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酉時將至,柳臨風與柳驚風已走近“欲王府”。
荒涼蕭肅的王府,竟讓柳臨風舉步難移。
“五弟,你是否害怕了?”柳驚風輕聲問道。
柳臨風側耳傾聽,道:“我隱隱有種不詳預感。三哥,如果……”
“沒有如果,我們兄弟齊心戮力,焉有不敗之敵。”柳驚風自信道。
柳臨風望著柳驚風明朗的眼神,笑道:“三哥,你這一生是否未遇到過令你恐懼之事?”
柳驚風皺眉苦憶,笑道:“也許有,也許沒有,不記得了。”
柳臨風愣了一會,若有所感,腳步變得堅定不已。
二人握劍在手,推門而入,府內卻死寂無人。
“敵人未到,倒是我們先到了。”柳臨風道。
柳驚風持劍四顧,道:“那倒未必,或許敵人恭候已久了。”
柳臨風警惕起來,道:“哦?我倒是看不出,三哥可否指明。”
柳驚風道:“五弟,你看這欲王府殘破不堪,應是早已無人居住。府內蛛網繁亂,但是你只見蛛絲,不見蟲跡。再仔細看地上塵跡,好似有人故意揚塵覆地,掩蓋新跡。若你方才有注意到,我們推門而入時,門上亦未曾落下一絲灰塵,看來敵人亦是用心良苦了。”
柳臨風聽畢,正想夸贊,突然四下閃出一彪人馬,手持刀械,奇服異狀,看來皆是西域人。
“柳驚風,果然瞞不過你,既然被你識破,那我們也不躲躲藏藏,想必突襲對你二人無效。”隨著一陣陰笑之聲,一個消瘦長身之人緩步走出。
“你就是西上老人?”柳驚風問道。
“不錯,是否覺得驚詫。”那人道。
柳臨風二人此刻才真正看到西上老人的真面目,不止身形詭異,面容亦令人膽寒。
“只怕今日不止你一人前來吧。”柳驚風道。
“你們二人也太小看我的手下了吧。”西上老人道。
柳臨風望著團團圍住之人,心中涌起莫名之狀。
“正好,今日我二人可以領教令天下膽寒的西上老人之實力。”柳驚風道。
西上老人皺起本就有些褶皺的眉頭,嘆氣道:“可惜啊,盛名遠揚的柳家風四子,今日便要永遠消失于武林了,想想我居然有些于心不忍。想來柳莊主是何等英雄,又生得如此了得的幾個兒子,好不讓人羨慕。”
“你不用假惺惺的,我們柳家變成如今的模樣,有一半罪孽皆是你所造。”柳臨風憤道。
西上老人道:“柳五公子,何必如此生氣,過了今晚,不是我死,就是你亡,到時候仇怨便永埋黃土了。不過,話又說回來,你二人真有信心擊敗我?”
“那你又有何信心能擊敗我們?”柳驚風冷冷道。
西上老人道:“我西上老人并不為無把握之事。你們知道我為何定要找上你們嗎?”
“你不找我們,我們亦會找上你。”柳驚風道。
西上老人道:“你父親揚名天下,武林尊之敬之,此一恨也;你父親之孩子為龍成鳳,而我庶兒無出,此二恨也;你娘親天下至美,卻與我毫無相,此三恨也;中原寶地,我卻分不得一分美羹,此四恨也。你說我一身是恨,空有一身奇能異術有何用?”
