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杰生平頭一遭與體內孕有金色種子的修士交手。這等天賦異稟之輩,整個湘城不過二十三人,先前為血靈郡主斟酒之人,便位列其中。
他曾暗自揣度,此等身負金種之人,體內靈氣不僅雄渾浩瀚遠勝自己,且精純無比,吸納運轉之速更是驚人。
所幸反應速度還不夠。
他本想用靈氣外放施展“砍豬頭”一口氣解決兩人,卻未料那敵手竟祭出護體光罩,宛如龜縮于堅殼之內。
為防敵手趁機遁逃,他小心翼翼將父親安頓于墻邊,而后身形如電,疾沖至對手身側,施展出爐火純青的“刮豬毛”與“削豬肉”,誓要速戰(zhàn)速決。
人杰刀鋒觸及那流轉著金色紋路的護體光罩時,掌心傳來的震顫如雷擊般迅猛。他將翻涌的靈氣注入玄鐵刀身,刀刃與光罩相撞的剎那,迸發(fā)出刺目的紫金色火花。每一道凌厲的刀影落下,光罩便如被重錘擊打的琉璃般扭曲變形,其上流轉的靈紋漸漸黯淡,而罩內厲狂的身影也隨著刀氣震蕩,動作愈發(fā)僵硬。
人杰如瘋魔般揮刀,一層又一層的靈光在刀光下破碎。當?shù)谒膶庸庹秩缰刖W(wǎng)般龜裂時,厲狂抓住這瞬息的破綻,周身靈氣驟然暴漲,化作一道赤金色流光沖天而起。
人杰深知,身負金種者可借體內雄渾精純的靈氣,循著獨特的運功法門,操控氣流,踏空而行。
他曾暗自嘗試,卻只能望空興嘆,不得其法。
敵手甫一升空,人杰目光如鷹,緊盯著其咽喉要害,靈氣如怒潮般奔涌而出,雙手握刀,左右開弓,如抱日月,兩聲暴喝劃破長空:
“放豬血!砍豬頭!”
厲狂此刻赤身露體,于眾目睽睽之下,一時驚惶失措。待察覺凌厲刀氣撲面而來,已然不及反應,他甚至能看清刀鋒上倒映出自己扭曲的面容,就在即將身首異處之時...
“主人小心!”一聲急切的靈識呼喊響起,厲狂的本命真器竟自行飛出,擋在其身前。然無主人靈氣加持,威力大減,加之此器本就防御薄弱,在人杰裹挾著開山之力的兩輪斬擊下,瞬間重創(chuàng)。
黑幡表面的咒文如螢火般熄滅,兩道猙獰的裂口自幡頂蔓延至幡尾。無數(shù)青面獠牙的冤魂從裂縫中蜂擁而出,發(fā)出的嘶吼聲如指甲刮擦鐵板般刺耳。幡面中央的器靈虛影痛苦扭曲,發(fā)出一聲穿透靈魂的哀嚎后,隨即沒了聲息。
厲狂終于回過神來,悲呼一聲:
“阿布!”
他急忙抓住墜落的本命真器,將其堅硬的桿身橫在頸前,不敢露出后背,一邊心有余悸地望著人杰,一邊慌忙御空而上。
眼見敵手欲遁,人杰的太陽穴突突直跳。剎那間,父親不久前的教誨在腦海中浮現(xiàn):
“豬的力氣很大,尋常需三四個壯漢合力方可按住,且掙扎不休。人亦如此,若遇身法迅捷之敵,難以觸及;有的人本身境界比你高,碰到這種人怎么辦?
殺豬有勢,可制其動;制人亦有勢,若趁敵不備,施展出此等殺勢,即便不能取其性命,亦可亂其心神。
待敵稍有分神,便是取命之時!”
人杰依循父親所授的殺氣運轉之法,面向厲狂,手催肉,肉催力,力催心,心催腦,腦逼魂,魂逼神,不罷不休,不聽不聞。
一道猩紅如血的光芒從他眉心射出,如毒蛇般鉆入?yún)柨耋w內。
厲狂眼前的世界轟然崩塌,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血色汪洋。無數(shù)殘缺不全的尸體在血水中沉浮,每具尸體上都有一道整齊的傷口。
一頭如山岳般巨大的巨蟲踏浪而來,它渾身覆蓋著暗紅血痂,每走一步都帶起沖天血浪。巨蟲的復眼如燃燒的血球,鎖定厲狂的瞬間,它高舉著散發(fā)著幽光的雙刀,發(fā)出震耳欲聾的嘶吼:
“生死由我判!天下豬斷魂!”
