繼后既然識破我不是德昭,我這里自然也就斷了食水。抱膝坐到晚上,我心想不能這樣坐以待斃。繼后不殺我,也不是隨我自生自滅,門外安排了禁軍防止我出逃,那想必是還維持著德昭公主尚在的假象,也許會拿我要挾端王也未可知——畢竟是手足,德昭和端王感情不壞。
我不能幫上忙,勢必不能添亂。正當(dāng)我思忖著是趁深夜偷偷溜出去還是聲東擊西,門口傳來女子聲音:
“奉皇后殿下之命詢問公主要事,放我們進(jìn)去。”
這個聲音我不很熟悉,可接下來進(jìn)門的人卻使我睜大了眼:
“無痕姐姐?”
她身邊的另一個侍女是無聲,方才說話的我想就是她。“你們怎么進(jìn)宮的?禁軍竟肯放你們進(jìn)來?”
無聲按住我的手臂,沉聲道:“時間不多,你先把我衣服換上。”她干脆利落換上柜子里的華服,一面道:“是周老先生帶我們?nèi)雽m。禁軍并不認(rèn)得皇后信物,我隨意亮了一枚之前賜給端王殿下的牡丹玉牌給他。你還不知道罷?周先生假意扶持蜀王,本想今日趁陛下病重偽造遺詔,可惜來遲一步,弄成這個局面。你放心,宮外勤王的兵馬已經(jīng)備好,馬上就發(fā)動。”
我問:“衛(wèi)姑娘在何處?她可曾入宮?太后可安好?”
無聲按我坐下,開始給我易容。無痕拆開發(fā)髻,道:“衛(wèi)姑娘得知奚大夫被困宮中,也跟著來了。她已經(jīng)去尋太后。你一會兒就跟著無聲出去,不要耽擱!”
“那你怎么辦?”我蹙眉,“你可有脫身的法子?”
無痕莞爾:“我自有主意?!?
我低著頭跟在無聲身后出來,卻隱隱約約瞧見幾個人往太后宮中去。我暗道不好,剛要跟上就被無聲拉住。她沉聲道:“不要亂走!”
“太后之事關(guān)乎你家王爺和我家公子所謀,豈能不管?”
無聲放下拉住我的手,卻冷哼一聲:“當(dāng)人人都像你們忠心護(hù)主?傻透了。”
我沒心思分析除了我以外傻透了的是誰,立刻跟了上去。直到有火燭之光照亮黑影,我才發(fā)現(xiàn)為首之人就是周先生。而他身后的宮侍垂首端著銀盤金杯,里面是什么不言而喻。
怎么會這樣?我簡直要懷疑自己在夢中??芍芟壬鷮?shí)際支持端王,也許這是虛張聲勢?
衛(wèi)湘就在門口,她顯然也被周先生的舉措震住了?!跋壬伺e何意?”
周先生的眼神落在上座的太后身上?!胺蠲?zhí)筮M(jìn)藥?!?
我隨無聲進(jìn)去,被衛(wèi)湘拉住。她輕聲問:“你怎么不走?”
我搖搖頭,且聽太后冷笑道:“奉誰的命?是皇后的命,還是莫須有的遺詔?”
周先生直視他:“奉老朽自己的命。三十八年前先帝駕崩,林貴妃自盡,皇長子出逃,此后下落不明,太后可還記得嗎?”
難道周先生是——?可這絕無可能。眾所周知,先生祖籍就在禾城,迄今還有人能說出先生幼時軼事,這一點(diǎn)無從作偽。
太后的眼神銳利起來,滿目怒意:“你是替誰討公道?”
“稍安勿躁。太后請放心,當(dāng)年的皇長子已是知天命的年紀(jì),不會動搖您的江山了。太久了,太后連我是誰都不認(rèn)識,自然也不會記得,二十六年前無辜橫死的,”他哽住,似乎壓抑著什么,“太學(xué)司業(yè),秦琮?!?
見太后茫然,一旁坐著的聞堂主冷冷道:“天啟九年春,京城因瘟疫而死者不計其數(shù),太后又怎會記得區(qū)區(qū)一個太學(xué)司業(yè)?”
“我記得,有一個太學(xué)學(xué)官窩藏皇嗣?!碧罂粗芟壬?,“他是你的老師,是不是?是我讓人殺了他,我承認(rèn)。和那個孩子有關(guān)的人我寧可錯殺,一個都沒有放過?!?
“于太后而言,他只是一個無關(guān)緊要的人,比不上您鐵血手腕除去的朝臣中的任何一人??捎谖覀兌?,他們是唯一。太后,并非僅是我私仇。蜀王也容不得你?!碧崞鹜拢芟壬难劬τ悬c(diǎn)紅。也許秦公子于他是畢生知己,單單想起就要難過。
既然秦公子是因?yàn)楸Wo(hù)皇長子而死,那大約就是阿金無疑了。林伯改姓林,也就和他的生母林貴妃對得上。
那么,聞堂主為什么也要對太后下手?難道是因?yàn)楫?dāng)年的瘟疫嗎?
“聽聽,外面的聲音?!闭麄€大殿寂然無聲,隱約能聽到外面兵刃相交的錚鳴。太后側(cè)耳凝神后笑了,笑意又很諷刺,“明明不是替蜀王辦事,又何必拿蜀王遮掩。端王仁孝,這也不會是他的主意,無非是你二人的私仇。”
聞老堂主神情激動:“京城瘟疫,難道也是私仇?太后這話未免太過輕巧。若非您一意孤行要與西夏通商,又怎會到如此地步?”
“與西夏通商,我捫心自問沒有做錯。此乃朝政大事,你們置身事外,又如何知曉我左右為難!”太后怒極反笑,“天子三歲繼位,十五歲親政,這當(dāng)中十二年都是你們素日輕看的女子執(zhí)政。如今眼看著是要海清河晏了,我自然就是你們的阻礙,是不是?”
“您只要在,就會影響端王的決策,影響朝臣的選擇。太后應(yīng)當(dāng)明白,如何做才對端王最好?!?
喊叫聲、兵器擊打聲越來越近了。突然門被踢開,打破了這一室死寂。為首的將士納頭便拜:“臣孫典奉端王殿下之命,前來保護(hù)太后!”
“外頭情形如何?”太后命他起身,問道。
“回太后,滁州軍正與禁軍于勤政殿對峙?;屎笈c蜀王以德昭公主相脅,暫且不能貿(mào)然進(jìn)攻?!?
原來無痕是這個主意?我看向無聲,她垂著頭,是一切在她意料之中的模樣。“端王殿下會救她的吧?!蔽业吐曊f。
無聲淡淡道:“不是所有當(dāng)主子的都是衛(wèi)三郎。是無痕主動要替你,她說你對衛(wèi)三郎而言非比尋常,你若死了,衛(wèi)三郎必要與王爺生嫌隙,甚至結(jié)仇。你不用放在心上,她都是為了王爺罷了?!?
我默然。我一直都是這樣看著,看著無痕絕望又單純的愛。像飛鳥隔著水面愛了一尾游鯉。她的情與愛,是不能訴說的話,不能并行的肩,想伸出又縮回的手。
半夜時分有消息傳來。為了端王不受脅迫退兵,德昭公主墜下丹陛自盡。
游鯉要躍龍門,而飛鳥墜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