已經身懷六甲，他知道了之后想都沒想就向我求婚了，我當時真的是被他感動了，才選擇和他結婚的。”

門突然被打開了，兜兜站在門口，她看著站在那里的母親，只聽她開口問了一句：“那你愛他嗎？”“你說的是你爸爸？”陸韻寧看著站在自己面前，依舊還是小孩子一般單純的女兒，她點了點頭對他說了一句：“我很愛他，兜兜你已經不是小孩子了，怎么可能看不出來我和你爸爸之間的感情？”

“那我的親生父親到底是誰啊？他對你不好嗎？要不然你為什么要選擇離開他。”該來的還是來了，當兜兜的身世被揭開的那一刻，陸韻寧知道兜兜總有一天會問自己她的親生父親到底是誰。而陸韻寧也不想隱瞞她。只見陸韻寧想了想，她抬起頭來對兜兜開口講道：“他就是你沈伯伯。”

“沈參謀長？”兜兜從來沒有想過自己的親生父親會是沈晨旭，平日里母親與沈晨旭之間并沒有過多的交際，現在想來，只怕是兩個人為了避嫌，才刻意地保持著距離的。

“兜兜，”只見陸韻寧叫了她一聲，然后眼神有些躲閃地對她開口道：“你如果害怕別人對你說三道四的話，我可以先送你去法國？”如今的陸韻寧一心只想著如何能讓自己的女兒開心，如何不讓她受到傷害。陸韻寧繼續對兜兜講道：“媽媽在那邊有朋友，我可以給他們寫信讓他們照顧你，你到了那里可以先在那里上學，如果想工作的話我也可以幫你聯系，現在國內到處都在打仗，等這邊風平浪靜了以后，我和你舅舅再去法國把你接回來好不好？”聽完母親的話之后，兜兜忍不住又問：“媽，既然您說現在國內不平靜，那您和我一起走好不好？您給舅舅留一封信，咱們帶上外公一起去巴黎不行嗎？”

陸韻寧聽完女兒的話之后，只見她一臉為難的樣子對兜兜搖頭道：“媽暫時不能去法國，你外公年紀大了，我不想再讓他來回奔波了，我也不放心把他一個人留在督軍府，你還記得你的萍萍小姨嗎？她在你四五歲的時候和你的子陽舅舅，也就是你外公的另一個兒子，他們一起離開了，到現在還在西川一帶打仗，還有你的啟安舅舅，說不定，說不定哪一天他們就一起回來了。所以媽媽不能和你一起走。”

兜兜聽了陸韻寧的話之后，只見她一副溫柔的語氣對陸韻寧開口問道：“您除了怕我的兩個舅舅還有小姨他們三個人找不到您，怕外公不能一個人待在法國以外，媽您最放心不下的只怕還有沈參謀長吧！”

雖然兜兜到現在才知道自己的親生父親是誰，但她從來都沒有因此責怪過自己的媽媽，因為她知道她的媽媽是愛她的。

陸韻寧沒有回答兜兜的話，兜兜見母親不愿意多說什么，也沒有再問下去了。

一個星期后，陸韻寧與陸正南二人將兜兜送到了火車站。平寧沒有碼頭，兜兜要坐火車去繁城之后，再輾轉去碼頭買一張去巴黎的船票。

兜兜提著自己的行李箱上了火車之后，她坐在一個靠近窗戶的位置上看著站在站臺上的陸韻寧，她今天身穿一身米黃色的荷花旗袍，頭發崴在頭頂上，兜兜看到母親的眼角處已經多了兩道皺紋，她這才體會了母親這么多年的不容易，鼻尖不禁有些酸楚了起來。

只聽她對母親開口道：“媽，今天外面風大，火車還有好一會才開，您和外公先回去吧！我自己一個人可以的。”陸韻寧一邊點頭，一邊對她說著：“兜兜，到了那如果遇到什么不順心的，記得要寫信給媽媽，你要記得媽媽和你外公他們都是愛你的，等事情都過去了之后，媽媽就去法國找你。”兜兜看著媽媽，朝她點了點頭。

