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酈沒想到會在這里再次見到吳科輝，他依舊是老樣子，即使是做到了現在這種境界，依舊還是穿著十幾年如一日的白色襯衫，留著亂糟糟的頭發，黑框眼鏡之下的眼睛似乎從來都沒有睡醒過一樣，有著極重的黑眼圈。

細細算來，他們已經有個小十年沒見了吧，兩人當年也算是親密無間的死黨了，可誰成想后來發生了那種事，導致兩人一見面就尷尬，后來也就不了了之了，兩人此后都在公眾場合躲著對方，再后來，甚至去了不同了領域，去了不同的城市。

再后來？沒有后來了。

這是他們近十年來的第一次見面，誰會想到是在這種尷尬的情況。

不過，宋酈還是敲了敲玻璃窗，果然，吳科輝雖然表面上疲倦不堪，走路跟神游一樣，實際上的感官還是極其敏銳的，即使宋酈敲窗戶的聲音沒有傳到外界，他還是偏過頭來，看向宋酈。

像是已經忘了宋酈，他瞇著眼睛辨認了好久，然后拿起了電話。

“你叫我有事？”吳科輝的聲音清冷，吐字清楚，“宋酈。”

十年以后，吳科輝沒有變，所以宋酈才能認出他，至于宋酈，她早已經面目全非，吳科輝依舊認出了她。

宋酈不禁楞了一下，感慨小吳同學辨認細節的能力還是這么強大。

“沒事，只是在這里看到你很驚訝罷了。”宋酈的聲音已然沒有了當年的咄咄逼人，現在竟然還多了幾分女性才有的溫婉，她問道，“你來這里有什么事嗎？”

吳科輝抬眼看了宋酈一眼，那是冷漠的，探究的，捉摸不透的。唯獨不見了那火苗，那曾一直在他眼底熊熊燃燒著的，傷人傷己的，火苗。

“我來看看我前公司的副總，她對我有提攜之恩。”

吳科輝從上衣口袋里掏出了打火機，借著那跳動的火焰，點燃了一支煙。

“這里不讓抽煙的，吳科輝。”宋酈提醒他。

“你什么時候竟然是遵紀守法的好公民了？”

吳科輝神色淡淡，看不出任何諷刺的神色。

“我一直都是。”宋酈的笑容很甜。

深深的吸入一大口，神情有過片刻的愉悅，復又歸于麻木。吳科輝用夾著煙的手指著宋酈說。

“放屁。”

宋酈倒也不惱，只是很想問問那些傳言吳老板彬彬有禮，斯文大方的人到底是怎么想的，這小子如今，可分明是個毒舌啊。

明明小時候除了學習不好都那么可愛，連個臟字都不會吐，每次兩人吵架都是她臟話不停地往外蹦，這小子漲紅著一張臉，根本不知如何反駁。

嘖嘖，他還是小時候好。

只是那時，她不知……

宋酈的神色閃過一絲黯然，那是夾雜著悔恨和留戀的復雜情感。吳科輝一直盯著宋酈的神色，不過早已習慣在眾人注視之下生活宋酈對此早已沒有了感覺，她臉上的表情仍在變幻著，最后終于歸于一種決絕。

吳科輝隨之開口，像是十分不耐的樣子。

“你還有事嗎，沒事就不要浪費我時間了。”

“呵，語氣這么差啊，”宋酈抬起頭來，終于不再是那副良家婦女的模樣了，她抬起手指，隔著玻璃，虛虛地劃出吳柯輝的下顎冷硬的弧線，她調笑道，“不就是當年姐姐我把你小子甩了嗎，至于記恨這么多年嗎？當男孩子的，有點擔當好不好？”

吳柯輝的眼中總算有了點情感波動，不過依舊疏離，那是一種冰冷矜持的感覺，本應該屬于在那些從小生活在眾人簇擁的有錢人家的子弟，卻意外地出現在了他這個跟她從一條弄堂子里出來的“窮小子”身上。

吳柯輝嘴角彎起，卻不帶一點笑意，他冷冷地說：“可問題你是第一個敢甩我的人，老阿姨。”

宋酈挑眉。

“你就往自己臉上貼金吧，臭小子，好像你的情史有多豐富似的，”既然吳柯輝不打算給她面子，她又何必留情，“你小子母胎單身十八年，要不是從小看你長大的姐姐我不忍心，你小子估計到二十八依舊還是一個戀愛經驗為零的死宅男。哼，還第一個敢甩你的人，弟弟啊，你在我之前，交過哪怕一個女朋友嗎?！”

宋酈這句話說得毫不留情，吳柯輝皺著眉頭看著她，像是十分惱怒，可臉沒緊繃多久。他就噗嗤一聲笑出來，眼睛瞇起，露出了尖尖的小虎牙，依舊很可愛。

宛若曾經無知的少年不曾長大過，凝固在了時間之中。

“你說的沒錯。”吳科輝笑著說“不愧是你，小宋姐姐。”

“笑毛笑，死小子。”宋酈橫了他一眼。

然后，用手捂住了嘴，忍不住跟他一起笑出了聲音。

多年之后，他們之間終于不再只是不止不休的爭吵和漫長的冷漠，在他們長成一個該死的大人之后，他們終于又能如同兒時一樣，能夠毫無嫌隙地對著彼此，燦爛笑著。

就好像他們又回到了那滿是污水的陰暗弄堂，跑在前面的的女孩蹦跳著，哼著歌，嘴角裂開燦爛的弧度，后面矮了她半個頭的體弱男孩氣喘吁吁地追逐著，但臉上是同樣絢爛的笑容。

那時因為過度污染而整日陰沉沉的天空，從沒有什么明媚的陽光，那時骯臟地面的上的污水甚至會濺到他們洗的發白的衣裳上，那時他們貧窮狼狽像個沒教養的野孩子，明著暗著干盡了所有操蛋事。那時的生活從各個方面來說都絕對稱不上美好，他們也從沒有一時一刻想要回到那時。

但那時，卻是他們最純粹的時候，有著最純粹的情感，最純粹的快樂，最純粹的笑容。

那么，他們到底是得到了更多，還是失去了更多？

她不知道，那他就知道嗎？

宋酈聽見自己在笑，聽見話筒里傳來吳科輝同樣爽朗的笑容。

但她知道，他也知道，他們都不會去挽回，不會為過去而停留，只會執拗地前行。

這也是他們此刻能還如孩童一般笑起來的原因，他們都絕不挽留，過往混亂而又曖昧的關系只是過去，他們都不會拾起。

他們終于漸行漸遠，再沒有了關系。

……成了陌生人。

宋酈笑著笑著，不知為何，終于還是流出了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