絮絮叨叨里,翊明和她們說起這幾年在只劍門的經歷,當然不可避免地就提到了遙清,于是遙清幾次三番被阿柔和阿星行以注目禮,不時還客氣地接一句:“應該的,應該的。”一番談話下來,翊明已將自己的經歷說了個大概。
不過,如果說剛剛的現場認親大會只是小甜點,那用過飯后的暢談才是真真正正震驚遙清的正餐。
暮色降臨,屋內,五人圍著桌子,翊明坐在母親和姑姑中間,遙清則坐在了見薇大師的身邊。
“清姑娘莫要見怪,只是家中情況復雜。”阿星看向遙清。
“前輩說哪里話。”
“我家中原也是顯赫人家,如今竟...”阿星看著翊明,嘆了口氣。
翊明見姑姑欲言又止,便道:“師妹是信得過的,姑姑但說無妨。”
“嗯,適才聽你說了許多,清姑娘卻是個好姑娘。”阿星笑笑,繼續道:“
相信姑娘也能從我們的談話中,聽出些門道,不知姑娘可曾聽說,齊國的老丞相——斛律光?”
遙清皺眉,迅速在腦海里回想著:“您是說,落雕都督?”
阿星點頭,“正是,那落雕都督正是家父。”
遙清再次目瞪口呆,“我,我的天吶。”她想起當時看《射雕英雄傳》時,“射雕英雄”的原型正是這位南北朝時期的老臣,能征善戰,所向披靡,但不得善終,自己記得他是被奸人所害。
“家父與朝中陸太姬一黨不合,后于涼風堂被刺,家父死后,那賊人竟捏造證據,說家父與外敵私通,通虜叛變,皇帝昏庸,輕信讒言,沒了家父的庇佑,再加上幾位老臣皆被斬殺,朝中此黨瞬間樹倒猢猻散,我們斛律家也落得個滿門抄斬的下場。”阿星一邊說,一邊嘆氣,眼中的淚止不住的流出。
“那師兄和二位前輩如何得以僥幸逃脫?”這句話是遙清斟酌再三才問出口,她確實挺好奇的,也挺奇怪的,難道說不斬女眷?可不應該啊,從前在歷史書上,學習高氏皇帝皆是暴君,能殺絕不留,怎可能只因為是女眷就留下一條性命?
這次回答遙清的是翊明:“因為,我姑姑是前皇后,我母親是先義寧公主,屬皇室,可不受滿門抄斬之刑,師妹,你一直不知道我叫什么名字,現在我告訴你,我也姓斛律,是丞相斛律光的嫡長孫斛律炳,字玄耀。”
他頓了頓復又說道:“從前初到只劍門,師父與祖父有故交,故給我賜名翊明,是因祖父字明月,我不知父母下落,后聽師父說,母親和姑姑很有可能被囚禁于國都的大莊嚴寺,可孩兒怕招致殺身之禍,一直留在山中,不敢前來尋母親和姑姑,直到這二年,練些武功,稍能自保,師父又有心讓我和師妹見見世面,這才準我下山。”
“皇...皇后,公主...”遙清此刻已經不能用震驚來形容了,怪不得,從見第一面開始,便覺得這兩名女子雖衣著樸素,補丁滿身,但舉手投足之間和普通百姓完全不一樣,原來一個是皇后一個是公主。
這下她可算看見按照中國傳統文化來講,除了太后之外天下最尊貴的女性們了。
翊明聽見遙清不知所措的呢喃,笑了笑繼續道:“至于我之所以能逃出去,”他語氣驟然變得沉重許多,“是因為有人做了替死鬼,所以只要我身份不暴露,所有人都以為,我已經死了。”他苦笑一聲:“我記得那天,景家二哥穿著我的衣服被景叔叔親自送到了前院,景叔叔一家都是為了斛律家死的,可他卻說,這是在報答祖父的救命之恩。”翊明有些哽咽。
“替死么...”遙清默念著,是啊,滿門抄斬,必然一個不留,除了皇室成員這種特殊情況,剩下的,但凡和斛律家的血脈沾上一點點關系,都難逃一個死字,所以翊明能逃出來,又能這么多年不被人找出來,除了讓別人替他死,根本毫無辦法。
而從眾人的鮮血里茍且偷生的人,又怎會樂觀的起來呢?
這大概便是她初見翊明時,那種深深的憂郁的由來吧,家中血流成河的時候他才十三歲啊。
“也許,從炳兒的眼睛失明開始,我們就該注意到的!”阿柔抬手,撫著兒子的眼睛。
阿星點點頭“嗯,府上有陸氏的人,太醫說了,這毒不是一日下的,而是日日滲透,終致人失明,幸而這之后,府中的人手換了大半,不然只怕炳兒早已...”
阿柔忽地發問:“炳兒,不迷祖師可有說過你的眼睛治得治不得?”
“這...”翊明一時不知如何開口。
“兩位前輩,晚輩這次下山正是為了尋物制一味劇毒之物。”遙清接過了話茬。
屋中幾人不明何意,靜靜聽她說下文。
“先前晚輩在山中,苦學毒術多年,但這毒都是沒有解藥的,如今欲以毒攻毒,制一味百毒丸,用以克制天下劇毒,而且,經過我和師父商討,覺得這東西,有可能對師兄眼睛的恢復,有增益。”
“真的?”阿柔眼睛一亮。
“理論上來說,是的,但也不敢保證一定,只能說有可能。”遙清實話實說,確實只是有可能。
一直沒有說話的見薇忽然道:“既是劇毒之物,徒孫吃了,不會有性命之憂嘛?”