西上老人話音剛落,柳臨風怒道:“真是畸形之物。”說罷,拔劍殺去。
柳驚風欲阻不及,柳臨風已與眾西域武士殺在一處。
柳驚風并未出手,緊盯著西上老人。
西上老人只是一副冷笑之狀,亦未出手。
那些西域武士并未見得武功有多高,柳臨風劍轉百回,便將幾十個武士盡斬劍下。
柳臨風滿身盡是敵人鮮血,卻以勝姿傲然而立。
“下一個便是你了。”柳臨風肅然道。
西上老人并未驚慌,反而鎮靜道:“不錯,五公子的劍法亦是了得,若我沒猜錯的話,想必你使的是武林罕見的少林達摩劍法吧。”
“是又如何?今日我便以這正氣之劍,送你入地獄。”柳臨風凜然道。
西上老人大笑一聲,道:“有趣,與年輕的柳莊主相像至極。”
“你覺得你還能勝我二人?”柳驚風星眉橫挑。
“你這話說得不對,如今只剩下我與你了,對吧,柳驚風。”西上老人道。
柳驚風大驚,回首望著柳臨風,卻發現柳臨風臉色發紫,癱軟在地,卻是身受劇毒之狀。
“你!何時下的毒?”柳驚風質問道。
“毒是他自取的,怪不得我。讓你們不要小瞧我的手下,他們的血也可能是毒呢。”西上老人詭笑道。
柳臨風突然后悔方才的一時沖動,對柳驚風道:“三哥,不要管我,莫要分心中此惡賊之計。將此武林大害除掉,我柳臨風一命何足惜。”
柳驚風心下一橫,身影一閃,一道利芒刺向西上老人之身。
西上老人身形一騰,躲過一擊,左手倏忽現出一把長劍,霎那間便與柳驚風交戰在一起。
柳驚風眼一冷,恨劍三千,劍劍逼命。西上老人長劍揮灑,從容應招。
柳驚風愈戰愈勇,可他發現西上老人雖然已上年紀,身形單薄,但是體內卻似有無窮力量,源源不斷,見招拆招。雖然不見他有何頂尖劍招,但是柳驚風卻不能占得上風。
西上老人身似靈蛇,劍如吐絲。
柳驚風劍意至極,劍氣傾瀉,鬼神猶驚。
戰至百回合,場上局勢卻出現驚轉。
柳驚風發現他使出的每一劍,恍如石沉大海,有勢無力。
柳驚風心中疑惑驚詫,而西上老人卻現一絲陰笑。
柳臨風亦看出場上的微妙變化,怎奈他身心無力,不能相助。
柳驚風心知不能再戰,虛出一劍,突然轉身回縱,抓起柳臨風便往外飛去。
身后西上老人疾追而來。
“三哥,放下我,你自己走罷。”柳臨風語氣微弱。
“傻五弟,三哥怎會丟下你。莫要亂說話,你向來命大,不會有事的。”柳驚風道。
柳臨風猶如聽話的小孩,不再言語。卻暗暗運功,意欲逼出體內之毒。
柳驚風身輕如燕,未過多久,身后便看不到了西上老人之身影。
柳驚風腳步并未放緩,他深知敵人并不遠,亦不會就此罷休。
突然,樹叢中閃出一人,神色慌張地望著柳驚風二人。
柳驚風停下腳步,道:“是你?翠姑。”
“不錯,是我。我唯恐你二人不敵西上老人,故在此等候,或許能提供些援助。想不到事情還是演變至此。罷了,我這有解毒之藥,雖不能完全解去西上老人之毒,但是能減輕毒性,保住性命,日后還有機會為你娘報仇。”說罷,翠姑拿出兩粒藥丸。
柳臨風一聽娘之大仇,二話不說,拿起一粒便吞下去。
柳驚風遲疑片刻,道:“五弟,感覺如何。”
柳臨風深吸一口氣,道:“三哥,我感覺好多了,一股雄渾真氣,從丹田噴涌而出。”
柳驚風寬心道:“那便好,感謝翠姑。不過,你手中還剩一顆藥,莫非是給我?”
翠姑道:“不錯,三公子,你自身亦中了毒,莫非你沒感覺到?”
柳驚風醒悟道:“方才我與西上老人大戰之時,身上功力恍如被抽干一般,原來是中了他之毒,卻不知是何時被他算計,卻不得而知。”
“先不管他如何下的毒,你先服下此解藥,待你二人恢復之后,就不懼他了。”翠故道。
柳驚風一聽,便拿起藥丸吞下。
“西上老人真是心狠手辣,竟然將自己的部下煉成毒人,三十條人命,就為了讓五公子中那血毒……”翠姑話未說完,突然柳驚風一掌將翠姑擊出幾丈遠,翠姑當即嘔紅。
柳臨風先是一驚,而后一怒,望著翠姑道:“原來你是西上老人之同伙!”
柳驚風亦怒目而視,翠姑三分膽寒。
突然,翠姑冷笑一聲,道:“可惜你們察覺得太晚了,年紀輕輕,閱歷太淺,如此便上當被騙。不過你二人反應倒是挺快,想不到片刻間便識破我之面目。”翠姑嘔了一口血,但仍在冷笑。
“你一直在此處等我二人,那你是如何知道我五弟的毒,是三十條人命以血而下的。”柳驚風道,“終究太晚,那兩粒藥丸有毒?”
翠姑道:“果然聰敏過人,如你們的娘親一般。可惜,你二人身中死毒,不久便可以見到你們的娘了,哈哈!”
