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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天各一方的思念

老天照應,秋怡在廣州居然遇到了熟人,當年的那個武師和他的舞女妻子蘇菲亞,現在改了名字喚作小琴,小琴如今洗凈鉛華,頭發在腦后攏了個干干凈凈的發髻,一身潔凈樸素的衣衫,系著碎花圍裙,兩口子擺攤賣悶罐。武師久傷成醫,都是半個大夫,燉罐里混有各種草藥,清涼解毒的苦菜小腸,健脾養胃砂仁鴨胗,祛風除濕的風濕草豬腳湯,都是好東西,“一碗下肚百病全消。”王成得意地向著慕名而來的客人夸耀。

“原來吃還有這么多講究。”秋怡笑道。

“嗨,這吃上講究可多著呢,”王成轉過身,看清是她后先是一愣,繼而大喜過望,“秋小姐?你什么時候來廣州的?”說著眼睛朝她身后瞟,被小琴偷偷掐了一下胳膊,王成也是個聰明人,立刻緘口不言。

“我剛到,打算找個房子住下。”秋怡坐了幾天的火車,到現在腦袋還是暈的,胃里也在翻騰,什么都吃不下,小琴極力勸說她喝點糖水,果然,清涼的荔枝糖水下肚,她的胃里也好過了一些。

“我家房東正好有空屋,你和我們住對門,好照應。”小琴在圍裙上擦擦手,叫男人趕緊收拾攤子回家幫小姐搬家,王成這邊早把火熄了,利落地把桌椅折起來,一邊和客人道包涵,說家里來親戚臨時有事,這頓沒吃好算他請客,下次來給雙份。

秋怡沒想到給她們添這么大麻煩,很過意不去,“我自己能行的,因為我耽誤生意不值當的。”

“小姐說哪里話,沒有小姐你,哪有我們現在的好日子。”小琴紅了眼圈,昔日細瓷般的臉蛋曬黑了,一笑眼角就現出幾條細紋,開小攤每天早起晚歸十分辛苦,但她把這叫做好日子,秋怡默默地嘆了口氣,自己是一開始就把路走錯了。

她最怕的是小琴兩口子問這問那,可他們什么都沒有問,娘家人似的替她同房東交涉租金,小琴講價錢是一把好手,到最后連秋怡都看不過去了。小琴還陪她去自己認為最可靠的銀行辦理戶頭,購買拖鞋臉盆香皂馬桶等生活用品,回來的時候秋怡發現王成已經把窗簾和蚊帳都掛好了,僅有的幾件家具和地板都擦得干干凈凈,水壺里新灌的熱水,桌上新切的西瓜和涼茶。

“這些都是從家拿的,沒用過,”王成撓著腦袋,不好意思地瞟了老婆一眼,“秋小姐別嫌棄。”

“我怎么會嫌棄呢。”秋怡鼻子酸酸的,好些話哽在喉頭說不出來,小琴放下東西,一只手撫著她的背,“我們知道你租花園洋房要比這里舒服,但你一個單身外地女人自己住實在教人不放心,這里雖然簡陋,但是鄰居都是好人,大家有事互相幫忙,你看看,要是實在住不慣......”秋怡連連搖頭,“這里很好,很好,真的......”她再也說不下去了,撲在小琴懷里流眼淚。

小琴眼圈也紅了,狠狠罵了自己一句烏鴉嘴,前些天她看報紙上林少康要同許家千金訂婚的消息就跟王成說,這下壞了,大帥恐怕要學總司令當年的做法和秋小姐分手,王成一頭霧水問為啥。

“你傻啊,現在民國了,不讓娶姨太太。”

“那也得有個先來后到啊。”王成不服氣地犟嘴,被小琴拎著耳朵趕去收拾鴨下水了。

呸呸呸,小琴又罵自己胡想,也許過不了多久就把小姐接回去了,小姐跟大帥好幾年了哪能說舍就舍,不過做做樣子給新娘子看罷了,日子一長,男人要怎么做哪個女人管得了,想到這里看自家男人越發順眼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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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少陵臨分手時把寫著地址電話的紙條交給了秋怡,被她上車以后扔到窗子外面,怕自己哪天忍不住會撥過去,她還抱著可笑的自尊心,想既然要斷就斷得干干凈凈。眼看著那白紙團瞬間被風裹挾著消失不見,她的心也象是隨之而去。

天津也有一些廣州人,口音被北方人同化,所以秋怡以為廣州話并不難聽懂,沒想到到了才知道真正的廣州話比上海話還要難懂,要不是遇到小琴兩口子,自己連找房子都難于上青天,可見當初一點善念成全的不是別人,恰恰是自己,又想到是繡兒從中牽的線,不知這個丫頭現在怎樣,有沒有找到好人家。

心緒煩亂值暑熱,晚上熱得睡不著覺,房子里也沒有冷氣管,晚上到九點以后這一片還要限電,她百無聊賴地躺在床上數著蚊帳的網眼,這邊墻壁比北方的要薄,對面兩口子嘁嘁擦擦的講話聲一陣陣到耳邊,聽不清內容,只能感覺到煙火氣的舉案齊眉。

她聽了一會兒,終于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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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來的時候注意到附近有所教會小學,第二天進去毛遂自薦,校長是個三十歲左右的女人,話不多,人很爽快,她對秋怡說,現在最大的問題就是資金不足,在爭取的市政撥款也沒有到位,所以工資拖欠是常有的事情。

“我還有一些積蓄,生活是沒有問題的,”秋怡說。

“聽你口音是北方人?剛到廣州來嗎?”校長給她倒了杯茶,霧氣裹著清苦的味道撲面而來。

“我離婚了,”她說,“想換個地方重新生活。”

校長同情地嘆了口氣,“你真的是很堅強,好吧,歡迎你加入我們,正好國文老師今天有事,你先試試課怎樣?”

