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涵舟始終沒有答應張戴玲拉她入夢。張戴玲似乎無可奈何，說道：“我會為你擋下李姥姥。不過你記著，你今天欠我的。”

張涵舟沒有說話，他睜開眼睛，眼前，還是李丫家的小院。院子周圍有兇狠和毛躁的氣息，除此而外，一切平常。

不管怎樣，還算平靜，不管張戴玲來不來，不管李姥姥要做什么，他都要行動。

張戴玲曾經教授給張涵舟鬼語，那和咒語不同，咒語也有溝通性，但更多的是控制功能，讓某個靈魂或者某一場景按照自己的意愿轉變。

鬼語就是鬼世界的一種語言，為了躲避捕靈者，那些沒進入地府的鬼魂四處飄蕩流浪時，為了認清同類而發明的一種語言。有點像人類江湖黑話。

張涵舟開始說起鬼語來。

他是這么想的，既然這段時間這房間一直在鬧鬼，那這里肯定有游蕩的鬼。不管是誰，他都要抓來問問，為什么要停留在這里，是否遇見過李丫？

張涵舟對李丫了解不多，他討厭李丫那樣的人，同樣是窮苦落魄，他不希望自己將來為了生活得更好就走捷徑失去尊嚴。

可他喜歡小李春。在他看來，那孩子知道自己所處的黑暗，他在極力向上伸展，為自己找到陽光。就像張涵舟極力親近孟可久一家一樣，小李春應該也在極力親近張涵舟。

當然，小李春不光喜歡張涵舟，他可能喜歡所有的人，對所有人都充滿好奇，對所有人都充滿了期待。

縱火案在張涵舟的心里傷痕那么重，最主要的還是小李春的死讓他有些接受不了。

潛意識里，他更希望見到小李春。李丫和她未出生的孩子是修行人的搶奪對象，很難在現場留存。可小李春卻只是個普通人，說不準修行人就對他沒興趣呢。

張涵舟喃喃地說：“小李春，我是張涵舟，如果你在，就來見見我吧。我想知道你現在怎么樣了？是否有人陪你說話聊天，是否有人欺負你，你是否能吃飽飯？”

說著說著，張涵舟就感覺鼻子發酸，在張戴玲的面無表情培育下，他的情緒很少波動，可小李春總是讓他傷感。

一股涼風從他的鼻尖劃過，尖利的刺痛感，張涵舟猛地睜開眼睛，眼前，有騰騰燃起的火苗，火苗在灼燒著一座破屋。那，正是李丫的出租屋。而他，站在出租屋外。

又是這個場景，又是火場幻境！李姥姥又來作怪！

張涵舟腦子是清醒的，可一看見李丫家著火的房子，他就有點智商掉線，總以為小李春還有的救，他大叫著沖了過去：“李丫，李丫，你能聽見嗎？李春，李春，快點醒醒，快點往外跑。”

火苗舔了汽油，瞬間長出老高，齜牙咧嘴地往張涵舟的臉上灑火星子，燙得他劇烈地一跳。

在羅家，他已經經歷了一場灼燒，他以為該有了免疫性，然而沒有，不知道是不是火焚地，這里的燃燒更烈，疼痛也就升級了幾分。

尤其是咽喉、胸口、丹田，像有電鉆在鉆著骨頭肉。張戴玲說人有三魂七魄，喉嚨處為氣魄，胸口處為力魄，丹田處是中樞魄，這三魄屬于七魄中的人魄。魂和魄相生相隨，同生共死。

為什么身體上的人魄會這么痛？

這個幻境有問題！

這是飛蛾撲火，小李春已經死了！

這些判斷像閃電一樣滾過張涵舟的意識，很快又被身體上的疼痛淹沒了。他的頭有點痛，而且很重，像是被什么壓覆著。

他繼續往前沖。很快，就沖上了臺階，忽然，腳底一黏，似乎踩到了什么，把他的鞋都黏住了，他費了很大勁，才把鞋拉出來。

他也顧不得許多，一腳踢到門上：“李春，李春，快出來。”

火苗像是惡鬼一樣，緊緊纏在張涵舟的身上，一層一層撕扯著他的細胞，蘸著他的血肉，嚼著，笑著。

張涵舟堅持著，喊著李春，踢著門，肩膀撞著門。

門是簡易門，大概也就是三合板粘成的。被火一燒，已經變脆變薄，被他一踹，很快就露出一個大洞。

可火苗也找到了出口，裹著熾熱忽地躥出來，燎得他地眉毛頭發哧啦一聲響，發出了焦糊味。

這和李姥姥的幻境，幾乎是同樣的場景，同樣的待遇，只不過上午是窗子，這會兒是門。

房間里終于有了響動，李春連滾帶爬地從里間屋出來了，馬上到門口了，卻撲倒在地。在他的身后，李丫抓住了他的腳。

在李丫的身上，有一個龐大的火苗，那火苗看起來不正常，像是一個人形，一彎一拐，像是一個受傷的人在走路。這團火苗揪著李丫的頭發。

真人就在眼前，哪怕這是夢蠱，可他還是忍不住不去救。

李丫的頭發已經被燒得卷了起來，臉皮紅了，腫了，然后裂開了，翹起來了，發出嘶的一聲燒了起來。

李丫在撕心裂肺地尖叫，手下卻不停，緊緊抓著李春的腳，不讓他向前爬。李春拼命地掙扎，大聲哭喊著，手腳并用，在地上爬著。

李丫忽然用力一扯，小李春整個被甩到了墻上，他的身上也有了火苗，他雙手在空中抓撓著，撲到墻上，就狠命地在墻上抓著，企圖找到一個把柄。

墻上，很快有了李春的血手印。

花博說，墻上，到處都是李丫母子的血手印！這不是幻境，是李春死亡的真實場景！

張涵舟念及此，立刻怒吼道：“李丫你在干嘛？為什么不放開李春？李春，你的身后，有一個小凳子。”

他一邊吼，一邊繼續踹著門，洞稍大了一點，他就將頭直伸進那團從洞口里躥出來的火焰里，直撲進房間里。火焰直鉆進他的喉嚨，他大張著嘴，完全不能呼吸。

耳邊有張戴玲的聲音：“快，去拉開李丫。”

張涵舟感覺自己的臉皮也著了起來，身上各個地方各種級別的疼痛一起聚集到他的大腦里，大腦有一種爆炸的感覺。

可他得睜著眼睛，他得看清局勢。火苗像尖刀一樣刺進他的眸子里，腦袋彭的一聲響，卻——不能炸裂，不能炸裂。他在給自己催眠。

纏在李丫頭發上那團火苗在漸漸長大，已經蔓延到了李丫的手臂上，正朝著小李春挪過來，那像極了一雙手。

小李春驚恐地看著那團火苗，他聽到了張涵舟的聲音，猛地一勾手，抓到了那個小板凳，并狠狠地砸向李丫手臂上那團火。

一擊而中，那團火呼啦一下散去，留下一個齜牙咧嘴的樣子，一退之后，卻蓄勢要繼續往前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