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樹偉覺得大學生活太悠閑了。

對我來說卻不是這樣，除了上課，我找了三份兼職來做，一份是在學校圖書館打雜，一份幫小學生輔導作業，一份在學校附近的奶茶店做小時工。

張樹偉驚訝地問我：“為什么要做三份兼職？你很缺錢嗎？我的零花錢可以分你一半。”

他不會明白的。

“誰要你的錢？”我鄙視地瞪著他。

他一副好心沒好報的表情。

“你真是個奇怪的人。”

“你最好離我遠一點。”

“不行，我做不到。”

“你為什么不考慮當老師呢？”張樹偉問我。

我曾經對薛玉說過要當一名老師，但她已經不在了，我不需要那么多的假期，也不需要那么多的安穩。

我想為她做的事，似乎已經沒有意義，可我現在努力的活著，全都是為了她。

“我想約你出去玩。”張樹偉說。

我冷眼教訓他。

“玩什么？我們又不是小朋友，哪有那么多時間可以浪費。”

我在制作客人要的金桔水，以前一到冬季，薛玉也會煮金桔水給我喝，我堅持把金桔里面的籽掏出來，奶茶店里只有我會這么做，這是跟薛玉學的，這樣煮出來的金桔水才不會有苦澀味。

我將做好的金桔水放到前臺，按下通知客人來取的呼叫鈕，我每天晚上要在這家奶茶店工作四個小時。

張樹偉已經喝掉兩杯咖啡，我收回他的杯子，擔心他晚上睡不著。

“我從來沒有失眠過，就算天塌下來也阻擋不了我睡覺。”張樹偉說。

他就是這樣的開朗樂觀，仿佛天生就有自動濾掉憂愁的本領。

真是令我羨慕啊！

來奶茶店打工前，我要給一位十歲的小學生補習功課，她叫琦琦，是個很有想法的小女生，兩個小時的時間，她至少有一半時間在跟我閑扯。

“老師，你很窮嗎？”

“你這么認為嗎？”

“我媽給你多少錢？”

“是我滿意的數字。”

“看來老師真的很窮啊！我媽每天都給我滿意的零花錢，你呢？看來是不滿意啊！所以你才出來教我們這種小屁孩賺錢？”

“你很幸福啊！”

“老師不幸福嗎？”

“我們還是繼續做作業，好不好？”

“等我做完作業，老師就能領到錢了吧？”

“對，所以拜托你，快點寫作業！”

琦琦寫完作業后，接著上鋼琴課，我準備離開時，和鋼琴老師在客廳碰見，那是一位長發，笑容甜美的女生，她的手指修長，我很想看她彈鋼琴，那一定是很美好的畫面，可惜我趕著去奶茶店打工，我們禮貌地互相打了聲招呼。

我擠上公交車，腦海里是一幅那位長發女生坐在鋼琴旁盡情彈奏的美好畫面。

我的手指跟著微微動起來，我的手指也很修長。

我不會彈鋼琴。

張樹偉等到我從奶茶店下班，他送我回學校，奶茶店離學校只有幾百米的距離。

街上夜色迷人。

我和薛玉從來沒有一起欣賞過省城的夜景，這是一件遺憾的事情。

“張樹偉，奶茶店離我們學校這么近，你以后不用特地去奶茶店等我下班。”

我們已經走到校門口。

“知道了，你自己進去吧！再見。”校門口的路燈照射在張樹偉的臉上，他的眼眶有些泛紅。

“再見。路上小心！”我若無其事地走進校門。

反正，張樹偉一定會找得到比我更適合他的女生。

接下來，張樹偉果真沒有再來奶茶店等我下班。

我依然忙碌的生活，無暇顧及他的感受。

這樣的狀態一直持續到冬天。

冬天生病的魔咒開始生效。

因為感冒，我躺在宿舍里三天沒有出門，室友們每天輪流為我帶飯，延續我的生命。

“薛小米，你打算冬眠喔！”室友擔心地說。

“嗯，如果你們不愿意讓我餓死，每天都這樣喂飽我的話，我就冬眠吧！”我有氣無力地干咳兩聲。

“很快就到圣誕節了，會不會下雪啊？這幾天真的好冷。”睡在我下鋪的毛豆不停地搓著雙手，她和我一樣高，卻比我胖了足足二十斤，這次我生病，她主動將下鋪讓給我。

每次看她吃力地像只海龜一樣掙扎著爬到上鋪去，我就躲在被窩里偷偷地笑到肚子痛。

在我生病期間，阿皮發了很多封郵件給我，可我病好以后才看到。

“阿米，圣誕節快到了，你那里下雪了嗎？”

“阿米，你過得好嗎？為什么不回我郵件？”

“阿米，我很想念我們在一起的日子，你也是嗎？”

“阿米，要是你能和我一起過圣誕節就好了。”

“阿米，你不會忘了我吧？”

“阿米，今天特別想念你。”

我回信告訴他，我一切都好，祝福他身體健康。

感冒好了以后，我去找薛玉聊天，告訴她我病了一場，問她知不知道，她當然不知道，就算我病死，她也不會在乎了。

想起以前我生病的時候，她陪在我身邊細心照顧的樣子，令我忍不住傷心落淚。

“等放寒假，我就回外婆家，他們不愿意來省城，我也覺得他們年紀大了，不方便出遠門，你放心，我一有空就會回去陪他們，我會照顧好他們，你照顧好自己吧！”我將從路邊摘來的一朵粉色木槿花放在薛玉的墓前。

