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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 小小雪夜
  • 王桂芝
  • 4347字
  • 2019-12-30 14:00:58

自從上次不歡而散,王家父女就沒再打過照面,這一晃二人再見已是來年。2號的清晨,失眠的小小剛剛下樓,就看到西裝筆挺,坐在餐廳的王東錚。

“上班?”

王東錚一手捧著手機,一手端著一杯咖啡,頭都沒抬地問:“你今兒怎么起的這么早?”

“有點失眠……劉姨,給我來杯咖啡。”她用手揉著脖子,招呼著家里的阿姨,給自己準備一份早餐,一句話卻有三個轉折:“亦然約我了。”

“怎么說?”

“31日晚上給我發(fā)了封郵件,約我今兒下午1點在金胎路附近見。”

“上次那只錄音筆,在我這兒,你拿著。”

很快一支筆便伸到了她的面前,小小盯著那物件,久久,才緩緩開口:“沒必要把氣氛搞得如此緊張吧!當務之急,我想過了,倒是有幾件事得找個公司的人處理一下。王二得要做一個入職,場面上過得去就行。還有就是讓林哥把亦然相關的合同及補充協(xié)議給我,既然決定接手,我想盡快地抓起來。”

“好,我讓林懷交代下面的人,盡快處理。但是當務之急,你還是要先把他穩(wěn)住。”

“這個我知道。”

王東錚點頭,他的目光卻越過小小看向窗外:“今兒外面比較滑,你自己開車小心點。還有,這支筆你還是拿著,以備不時之需。”

“好。”

小小開車到達亦然提供的地址的時候,已將近下午一點。她把車停在路邊,剛要打電話,微信通話的頁面就跳了出來,來電顯示為小兔:“到了嗎?”

“到了,在路邊,正準備給你打電話。”

“我下樓接你,你開進來,這個小區(qū)是老小區(qū),停車費一天才5元。”

“成嘞。”

“一會見。”

小小停好車,沒花什么時間,就找到了亦然郵件中寫的門牌號,此時的他早已站在門口,正微笑著朝她揮手:“上去吧。”

二人一前一后進了樓道,小小跟在亦然的身后,向上望去:領路的人身姿挺拔,帶著讀書人特有的書卷氣息。雖已成年的他,看背影卻仍舊像個少年。

“我們到了。”二人停在了五樓的其中一間。

進了屋子,小小一邊換鞋,一邊環(huán)顧四周,有些好奇地問道:“這老破小啥時候建的?”

“我也不知道,原先是我父親分的福利房,現在一直我在用,算是我的工作室吧。”

“原來……”

這是一戶兩室一廳的房子,房間不大,一眼看盡。陳設還停留在90年代初的裝修風格,房間很干凈,地板、陳設上面都沒有灰塵,看來是有人在定期打掃。小小在各處轉了轉,發(fā)現亦然應該不住在這里,太過干凈的環(huán)境,沒有任何人的衣物及隨身物品,也沒有什么電子設備,甚至連鐘表都沒有。

“真的是一個毀SMJ的好場所呀!”小小心想。

“坐,怎么不坐。”亦然從廚房里出來,手里托著個托盤,上面放著兩杯水。此時的他脫掉了進門時穿著的駝色外套,露出里面寬大的白色開衫及原色的牛仔褲。

“坐那兒?”

“去書房吧,南面要暖和一點。昨天我請保潔打掃過了,沒什么灰塵。”

房間不大,一張寫字桌和一把椅子,小小猜想這里是亦然寫作的地方,桌面上紙、筆、電腦一應俱全。靠墻一側還有三個書架,上面擺滿了各種報刊、雜志和書籍。書架的對面有一套咖啡色皮的沙發(fā),一長兩短,幾盆綠植和一個綠色琉璃落地燈分布在房間的角落里。

小小踩在房間中紅色暗花羊毛地攤上,繞過類似茶幾的樟木包邊木箱,坐在長沙發(fā)的一端解釋說:“你想多了,不過謝謝,還想著我的病,我只是因為去人多的地方會焦慮,焦慮會讓我發(fā)病,不是因為灰塵,但還是非常感謝,心意我收到了。”

“王二老師真是謹慎客套。”

“叫我老王吧,畢竟我確實比你大2歲,別見外。”

“恩。”

場面話好想被二人說到了頭,小小并不社恐,但仍舊受不了此時的尷尬:“小兔老師想聊點什么,我最不缺的就是時間,我們什么都可以聊。”

“突然不知道,該聊些什么?”