“我娘的事都是你編出來的?”柳臨風憤怒道。
“錯!你娘的事都是真實的,不過有部分事實我并未道出!”翠姑語氣亦充滿怨恨。
“那是何事?想必與你欲殺我二人之因有關。”柳驚風道。
“不錯!”翠姑怒聲道,“當年我保護你娘同到西域求解藥,西上老人是見到了,但是他提出交換解藥的條件是,要你娘改嫁給他。你娘二話不說便答應了他。但是在洞房之夜,你娘卻懇求我,讓我替代她完婚。她說等她將解藥帶回,救了柳莊主,便與柳莊主率全莊之力前來救我。”
翠姑猙獰大笑,令人生畏,接著道:“可誰知我的大小姐啊,她這一走,卻不見回來了。當晚我被西上老人侮辱一番,還被打斷了腿。”
翠姑已是滿眼淚痕,接著道:“西上老人派人送去一封信,信中寫道你娘若再不回來,便將我毀容。”
翠姑說到此處,滿臉恐懼,接著顫抖道:“可是,你娘還是沒出現,然后我的臉便變成這個鬼樣,哈哈……”翠姑如發瘋一般。
柳臨風二人竟生惻隱之心,敵意漸熄。
翠姑咳嗽一陣,滿地是血,接著道:“不知過了多久,在我萬念俱灰之時,你娘竟然才出現。西上老人得到了她,我也得到了解脫。可是我一個又丑又殘的人,還有何處可去?于是我又回到西上老人那里,卻得知你娘已然自盡。你娘走了,可是卻帶不走我這一身的怨恨!最終西上老人治好了我的腿,卻修復不了我的容顏。所以我臉上的丑疤,就是你娘留下的最深之恨!”
“所以這二十年來,你一直在尋機報仇?”柳驚風道。
“不錯,我將你娘的恨,轉移到你綠柳山莊上上下下,我要毀了綠柳山莊,我要殺了步辭心的孩子,哈哈……”
“我二人斃命在即,你心愿終將實現,那你此刻又是何心情?”柳臨風道。
“非常地興奮,你二人身中劇毒,無力殺我,我可以慢慢地看你二人死去。”翠姑更顯猙獰,又道:“對了,其實綠柳山莊之禍,都是我引起的。我對綠柳山莊太了解,暗通‘刑天會’,策反柳破風與鐵管家,這一切,都是我的復仇大計,哈哈……”
柳臨風與柳驚風聽到此處,突然暴怒不已,想不到竟是此人從中作梗,將綠柳山莊推向萬劫不復之深淵,還有死去的爹與大哥……
柳臨風二人愈想愈怒,可是愈是動氣,毒力愈勁,二人愈是無力,眼看著仇人在眼前猖狂。
翠姑望著坐以待死的柳臨風二人,半哭半笑,半淚半血,她以勝者之態仰天長嘯。
柳臨風二人無力回天,甚是憤恨。
突然間,翠姑笑聲驟停,面如死色,低頭處,卻見一把利劍穿透她的胸口。
柳臨風二人驚呼一聲:“柳妹!”
翠姑緩慢回首,用難以置信的眼神望著送她致命一劍之人,良久方吐出一句:“居然是你……柳依依……”
聲音梗住,翠姑倒地,丑陋的臉,怨怒的眼,她終究先赴黃泉,仇恨亦由此煙消云散。
柳臨風與柳驚風看著死去的翠姑,終究舒了一口氣。
“三哥、五哥,你二人沒事吧?我從天雪峰帶回了‘雪蟻’,已煉制成了解藥。”柳依依拿著幾粒精白藥丸向柳臨風二人走去,只見她臉若春花綻放,明媚動人。
柳臨風與柳驚風亦是欣喜不已,二人解了毒,便可三人聯手去討伐敵人。
柳依依即將走到柳臨風跟前,突然一鬼魅身影從柳依依眼前掠過,柳依依大吃一驚“解藥!”。
眾人一看,赫然是西上老人,他望著手里奪過來的解藥,發出陣陣陰笑。
“哈哈,解藥在我手上,最后你們三人都要死在我手上。”西上老人奸詭道。
“卑鄙,你還我解藥!”柳依依怒道,舉劍欲上。
“不要,柳妹,你并非他對手,莫要送命。”柳臨風道。
西上老人看著左手的那幾粒藥丸,用右手取出一顆,突然左手一捏,藥丸化作粉末,隨風飄散。
柳臨風三人驚愕不已,如今又身陷絕境。
西上老人端詳著僅存的那粒藥丸,道:“看來你們對我也是煞費苦心,居然能得知‘雪蟻’作藥引能化我之毒,不差不差。”
言畢,只見他將手中藥丸往柳依依身上彈去,柳依依出手接住,手心微顫。
西上老人道:“解藥還你了,我也不是無情至極之人,哈哈。”
柳臨風與柳驚風望著神色痛苦的柳依依,二人內心亦起波瀾。
西上老人接著道:“柳驚風與柳臨風之毒,不出一個時辰便會發作,毒性若是發作,即刻暴斃。這里離天雪峰甚遠,來回好幾日,若想再去取‘雪蟻’再制解藥,恐怕只能等著收尸了。一粒解藥,只能救一人,柳依依,你作好選擇,哈哈!”
