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收拾好了床，張涵舟躺在上面，卻睡不著了。這真是史無前例。

縱火案，他從看守所里回來后，委屈、憋悶和焦灼讓他食不知味，大病一場，可睡眠卻從沒受過影響，或者說夢蠱從沒有受過影響。

現在，他的大腦卻十分清醒，夢蠱也沒有如期而來。

這幾天他接收的信息量太大了，先是夢蠱中阿布舍說的張涵舟人設，然后是筱綃說的三鬼關注，羅天一會釣夢，現在又是花博這一晚上的狂轟亂炸。

巫術協同了科技已經進入玄幻的境界，殺人案帶著各種懸疑接踵而來。

以前，他總是以為，張戴玲的跳.大神簡直就是愚昧之極，可現在羅天一有神奇技能，實驗室崇尚幻境，花博居然也有八卦鎖，姥爺還有個聚靈團抵抗道巫取魂……

是這個世界混亂了，還是他自己的大腦紊亂了？抑或，這，是新一重夢境？

張戴玲可以讓他進入地獄與惡靈征戰的夢蠱，羅天一可以讓他轉換身份扭轉時間進入他的夢，姥爺可以讓花博拜師過程進入夢鄉……

夢，到底是什么？是不是大腦的病變？

張涵舟感覺頭疼，從筱綃、羅天一到花博，每個人都告訴他，這是個局，他是源頭，可到底是什么局，作為源頭，他該怎么做才能破局呢？死嗎？

死亡，對張涵舟來說，其實是一件很好的事情。他最大的快樂，就是能像一抔黃土一樣，任整個世界千變萬化，我自巋然不動，或者對一切風雨始終無動于衷。

姥爺死的那一年，他動過那樣的心思。

夢蠱里，他宣布解散取魂詭，遭到張戴玲和幕僚們的強烈反對，文武大臣跪倒了一片，山呼“小詭主收回成命”。

張戴玲坐在他的旁邊，厲聲斥責道：“你有沒有一點責任心？你已經建立了取魂詭，取魂詭里目前有一千多個下屬臣僚，你說解散就解散，你想過他們的感受嗎？他們，你看看，你睜眼看看，他們一個個，在魂界流離失所，為了生存，奔你而來，你只為了一己私心，解散取魂詭，他們怎么辦？重新回到那個黑暗的世界，重新過著顛沛流離的日子嗎？提心吊膽地防著躲著捕靈者的追殺嗎？”

那些大臣們聽了詭母的話，悲痛欲絕，哭得哭，喊得喊，一時間亂作一團。

張涵舟實在厭煩，他大聲喝止道：“我勸你們清醒清醒。我從沒見張戴玲庇護過你們，你們原本都是精靈，自由自在地生活在魂界，卻被張戴玲捕來，她的目的是要你們做魂奴，她的目標是想要利用你們來提升自己的地位，一統魂界。你們被利用了，還要替她喊冤，我真替你們不值當。”

張戴玲在旁邊氣得渾身發抖，用手指點著他：“你……你……真是長本事了！”

文淵匍匐在地，大聲喊道：“小詭主此言差矣！取魂詭是魂界最正義的組織，這里的每一個靈魂都是自愿加入取魂詭，也都受過詭主詭母的恩惠。捕靈者就是碾壓式欺詐，它們憑什么擁有這種權力？統一魂界，消除不平等的欺壓，是我們所有靈魂的目標。否則取魂詭也不會在這么短的時間內就能進入大黑云神祠。關于這一點，取魂詭所有的靈魂，都百分百確信。”

“我們全都相信。百分百確信。”

群臣齊聲呼號，取魂詭的宮殿里發出嗡嗡嗡的回聲。

張涵舟騰地站起來，指著群臣：“你們愚昧，你們昏聵……”