也不知道是因為長久不見生人導致的害羞,還是隆冬天氣冷熱交替導致的毛細血管擴張,亦然的臉頰泛起一層淺淺的紅暈,兩片薄唇微啟,濕潤的鳳眼瞇縫著,羞澀的像個情竇初開的少年。

“這是在干嘛?”對著這意味不明的表情,小小的心中,升騰起了別樣的心思。

“聊聊這五年,未曾見面的日子吧,如何?”

亦然眼中微光閃爍,微笑著點了點頭:“好,你這五年如何?”

小小搖了搖頭,有些無奈:“一直在家里,沒上班、沒進修、也沒旅行,單純的在家里養(yǎng)病。”

“難為你了。”

“多少人想像我一樣閑適,還沒有機會呢。因禍得福,就是沒啥好聊的。”

“不如你給我講講,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想聽這個?”

“可以嗎?”

“可以……”小小緩緩點頭:“那時在香港,我打過很多零工,但一直都不理想。直到我偶然上網遇到了云門,我記得那時的云門剛剛起步,根本就沒有什么正經的編輯,畢竟在當年,網文剛剛興起,雖有佳作但仍比不上實體書,都是寫手在網上自己發(fā)布的,談不上什么正規(guī),很多網站根本就連一個規(guī)范的審核與管理制度都沒有。而那時的我,陰差陽錯地應聘上了一份云門論壇的版主工作。現在想來,我也算是吃到了時代的紅利。”

“當時你是負責哪個版塊的,懸疑推理嗎?”

小小笑笑:“你為什么會這么認為?”

“就……突發(fā)奇想。”亦然不好意思的撓撓頭。

“說來慚愧,其實并不是。我最早負責的是‘其他’,就是那些沒有被云門分類的小說門類,涉獵的范圍比較的雜、也比較廣。要不你想,我是這么找到你的。你還記得吧,2006年年末的時候……”

“2006?”

“麻煩能不能給我換一杯熱水,水涼了,我覺得有一點冷。”小小扭著僵硬的脖子,二人之間的對話停了下來。

亦然抬頭,發(fā)現小小此時的目光沉沉的,比起第一次見面,看上去帶著沉重的病氣。他彎下腰摸了摸被小小擱置在茶幾上的水杯,還是溫的。但他仍舊拾起了水杯,站起身說道:“你等等我,我去再燒一壺熱的。”

小小微微點頭,目送亦然走出書房,只是他剛剛出去還不到一分鐘的時間,就很快折返了回來,手中還拎著一條毛毯。

“你搭在身上吧,這里的供暖一直都很好,真的沒想到你這么怕冷。”亦然禮貌的詢問著,并把毛毯遞到了小小的面前。

“謝謝。”小小接過,細看面前的手,那是一只伏案工作的人特有的手。她很快收回打亮的目光,變換著身姿,側身歪在了長沙發(fā)的一側。

“不用客氣。你喝茶嗎,我這里有一些別人送的紅茶,要不要來一杯?”

小小頷首:“好的,謝謝。”

這次亦然再回來,玻璃杯被換成了陶瓷杯,外面還套了一個隔熱的杯套,他把杯子遞給小小:“有點熱別燙著。”

小小接過細聞:“是金駿眉,挺香的。不過你這投茶量,有點多,你這個杯子,現在量的三分之一即可。”

“我以前看你給我回的郵件時就總是感嘆,老王你好像什么都懂。”

“一書為伴,才好打發(fā)舊日時光。再說了,沒準我是個富二代呢!”

“你可真幽默。要不咱們還是繼續(xù)剛剛的話題吧。”沒說兩句客套話,亦然就把話題拉了回來。

“2006年我記得你寫了一篇短文,大概是講是一個快遞小哥因為世事無常,屢遭世人白眼,最后因為一點小口角沖動殺人的故事。你還記得嗎?”

“記得,這一晃,好幾年都過去了。”

“我是一口氣讀完的,覺得這個叫做亦然的寫手,很不錯。我能感覺到你筆觸的力度,把小人物的悲哀,血淋淋的展現在讀者的面前,我們每個人都在這人間煉獄之中苦苦掙扎,旁觀者卻連一個擁抱都不愿施舍,這是何其的不幸。”

“我當時想的其實沒這么復雜。”

“這才能說明你是一個好作家不是嗎,敏感又柔軟。”

“但是不對呀,你不是隔年的4月才聯(lián)系的我?”