“媽，你快回去吧！別再著涼感冒了。”兜兜看著陸韻寧，她的鼻尖已經開始有些酸了。

當火車的汽笛聲想起了那一剎那間，兜兜坐在車上一邊向陸韻寧招手道別，一邊對她開口大喊著：“媽，你快回去吧！照顧好自己。”

與之前和陸子陽還有陸韻萍分別的樣子是一樣的，看著那輛離自己越行越遠的火車，陸韻寧在這一瞬間才恍然大悟——從前圍在自己身邊的弟弟妹妹們早已長大成人，他們似乎都有了自己想要去做的事情，而她自己在兜兜離開自己的那一剎那間才明白，她到底還是辜負了母親生前所期望的那樣，成為一個新時代的女性，一顆心永遠被親情牽掛著。

早前想著的是如何讓自己的弟弟妹妹們過上好的生活，之后想的就是相夫教子。早些年的那些新女性，新思想，為了愛情可以不顧一切的沖動，如今想來，不過是自己兒時的沖動，一場風花雪月、曇花一夢的事情而已。

兜兜走后不到半個月，日本人就占領了平寧城，陸啟安原本打算集中火力在平寧城外與他們大干一場。可誰知，平日里那個道貌岸然蔣總司令竟然在這個時候棄了平寧城，從西城門逃之夭夭。

陸啟安怕日本人進入了平寧城之后會對陸正南與陸韻寧不利，連夜偷偷潛入了督軍府之后，二人商議，只能讓陸正南帶著全家老小去后山的東寧山上暫避。

陸韻寧不想離開督軍府，她怕有一天如果兜兜回來的話會找不到自己。但好在陸啟安一直在她面前向她保證，說他一定會寫信把這里的事情告訴給兜兜的，陸韻寧聽了陸啟安的話之后，這才勉強同意與陸正南一起離開。

在日本人闖進平寧的那一刻，他們一聽說平寧的最高司令長官已經棄城而去，居然開始肆意地對城中的老百姓燒殺搶奪。

陸韻寧站在山頂，聽著漫天的炮火聲，她心中似乎更加的開始不安了起來。

一場戰爭，似乎把身邊所有讓她關心，讓她牽掛的人全都給卷進去了。

又過了幾個月，山上飄起了鵝毛大雪。在山莊里的這座古老的房子里，玫瑰誕下了一個男嬰。

陸正南十分高興，雖然這并不是他的親孫子，但的確也算是他們陸家的第一個孫子。

那天晚上，陸正南高興地給遠在北邊打仗的陸啟安寫了一封信，在信上他給這孩子取名叫——陸永熙，意為只要堅持，希望就一定會到來。

就在全家都在為家里新添了一個家丁而樂不思蜀的時候。

陸韻寧卻悄悄地為自己收拾東西，準備離開。

她在父親的書房里留下了一封書信，信上寫道：

爹，我走了

看到玫瑰平安地為啟安生下了永熙我心里也就放心了。一想到啟安現在可能身處在水深火熱之中，我就會寢食難安。

啟安與韻萍始終是我一輩子的牽掛，他們甚至比我自己的生命還要重要，我要去找他們，我要知道他們現在過得好不好。

您不用掛念我，玫瑰她是個好女人，我相信她會代替啟安，在您身邊好好地盡孝的。

戰爭早晚都會結束，我們都在盼望著那一天的到來，等到了那個時候，我相信我們一定都會回到你的身邊來的。

女兒韻寧敬上

陸正南拿著那份信，他來到山頂上，隱隱約約地似乎看到山路上有一個身影離他漸行漸遠，他已經猜到了陸韻寧是去找誰的了。

北風呼呼地吹動他的白發，他抬起頭，看著天空上飛過了一只孤雁，他感嘆道：“走吧！都走吧！我與你們一起盼望著那一天的到來。”