望著獰笑不已的西上老人,柳依依極其憤怒,但是如今唯有忍耐,先救下兩位大哥再作打算。
柳依依踟躇的腳步,終于走到了柳臨風二人跟前,但是她眼里盡是掙扎與痛苦。
柳臨風望著如此痛苦的柳依依,亦是痛心不已,他剛欲說話,柳驚風卻說了句讓他二人驚愕不已的話。
“柳妹,把解藥給我,我不能死。我若能活,那擊敗敵人的幾率更大些。”柳驚風以懇求的語氣說道。
柳臨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望著柳驚風,眼神驚疑。
柳依依亦感驚愕,三哥居然是個貪生怕死之人,此刻只想獨活。
柳依依正在糾結,突然柳驚風疾手一揮,解藥便被他奪去,接著手掌往嘴里一拍,便將解藥吞下。
柳臨風與柳依依瞠目結舌,身心恍如雷劈一般。
柳驚風二話不說,持劍站起,一副蕭冷之態。
西上老人笑道:“柳驚風,雖然你吃下解藥,但是功力也不是一時能完全恢復,你終究還是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柳驚風道:“對付你一人,足矣。”
“錯了,你要對付的可不止他一人。”一陣熟悉的聲音從西上老人身后傳來,柳臨風一看,更感絕望,竟然是一直隱身暗處的百里無情,還有眾多的‘刑天會’部眾。
柳依依持劍護住柳臨風,大有拼死一戰之勢。
“柳驚風,明年的今日,便是你三人的忌日。”西上老人眼里現出仇恨的銳光。
柳驚風望著眼前雙雄,并未怯步,拔劍瞬間便殺向敵群。
西上老人與百里無情出劍迎戰,戰至十余回合,柳驚風劍鋒一轉,竟然朝著刑天會部下殺去,眾人未及反應,柳驚風竟已逃竄已遠。
“哈哈哈,原來柳驚風如此怕死,竟自逃命去了。”西上老人大笑一聲,徑自追去。
柳臨風與柳依依亦是大失所望,想不到最信任之人,竟拋下了他們獨自保命而去。
柳臨風心中比被插入一劍還疼痛。
百里無情走上前,道:“柳臨風,你知道在欲王府柳驚風為何并未第一個出手嗎?如今你也看到了,他丟下你二人不知逃到何處了,你醒醒吧,真是悲哀,這么蠢的人等著毒發身亡罷了。”
柳臨風與柳依依聽他此言,更是絕望。
突然,百里無情猝不及防的一掌,重重擊打在柳依依胸口,柳依依吐血倒地。
百里無情轉身,留下一句“將他二人擒拿歸去”,便往柳驚風逃跑方向追去。
“刑天會”之部眾,一步步圍上來。
柳臨風舉起軟弱無力的手,碰了一下重傷的柳依依,心痛至極。
突然,柳依依如回光返照般,縱身躍起,一手扶起柳臨風,一手持劍殺出去。刑天會部眾的一聲聲慘叫,形成了一條血路。
柳依依腳步堅毅,一步步奔出去。柳臨風近乎昏厥的身體,猶如注入一股神力,一時腳勁陡增。
背后追兵喊聲大作,柳臨風二人猶被死神追殺一般。
走不多遠,柳臨風突然輕生問道:“柳妹,你說三哥會回來救我們嗎?”
柳依依先是一愣,并未回答,但是眼眶已經濕潤,腳下卻是愈來愈沉重。
柳臨風再次問道:“柳妹,你說三哥會回來救我們嗎?”
柳依依停下步伐,眼神悲傷,道:“五哥,不要多想了,你沒看到嗎,他搶了解藥獨自逃生去了!”
柳臨風黯然無言,頓時毒性發作,柳臨風漸漸倒下。
恍惚中,他感覺到柳依依將他背入草叢中,留下深情一句“五哥,務必珍重,愿你能活下來,我一定會等到你我相聚那刻。”
言畢,柳依依一人持劍將敵人引開去。
猶如萬箭穿心的柳臨風,已是淚眼迷糊,漸漸地,便失去了知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