厲狂本就在狼狽逃竄,此聲嘶吼如驚雷貫耳,直嚇得他三魂離體,七魄僵硬,靈氣凝滯。
現(xiàn)實之中,眾人只見人杰一聲怒吼,那正欲飛遁的“暴露狂”猛然一滯,隨即如斷線風箏般墜落而下。
下方的人杰目露兇光,將體內最后一絲靈氣盡數(shù)注入刀中,右手揮刀,自下而上,一道半月形刀氣破空而出,心中同時怒吼:
“開豬膛!”
隨著這聲暴喝,一道璀璨的刀氣劃破蒼穹,厲狂甚至來不及發(fā)出一聲慘叫,便被攔腰斬斷。鮮血如紅雨般灑落,他手中的黑幡也被余波震飛,幡面徹底破碎,無數(shù)被拘禁的魂魄歡呼著沖向天際。
人杰確認敵手已斃,一眼未再多看,疾步奔回父親身旁。感知到父親體內黑氣仍在蔓延,他心急如焚,趕忙向一旁呆立的東家詢問:
“父親身上的黑氣正在破壞他的身體,你們有辦法嗎?誰能救救他!”
東家這才回過神來,望著人杰的眼神滿是敬畏,咽了咽口水,聲音發(fā)顫地答道:
“趙...趙公子,看令尊嘴唇發(fā)黑,恐是中毒,當速請郎中診治。”
“郎中在哪?”人杰急切追問。
“郎中就在...”
“不必了。”東家話音未落,被人杰攙扶著的趙大膽便虛弱地開口,目光疲憊地看向兒子:
“我自己的情況我最清楚,此毒霸道,尋常郎中束手無策,我怕是撐不了多久。如今唯有城主府,或許能救我性命。”
“我們現(xiàn)在就去城主府!”人杰深知刻不容緩,恨不能肋生雙翅。
他脫下一件衣衫裹住父親,將其抱起,身形一閃,便消失不見。
羅橫并未走遠,將這一切盡收眼底,心中震撼無比,喃喃自語:
“一刀斃先天,五招斬金丹!當真無敵!男兒在世,當如人杰,人不無敵枉少年!”
……
陵郡城主謝無僵,正于府中膳廳與家人共享晚餐。膳廳寬敞無比,闊近二十丈,雖已夜幕降臨,廳內卻燭火輝煌,亮如白晝。
因謝小語獨愛燭光搖曳之美,城主府夜間從不點燈。每當夜幕落下,府內處處燭光盈盈。
此刻的膳廳,更是被燭光縈繞,溫馨而靜謐。
膳廳四周,上、中、下三層墻壁上,星星點點懸掛著燭燈,其間還擺放著造型精美的高腳燭臺。一張大桌居于中央,桌上八支小燭,燭火搖曳。
桌上擺滿佳肴,荷葉雞、清蒸鱸魚、回鍋肉等尋常美味香氣四溢,并非如外人所臆想的那般血腥獵奇。
除了一旁侍奉的侍女,膳桌旁只坐著三人。謝無僵居中而坐,左右分別是愛女謝小語及其生母凌語兒。
謝無僵已達食氣者神明而壽的境界,辟谷已久。他閉關修煉,動輒數(shù)月,更有兩三年不出本命黑棺之時。
謝無僵今天下午還在本命黑棺修煉,卻被管家袁辰喚醒,聽聞了近日湘城發(fā)生的種種,尤其是那驚才絕艷的趙人杰。
此時膳桌上,謝無僵面帶笑意,不時為寶貝女兒夾菜,聽著她嘰嘰喳喳地抱怨:
“爹爹,您沒瞧見!那小賊壞透啦!總愛欺負女兒,從小到大,還沒人敢這般兇我,他竟兇了我好幾回!”