怒火點燃了他的心，又蔓延到大腦，他猛地雙手回叉，從肋下取下靈蛇劍，一手橫著砍向自己的脖頸，一手直刺自己的心臟。

那段時間，他跟著可久看了《盜夢空間》，那里有個橋段，在夢里死了，就可以醒了。

張戴玲為他制造的夢蠱里，死亡之后，還有死亡。可這靈蛇劍不同，那是他自己的筋骨，對他自己的殺傷力最強悍。

離他最近的武將，大概是天策將軍吧，眼看小詭主自戕，嗷一聲，張著雙手撲過來。

勁風撲面——不能說他不快，可張涵舟去意已決。箭一樣飛過來的天策，正好被飛濺的鮮血散了滿臉滿身。

他停在半路，扎煞著雙手，哀哀地喊著：“小詭主。”撲通一聲跪倒在塵埃，瞬間涕淚橫流。

張涵舟絕對狠絕，脖子上的劍幾乎要割斷頭顱，心臟上的劍沒了劍柄。他要的，就是沒有一點搶救機會。

他醒了，絕對的醒了，那是他第一次自己從夢蠱中醒來。

可就在醒來之前，他聽見了張戴玲的喊聲：“你讓可久怎么辦？”

這是一句讓他的心最感震顫的話。

正是深更半夜時分，他隱約聽見小院子里梨花樹上有貓叫的聲音。

他忽地跳下床，掀開了窗簾。外面漆黑一片，遠處，看不清是哪個方向，卻有一星半點的亮。

還沒等張涵舟看仔細，屋門當一聲被踹開了，不用看，張涵舟也知道，是張戴玲來了。

張戴玲三步并作兩步走到他身邊，他剛轉過身，一個兇狠的耳光已經扇了過來。“啪”脆生生地響亮。

“你怎么敢？你怎么敢……”張戴玲咬著銀牙說道。

她雙眼瞪得溜圓，渾身顫抖，扇過耳光的手停在空中，劇烈地抖著，卻既沒有繼續施加暴力，也沒有放下，仿佛被施了法術。

“你不是說姥爺死于巫術嗎？你難道不怕我也死于巫術嗎？我可是怕你死于巫術。”張涵舟表情平平淡淡。

“你可知你毀了什么……”一句話未說完，張戴玲站立不穩，癱倒在地。

“媽——”張涵舟連忙上去攙扶。

張戴玲紅了眼睛：“小舟，你若是回來主持取魂詭，以后我會好好做你的媽媽。好不好？”

張戴玲是誰，她可還沒有這樣對張涵舟說過軟話。

張涵舟一時無措，小聲說：“我，我不想做……”

“滾開，我不是你媽，你怎么不去死呢？夢蠱里你不是很豪氣嗎？你可知現在還是一重夢，你要不要再找到能刺死自己的法器？那樣，你就連我都見不到了！”

張戴玲推倒了張涵舟，自己一骨碌身站起來，語氣依然惡劣：“你記住，你毀了一千五百二十八個靈魂。”然后轉身回屋。

張涵舟喊道：“可久呢？可久沒事吧？”

張戴玲沒有回答。

又是一重夢境？從哪到哪的一重夢？姥爺講過黃粱一夢，人間一頓飯的功夫，夢里已經是一生。

他頓坐在窗臺上，天空里有一點月光，透過云層灑下來，照在了他家的梨花樹上。

這棵梨花樹很適合上吊！

不，它太單薄了，枝條那么脆弱，根本就支撐不了他。

他們家那個厚重的大鐵門有一道毫無意義的橫梁，很適合上吊。第二天早晨，張戴玲一開門，忽然看到門上吊著他的遺體，紫黑的臉，伸著長長的舌頭。

他撲哧一聲笑出聲來，他想死，可這想法，更多的是為了捉弄張戴玲。所以，他沒有死，他要看看可久有什么變化。沒有，可久活得好好的。

可那之后，他自己過的，卻是更加昏天黑地的日子。

現在，死亡的念頭再次襲上心頭，這個世界太不像世界了。

死了，是不是可以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