陜東一代國軍正與日軍打的激烈的山頭上，一場戰役下來，國軍慘敗而歸。

“第三新兵連速速給我頂上！”沈晨旭站在一個指揮部里，高聲指揮著外面打仗的戰士們。

眼看著前方犧牲的人那么多，只見沈晨旭厲聲斥責著那些人，不讓他們撤退。

這場戰役下來，沈晨旭傷亡慘重。

這天，沈晨旭正坐在指揮部里啃著一個窩窩頭，突然聽到門外傳來一個戰士的聲音：“報告，外面來了一個女人。”“女人？什么女人？”沈晨旭正奇怪之際。

當那人把他口中所說的女人帶到沈晨旭的面前時。沈晨旭看到眼前的陸韻寧的時候，他不禁激動地從椅子上坐了起來。

“韻寧，”沈晨旭走到陸韻寧的面前，陸韻寧見他一開始見著自己眼神是喜出望外的：“你怎么會到這里來？”陸韻寧抬起頭來看著他，此時她的眼睛如同黑夜里的星星那般明亮。“我是來陪你的，阿旭。”只見陸韻寧目不轉睛地看著眼前這個臉上有一些黑漆漆的炮灰的沈晨旭開口道。“真是胡鬧！”沈晨旭雙手一邊搭在她的兩只肩膀上，一邊對她開口講道：“這是什么地方？槍子兒可不長眼，你肯定是背著你爹跑來的。”沈晨旭說完，只見他來到電話機旁邊，一邊拿起話筒，一邊開口道：“我這就派人送你回平寧。”“不要！”陸韻寧不禁一邊按住電話，一邊對他開口講道：“阿旭，求求你不要讓我走，我知道我一個人跑到這里來是有一些沖動，但是我若不來的話，我想我會后悔終生的。”

只見陸韻寧對他開口講道：“我來這一路上才突然想明白了一些什么，當初看似是我爹阻止我們在一起，但歸根結底是我自己的意念不夠堅定，因為我害怕我與你之間不會走得長遠，我并沒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完美，那么勇敢，因為我當初選擇愛你的前提是我想好好活下去，我是一個貪生怕死的人，所以當我明白我跟你在一起之后隨時隨地地都有可能守寡、或者喪命的時候，我毅然決然地選擇了放手。”

陸韻寧對他講這些的時候，沈晨旭并沒有打岔，而是靜靜地聽她繼續說著：“但是，當兜兜離開我以后，我想起我在法國是如何拼了命也要把她生下來的時候，我才漸漸地想明白，你在我心里的位置是最重要的，我生下兜兜不是因為我自己；不是因為它是一條命，我不舍得將它打掉；而是因為你，因為我不想讓你徹底地從我的生命里消失。如果說你是照在我心中的那一縷陽光的話，那兜兜就像你走了以后留在我心里的那顆希望的種子。我愛她勝過愛我的生命！她的離開才讓我明白我這輩子最在意的究竟是什么。”

陸韻寧從來都是自私的，她自私地讓沈晨旭為她做好她想要的一切，而她只需要待在她讓他為自己搭建好的安樂窩里享受著這些，從來沒有深度地去考慮過他的感受。

怪只怪陸韻寧這輩子愛的人太多——她愛啟安與韻萍，她想代替母親好好地將他們撫養他們，看著他們結婚生子；她愛她的母親，所以深信母親生前的遺囑，相信她的父親會照顧好他們；她也愛她的父親，知道父親為了彌補這么多年對他們所彌補的太多太多，所以當初才選擇對沈晨旭不告而別；她更愛她的女兒，為了兜兜她可以舍棄自己的生命與名譽。

在這些人里面，沈晨旭永遠都是排在最后一位的。

但是在這一刻，陸韻寧只想陪在沈晨旭的身邊，因為她知道即便自己愛的人再多，在沈晨旭的心里愛著的卻永遠只有她一個。

“阿旭，不要趕我走，讓我留在你身邊！”陸韻寧說這句話的時候，語氣有些微弱，像是在懇求著他。只見沈晨旭不禁一把將她抱進懷里，對她開口講道：“傻女人，你爹估計當初不讓你跟了我之后會干傻事，所以才不讓你與我在一起的。怪只怪當初我沒能明白他的用心，否則我當初一定不會選擇與你糾纏。”

硝煙彌漫，沈晨旭與陸韻寧在這漫天的炮火中緊緊地相擁著，似乎把明天的戰場全都視為無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