“嗯,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竟敢欺負我的寶貝女兒,當真是活得不耐煩了!”謝無僵還是笑瞇瞇的,點頭附和道。
“可不就是!他何只是不開眼,他就是瞎了眼!哼,不過就是個小瞎子罷了。若他看得見本姑娘的容顏,怎會如此對我說話?必定也會同其他男子一般,對我恭恭敬敬。沒錯,一定是這樣!”
謝小語原本氣鼓鼓的,說到此處,忽覺自己找到了緣由,眼中頓時一亮,興奮地用勺子敲了敲碗,惹來對面母親一片白眼。
她俏皮地吐了吐舌頭,繼續(xù)說道:
“如此說來,若沒了這張臉,我豈不是很討人嫌?要是我的臉變得不好看了,大家是不是就不喜歡我了?”
謝小語被自己的這個想法驚呆了,瞪大了眼睛看向父母親。
凌語兒忍不住輕笑出聲,慈愛地看著女兒:
“傻丫頭,說什么傻話。陵郡百姓眾多,又有幾人見過咱小語容顏,不都一個個把你喜歡得緊。”
“就是。”粗糲的嗓音里藏不住笨拙的寵溺,大手一揮朗聲道:“別說小語美若天仙,就算生就一張蛤蟆臉,眾人也得捧著、敬著!”
“爹!誰長蛤蟆臉了,你才蛤蟆臉!”謝小語杏眼圓睜,粉頰氣得鼓如河豚,柳眉倒豎嗔道。
凌語兒倚著繡帕,在旁聞言笑得花枝亂顫,銀鈴般的笑聲在燭影搖曳間流轉。
謝小語氣呼呼地跺腳,水眸泛起委屈的漣漪,“母親竟還笑話我!今日若非命大,你女兒此刻早已是黃土下的冤魂了!”
“嗯?怎么?那小子還真動手不成?”謝無僵其實早就從袁辰那里知道了事情的始末,但此時仍配合地板起了臉,向女兒提了問。
“怎么不敢!他膽子大著呢。刀都架在我脖子上了,只要再往下用力那么一點點...”謝小語捏起象牙筷橫在頸間,夸張地瑟縮著身子,長睫撲閃道:
“女兒我就人頭落地啦!”
說完,吐著粉舌歪倒在桌案,青絲散落間,還不忘偷瞄父母的反應。
砰!
謝無僵猛地一拍桌子,把謝小語都嚇了一跳,然后聲色俱厲的說:
“好個膽大包天的狂徒!待我擒住那賊子,定要扒了他的皮,抽光他的血,制成人干掛在城門上暴曬三日!”
“啊!那...那倒是不用啦!”謝小語對著爹拼命搖著手,趕忙說道:
“爹!你也太夸張啦!他又沒有真的對人家做啥,只是嚇嚇我罷了,也是我不對,是我先嚇他朋友的。”
“哦~?”謝無僵與凌語兒對視一眼,皆是一愣。女兒素來驕縱,今日這番坦誠,倒讓二人又驚又喜。
謝無僵眼底閃過狡黠,故意板著臉湊近:
“即便如此,血靈郡主的顏面也不容輕慢!他一介草民,膽敢這樣,簡直大逆不道!不殺此子,城主府威嚴何在?”
“這不好吧?”謝小語問了一聲,露出小獠牙。
“為何不好?”謝無僵乘勝追擊。
“父親你求賢若渴,一向禮賢下士。那小賊雖然態(tài)度差,但還有幾分真才實學,父親你若殺了他,豈不損了愛才的美名?就算是要殺,也不能讓他死得太輕巧...”
謝小語眼珠子咕嚕嚕直轉,兩手握拳:
“須得讓他跪著求我寬恕,再當著滿城百姓的面賠罪!”
“這...”謝無僵和妻子又交換了一下眼神,干咳了一聲,看似鏗鏘有力地說道:
“說得也有理。那便饒他這一次,今后若我碰到那小子,看我不狠狠教訓他一頓。”
話音未落,謝無僵陡然神色一凜——靈識所及之處,一道凌厲氣息正破風而來,卻被府中禁制層層阻攔。
守衛(wèi)們尚未反應過來,只見禁制光芒大盛,刺目金光中,一道清朗之聲穿透層層屏障:
“趙大膽之子趙人杰,求見城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