她本來是打算講首詩的,后來不知怎么就他彈起了鋼琴,她給他們彈肖邦的夜曲,告訴他們,好好學習書本上的知識,將來就可以到夢想中的地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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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樣?”小琴在圍裙上抹抹手,沖著走過來的秋怡大聲喊,秋怡點點頭,“我就知道肯定行!”小琴像是自己做了老師一樣高興,給她盛了滿滿一碗湯。

“這是我朋友,做教員的。”她得意地向經常光顧的食客炫耀,那食客戴上眼鏡打量了一番秋怡,“教員啊,真了不起。”

秋怡不好意思地低下頭,第一次有了“我是個有用的人”的自豪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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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孩子們大多是棄兒,還有被親戚送來的,他們從小在教堂里長大,對待修女和老師像對媽媽一樣依戀,每次抱著這些孩子,她都會想到自己的孩子......她時常想起他們,不知道他們是男是女,不出意外的話也應該有這么大了,不知道是象她多一點,還是象......

一個街頭妓女經常在上午孩子們做游戲的時候,在后墻順著縫隙往里偷看,一雙眼睛直勾勾的,秋怡第一次發現的時候嚇了一跳,后來知道她的孩子也在這里,便有意在玩耍的時候帶到后墻附近讓她看個仔細,后來女人再也沒有出現過。

她不知道在這個母親和孩子之間都有什么樣的遭遇,也不需要去了解,她只知道,這個世界上比她不幸的人數不勝數,可她仍然感到痛苦。每次在報紙上看到林少康的消息,她都要過好長時間才有勇氣去看,有時候說他好,有時候說他壞,還有一段時間沒了消息,她更加坐立不安,她怕他出事,怕他結婚,盡管這個男人跟她已經沒有任何關系了。

但還是得到了少陵的消息,她成了作家,雜志上刊出她的簡介,當然用了筆名,但秋怡一眼就認出了是她。主編贊美她的作品《清平樂》“纖巧綺麗,且情感真摯,令人如身在其中。”“實乃千年一遇奇作,尤因作者年輕,未來不可限量”,等等。

秋怡買了一本回來,卻遲遲不敢打開。

“你們兩個的故事都能寫成小說了。”分手時少陵這樣講,當時秋怡只當她又耍孩子氣,不會真的......

她膽戰心驚地翻到中間,又住前后翻了翻,最后終于松了口氣,原來里面講的是林家那邊的事,沒有她。

秋怡在文字里面看到了一個個熟人:美麗而富有心機的五姨太,性情剛烈寧折不彎的六姨太,貪婪惡毒最終失去一切的三姨太,自私自利的七姨太,沒心沒肺的八姨太,她們住在同一個宅子伺奉同一個男人,卻是黑天白天的彼此作戲,一點點地耗盡了青春、幻想、善良和溫暖,最后變成自己曾經最討厭的樣子。

秋怡覺得,這本書實質上就是滿足了讀者的窺視欲,她能看得懂,別人自然也看得懂,所以才受追捧,文筆當然也不錯,但遠不至于夸成報上吹的那樣。

少陵也是為了紀念自己的生母吧,她想,二姨太無論在生活中還是在書里都只是模糊的存在,她生完孩子就去世了,把她受過的一切委屈傷害都帶到另一個世界,除了她的女兒,沒人會記得她來過。

或許為了體貼的原因,也可能是兄妹情誼在,書中幾乎沒有提到林少康和他的母親,也可想而知讀者有多么失望。

少陵,謝謝你。她掩卷而坐,心中無限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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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她住處不遠有個西餐廳,她去那里吃過幾次牛角面包,松軟的面包撕成小塊用熱牛奶泡了,熱烈的陽光從落地窗照進來,閉上眼睛,仿佛置身于金甌花園她的臥室,推開窗便能俯視一片盛放玫瑰,再過一會兒便會聽到走廊熟悉的腳步聲。

熟悉的味道熟悉的傷感,每每讓她有種自虐般的快意。

后來遇到有人搭訕,她便不敢再去。

又是一個周日,陽光從花玻璃透進來,在地板上折射出五彩斑斕的光,孩子們穿著白裙子,童真空靈的歌聲在教室里回蕩,她閉上眼睛,人思緒和手指一起在琴鍵上飛揚。就在那一天晚上,她從報紙上看到他和總司令同游云霧山的消息,這是一個好的信號,表明這一對把兄弟仍然是友愛的,他依然是安全的。

房頂上有一個小小的花園,孩子們平時在這里上園藝課,她喜歡放學后在這里待一會兒,看夕陽慢慢落到大海里,城市里最喧鬧的時候就是現在,家家戶戶升起炊煙,人們帶著疲憊的期待往家里走,遠處有揚帆遠行的船只,還有靠岸的游子。

她經常在這里一站就是很久,身邊花草盛放,她心中卻是滿目蕭然,特別夜幕降臨家家亮起燈火的時候,她一個人站在潮濕的熱帶晚風中淚流滿面。心里那處痛如今蘇醒過來了,她開始想他,整晚整晚的想。

學校有一部電話,中午休息的時候,她會癡癡地看著那部奶黃色的電話機,想象中自己已經走了過去,拿起聽筒撥號......她突然意識到,自己并不知道林少康的電話號碼,也從來沒有給他打過電話。

他們做盡了親密的事,卻有好多平常的樂趣沒有經歷過,比如一起逛書店,看電影;手拉著手走在路上,買一只糖葫蘆你一顆我一顆地分著吃;冬天把手放在他的口袋里,要他背著走路;約會......是那種正常意義上的約會,男人等在飯店,手邊放著一束玫瑰花......又是玫瑰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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