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牽著忐忑不安的韓嘉潞走到父母面前，雖然只是短短的幾步路，在韓嘉潞的磨蹭下，足足走了兩三分鐘。

母親正在跟村內的嬸嬸們嘮嗑。

“一一媽，你們家一一也快要30了吧？怎么還沒見她帶來男朋友，不會是還想要出家吧？”

媽媽最好的朋友翠秀關心地問道。

我見媽媽臉上露出了不開心的神情，趕忙拉過韓嘉潞，一把推過去。

因為現在是晚上，大伙兒圍成一圈烤火嘮嗑。中間的火把依然燒得我行我素，韓嘉潞的到來根本沒有影響到它，只不過我們對面的那群大人現在卻是呆若木雞，特別是剛剛問我媽的翠秀姨，更是忘記了合上嘴巴。

韓嘉潞收斂了鋒芒，像個乖小孩一樣站著，任憑十幾雙眼睛像個掃描儀一樣把他從頭掃到腳。

我媽終于發現了不對勁，扭過頭來，看到了我，沒看到站在我旁邊的韓嘉潞，見那群愛看熱鬧的八卦婦女眼光一直沒收回去，疑惑道：

“這是我家一一呀，你們不認識了？天天就想著她那群小孩，連談男朋友都不感興趣的那個傻姑娘。我和她爸已經不想管她了，讓她自生自滅。”

翠秀姨給我媽使了使眼色，我媽卻好像是突然之間失去了靈魂一般，機械地撥弄著柴，一下一下地。

大伙兒看到這里，也知道我媽剛才看到韓嘉潞了，只是不知出于何原因，假裝看不見。

我往前一步，拉過韓嘉潞的小手，在我媽眼前站定。

“媽，你們不是一直想讓我談個男朋友嗎？我真談了一個，而且他對我也挺好，他大老遠地從昆明來找我......”

我看著我媽冷漠且緊繃的臉，沒再繼續，只是搖了搖韓嘉潞的手，韓嘉潞連忙開心地叫了一聲“媽......”

我媽撥弄干柴的手一抖，然后時間好像靜止了般，所有人屏住呼吸等待我媽的反應。

這幅靜止的畫面被我媽把幾根細柴丟到火里，頓時火花四濺打破了。

“你這小伙子怎么能亂叫呢？我不是你媽，我是個農村老太婆而已。”

我媽沒讀過書，也不會說普通話，她只會說白族話。

雖然我教過韓嘉潞一點點白族話，但是只是簡單的問候，就像是剛剛的那一聲“媽”也是我在大學的時候教他的，想不到他竟然還記得。

媽媽這樣一大串白族話一出來，韓嘉潞聽得一頭霧水，求助地看著我。

“沒事，我媽那是開心呢。他說你長得很帥，一看就是個好小伙。”

韓嘉潞半信半疑地看著我，搖了搖頭，表示不相信。

他又看了看那些大媽們的神情，發覺她們的眼神都帶點同情，知道我騙他了。

“一一，媽媽說了什么？”

我看他有點急，拍了拍他的手。

“沒事，我會做他們思想工作的。”

一向自信過頭的韓嘉潞這次并沒有亂吹捧自己，瞬間蔫了，像一根干枯的樹枝。

“怎么？媽媽覺得我太帥了，不安全？”

我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我媽扭過頭，瞪我一眼。

我知道現在不是跟他們說韓嘉潞的事情的最好時機，就趕緊拉過韓嘉潞，讓他躲到我后面，對著媽媽笑聲說道：“媽媽，那你們繼續烤火，好好烤，烤火對身體好。我溜達溜達去。”

我媽又是眼睛一瞪，厲聲道：“大晚上地，去哪里溜達。好好待在家。”

我只得嬉皮笑臉道：“我去廁所溜達溜達，呵呵......”

我拉著韓嘉潞走過喧鬧的院子，大家都在忙著炫耀自己的光輝事跡，沒空注意我們。

我跨過門檻，又拉著他一路奔跑，夜晚的風格外冰冷，呼呼地扇了我一巴掌又一巴掌，我疼得差點哭出來。

我們村子建在半山腰，住著30多戶人家，我是第一個考上大學，當時所有人看我的眼光都帶著傾慕，好像我是他們的驕傲，比我小的那些小孩也是把我當作他們的偶像。

但是自從畢業后我又回到村里小學，而那些比我小的都考上了大學，又都考進了城里的事業單位和公務員，我就成了他們可憐的對象，連帶著我的家人也總時不時要受一下鄉親們的冷嘲熱諷。

學校更像是我的家。我自己的生活自己做主，也不用忍受別人的冷眼。

但是回家，我不僅要接受家里人的冷眼，還要聽各種流言蜚語。

即使我單身，沒吃他們家一粒米，喝他們家一口水，他們依然在我背后對我議論紛紛。

“一一那么大的年紀，怎么還不談男朋友呀，是不是沒人要？我們家的孩子一畢業就考進了市里的稅務局，還找了他們單位領導的兒子，現在正在備孕中。”

“一一這孩子是第一個考上大學的，而且大學都那么好，怎么就回來村里了，還找不到男朋友，真是太可憐了。”

“估計是大學的時候整天出去廝混，不好好學習，導致畢業證都沒有拿到吧。不然怎么說，那么好的大學出來，不至于淪落到回村里的地步。”

“怕是打著上大學的幌子去談戀愛吧，談得男朋友多了，肚子都被搞大過很多次了，怕是不孕了，沒有男人敢要她了。”

我第一次聽到的時候，躲在房間了哭了一下午，后來聽得多了，也就不再在意了，畢竟他們說的都不是我，我從來沒有做過那些事。

爸爸媽媽也是聽多了，對我越來越不友好，所以我都懶得回家。

只不過自從我昏迷住院以后，他們對我的態度有所改觀了，我以為他們會尊重我的選擇了。

以前總催我結婚，現在給他們帶了男朋友，又給我臉色看。

對了，他們總要讓我找個本地的單位上班的人。

我牽著韓嘉潞的手，奔跑在夜晚的小路上，思緒飛得老遠老遠。

山村的夜晚都不安寧，田里的小蟲好像失眠了，煩躁地大吼大叫，連那些土狗也來湊熱鬧，撕心裂肺地哭著，好像有人在鞭打他們一樣。

我正要回頭問一問韓嘉潞害不害怕，一只大黑狗不知從哪竄出來，擋在路中間，對著我們不停地狂叫。

“啊......”

我嚇得整個人跳起來，像只樹袋熊一樣掛在韓嘉潞身上。

“韓嘉潞，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