“這個不必擔心。”遙清一笑:“我之前也有考慮過這個問題,但按照我對師兄和他內力的了解,再加上對這個毒物的研習,這毒不僅不會毒到師兄,就算是眼睛沒有治好,自此之后,師兄也會變得百毒不侵。”
“百毒不侵?”見薇驚訝。
“嗯,百毒不侵。”
見薇不語,猝不及防,抬手一招拍在了翊明的肩膀上。
看見薇的出手力度和速度,遙清原本以為翊明會很疼,但翊明本人卻只感覺下手力度不小,其余的毫無感覺。
“小小年紀如此內力,著實不錯,是我低估你了。”見薇哈哈大笑起來,深深地覺得這個徒孫是可造之才。
“師兄在山中的內力修習就比普通弟子快好多,而對于我這種沒有什么天分又沒有根基的人來說,更是望塵莫及。”
“你的毒,是不迷教的?”見薇將注意力轉向遙清。
遙清略加思索,覺得還是不要將有關那本書的事情說出,便道:“嗯。”
“不迷是何等人物,能被他賞識,得到親傳的女弟子,也一定不一般。”見薇拂了拂衣袖:“能信任你,讓你自己做你所說的東西,說明他很信任你。”
遙清面色微紅:“是師父覺得晚輩可憐,收留著教些看家本事罷了。”
阿柔一聽這話忙道:“不知姑娘是哪里人士?”
遙清一聽便知,她言下之意是要自己來個自我介紹。
“晚輩的故鄉離此處甚遠,非周非齊非魏,當然也不是胡地人氏,晚輩不知被誰帶到周地,后被只劍門人所救,機緣巧合之下,又拜不迷祖師為師,承蒙師父收留教習多年。”
阿柔皺眉,“那清姑娘的父母和家人呢?”
“晚輩的父親在朝中為官,母親則于學館教習課業。”遙清按照自己父母的職業,將政府官員和人民教師翻譯成了她們能懂的東西。
“朝中為官?”阿柔的眼睛亮了亮,“沒想到清姑娘的母親也是才女。”
遙清一笑:“前輩過獎。”
見薇和阿星看見阿柔的神態,便察覺了阿柔的心思,兩人相視一笑。
晚間,阿柔特意在自己的房間加了一張竹榻,將遙清安排在了她的房間住下,遙清心下有些疑惑,但還是順從地跟了進去。
“清姑娘,這話我也就不拐彎兒說了,你可有許配過人家不曾?”阿柔開門見山,她覺得這姑娘言談舉止與鄉野之人不同,外表看起來和炳兒一樣年紀,又生得好容貌,她既說自己是官宦人家的女兒,又照顧了炳兒這么久,更何況,她從炳兒對這姑娘的態度來看,他對著姑娘還是很上心的。
“啊?”遙清一愣,緊接著臉一紅,“晚輩不曾許配人家,晚輩故鄉的女子并不允許女子二十歲以前嫁人,晚輩又在學館讀書多年,所以也是無暇顧及兒女私情的。”
“哦?二十歲之前不許嫁人?女子也可進學館讀書?”阿柔很吃驚。
“正是,晚輩認為國家有國家的考量,畢竟在我的故鄉是允許自由戀愛的,不必拘束于父母之命,所以國家認為二十歲之前的姑娘年紀尚小,閱歷尚淺,不足以很好的決定終身大事,事實也確實如此,所以國家是為了保護我們。”
阿柔點頭道“嗯,不同的習俗和規矩,自然就要有不同的禮法。”
遙清倒沒想到她接受的這么快:“前輩真是思維活絡開闊之人,晚輩佩服。”
阿柔笑笑道:“不知姑娘,可于我兒有意?”問出這話,阿柔心里也是忐忑,雖說自己兒子一副好相貌,武藝出身只劍門,又是貴族后裔,但畢竟眼睛不好,雖說遙清對翊明很好,但她也不知道,遙清會給出什么樣的回答。
遙清內心:她來了她來了,她帶著致命問題走來了!
從剛剛的話題她就隱約覺得風向偏了。
晚上燈火昏暗,很好的替遙清掩飾了她通紅的臉頰,她支支吾吾一時不知怎么說。
“晚輩...”遙清這好不容易從喉嚨里擠出晚輩二字,就被阿柔打斷。
“我明白了,姑娘于我兒無意,不必為難,我也不會因此怪你什么的,日后我會告訴我兒,再為他另擇良妻。”阿柔尷尬地笑笑,低下頭。
一旁遙清卻急了:“不是的不是的,我沒有不喜歡師兄!”這一著急讓阿柔先一愣,后就笑了起來。
“姑娘此話當真?”
“咳咳,嗯...”遙清覺得此刻嗓子冒煙兒。
“太好了!”阿柔心下覺得一塊大石落地般的松快,憑她在宮中和府里多年識人的本事,眼前的姑娘,相貌好,好生養,人品更應當是沒問題的,再加上同為只劍門出身,頭腦靈光,又得了不迷親傳,將來對于兒子的前程也只能是有益無害。
“姑娘莫擔心,我兒從小便細致又機敏,懂事體貼,以后會是個好夫君。”阿柔開始興奮地數自己兒子的優點,遙清不好意思地坐在一旁,時而沉默,時而小聲附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