我看下手表，才五點多，天色已經發暗。

我一個人走在冷嗖嗖的松柏大道上，好孤單，薛玉，我已經過了好幾個沒有你的冬天了，你一個人看雪的時候，會想起我嗎？

我搭公交車回我和薛玉的家。

門外有人在等。

是周米和奶奶，一臉傲氣的奶奶腳邊放著一個灰色的行李袋，眼神輕蔑地看著我。

等我的人是他們，我一點也不開心。

“奶奶住的房子很舊了，需要修繕，她會暫時在這里住一陣子。”周米告訴我，他們等我的原因。

我心里真的很不舒服，他們憑什么認為我會讓他們住進我和薛玉的家。

“你們沒有權力住這里。”我的手插進棉衣口袋，將里面的鑰匙緊緊攢在手心里，我不打算為他們開門。

“我一個人在外面租房子住，只有一個房間，你奶奶沒辦法住我那里。”周米解釋說。

“那是你們的事。”

“你現在一個人住，又不是天天回，暫時讓奶奶住這里吧！”

他哪里是商量的語氣，一對為所欲為的自私鬼！

“總之，不能給你們住，因為你們沒有資格。”我冷冰冰地說。

“你胡說什么？你媽怎么教的你？”周米生氣地對我低吼。

“你沒資格講我媽！我討厭你們！請你們趕快走！”我氣憤地大聲說。

“啪”周米揚起手，一記響亮的耳光丟在我臉上。

我的左臉像火一樣在燃燒。

薛玉從來沒有打過我。

我很害怕，頭皮發麻，心臟像被什么東西在往外用力拉扯。

我把鑰匙扔到地上，哭著跑下樓，外面的路燈提醒我，夜晚來臨，我能跑去哪兒？我蹣跚著走出小區的大門。

天空忽然飄起雪花。

下雪了。

我站在小區外面的馬路邊，看著阿皮他們以前住過的小區，他家以前住過的那間房子里，燈亮著。

物是人非。

我無助地哭出來。

阿皮，我也很想你。

我又病倒了。

“薛小米真的要冬眠啊！”室友們說。

我發著高燒，惡夢連連，胡話不斷。

室友們輪流照顧我，一直到我退燒。

這次生病，讓我瘦了一大圈。

那場雪已經開始溶化，陽光照射在濕漉漉的路面上。

為什么不讓我像雪一樣溶化掉呢？

我覺得很累，很辛苦。

琦琦的媽媽打電話來向我抱怨，因為我的缺席，琦琦的作業質量持續下降，被老師批評了好幾次。

“對不起，周太太，我會盡快復工。”

毛豆擔心我的身體吃不消。

“再多休息幾天吧！”

“我沒那么嬌貴。”我背上書包走出寢室。

琦琦見到我，很高興的樣子。

“老師你變丑了。”

“我有好看過嗎？”

“有啊！你笑起來的時候。”她笑著露出牙齒。

“謝謝，先讓我看看你昨天寫的作業。”我打開她的語文作業本，生字抄寫不夠工整，這是他們老師給的批語，數學作業也有算錯的地方。“你媽媽沒有檢查過你的作業嗎？”

琦琦漫不經心地用鉛筆頭敲打著桌面。

“她檢查了，可能沒你認真，因為沒人給她工錢。”

“我可不光是看在錢的份上才來幫你輔導作業的。”

“得了吧！老師你不是很窮嗎？”

“算了，你不會懂的，今天的作業是什么？開始寫吧！”

琦琦寫作業的時候，我在旁邊監督，偶爾也會開小差，望向窗外，因為是十八樓，從窗戶看下去，有一排紅色屋頂的房子。

琦琦的作業寫得比昨天好，我表揚了她，她很開心地請我吃泡泡糖。

“不要告訴我媽，這是我同桌給我的。”

“謝謝你，今天就到此為止了，你趕快去上鋼琴課吧！”

“老師，你還不知道吧？我換鋼琴老師了。”

我非常驚訝。

“為什么要換鋼琴老師？她辭職了嗎？”

“是我不要她教，因為我不喜歡她，她從來不跟我聊天，特別無趣。所以我跟我媽說她老是打我，我媽就把她給辭退了。”

“天哪！你怎么可以冤枉她？”

“她確實打過我呀！”

“嚴師出高徒，她是為了你好。”

琦琦望著我，咧嘴笑，露出粉紅色的泡泡糖。

“老師，我覺得你特別好。如果你想漲工錢，我可以幫你跟我媽說。”

“不用。”

“老師，你不是很窮嗎？你不想多賺錢嗎？”

“并不是所有的工作都是為了賺錢。”

琦琦不停地嚼著嘴里的泡泡糖，歪著腦袋問我：“那是為了什么呢？”

“等你長大了，你就會明白的。”

“好呀！老師，我想快點長大，我要知道那些長大了才懂的到底是什么。”

“別急著長大，開開心心的做你的小學生吧！”

“好吧！”

我拿著我的書包走出房間，客廳里坐著一位和我年紀相仿的短發女生，她端坐在沙發上，臉上沒有笑容，視線越過我望向我身后，并沒有要和我打招呼的意思。

她應該是新來的鋼琴老師。

琦琦真是個小人精。

我和周太太聊了幾句關于琦琦的學習狀況后便離開了，周太太是個好媽媽，她把最好的都給了琦琦。

在我眼里，薛玉也是個好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