“小兔老師,有時候資本是審美最大的敵人,我要簽下你,需要說服的人很多,且你那時還是一個無名小卒,僅僅一個短篇,而我背后需要付出的工作量是巨大的。”

“抱歉,這個問題是我唐突了?能不能給我講一講,你為我付出的努力,我想聽一聽。”

小小左手拄在沙發(fā)扶手上,半瞇著眼睛似是有一點勞累,又似是在努力回想一件太過遙遠已經被塵封的往事,她的右手手指像是打著節(jié)拍,輕輕的敲擊在毛毯的邊緣,聲音變得緩慢而低沉:“我寫了一份你的分析報告,e-mail給了王董。當然,別放在心上,我也不是什么愛才之人,只是善于投資。一周后王董回信了,信中明確提到,云門將會在近期與你取得聯(lián)系,并盡快簽訂專屬作家的合同,而我會擔任你個人的責任編輯,后續(xù)的事情小兔老師應該都了解的。”

“謝謝你,老王。”亦然的聲音聽起來柔的可以捏出水來,這讓此時的小小聽著很是受用,感覺像是整個人都被盡在溫水之中:“謝什么,都相互的,你在我的職業(yè)生涯中也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不是嗎。若是真的要謝我,我倒想問問,你這五年過年如何?”

“我的除了寫作,挺宅的。你有什么想了解我的地方嗎?”

“嗯……為什么突然想成為一名作家。”小小拍了拍她腿前的沙發(fā):“小兔老師,靠近一點,我有點困了,近一點,我可以迷瞪著聽。”

此時的房間里很靜,他仿佛能聽到小小手指摩擦毛毯時羊絨纖維發(fā)出的沙沙聲。亦然起身,剛想拿起小小搭在沙發(fā)椅背上面的大衣,就被她拒絕:“那個臟,我不喜歡,你走近點陪我說說話,我捱過這一陣的困倦就好了。”

亦然無奈,只能蜷縮的坐在她身前的地毯上。此時兩人挨得近了,他仿佛能聞到四周的空氣中都帶著一種清冷的味道,像是冬夜里綻放的薔薇,含著草本與泥土的氣息,這種陌生的冰冷感持續(xù)地沖擊著人的神經。

“我看過你的簡歷,你是高材生吧?”小小提問,“智商高的人是一種怎么樣的體驗?”

“你覺得呢?”

“我們難道不是等價交換,小兔老師,我提醒你,生意講究的是平衡。”

亦然無奈的笑了笑,說道:“我2006年就被保送名校的社會學系,那時我16歲,雖不是神童但也是先人一步,喜歡寫小說,最早,只是我社會研究中一種抒發(fā)情緒的手段。確實沒想到,最后我也能成為作家。”

小小躺在沙發(fā)山,合著雙眼,夢囈一般補充:“造化弄人。”

“所以你當時找到我,說讓我從短篇改長篇時,我真的有一些迷茫,無所適從,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可以成為一名合格的作家。”

“但是你還是答應我了,為什么?”

“是那封郵件,你給我寫的第一封郵件。”

“我有點不記得了。”

亦然側過頭,看向閉目養(yǎng)神的小小,語氣堅定:“我們都很渺小,長大后的我們都了解,一粒沙是撼不動世界秩序的,我們不過就是想吶喊,放一把火照亮自己內心的黑暗,若是可以我希望你愿意成為點亮周圍五米光芒的那個人。”

“原來,你是因為這個同意的。這句話不是我寫的,是很久以前別人告訴我的……”

一只手輕輕的劃過亦然的后背,冰冷的手指激得他本來略彎的脊背挺得筆直。他回過神,發(fā)現小小那本來閉合的雙眸,不知何時已經睜開,沒有了困倦,亮的像是暗夜的明珠,似有一陣微風從眼底吹過:“老王你的手好冰,生病了嗎?”

小小收回手:“抱歉,幫我拿一下桌上的手機。”

亦然起身,拿過手機遞給她。

此時,小小已經坐直了身體,打開手機隨意撥弄了一下。隨即起身對亦然說:“我要走了,一會會堵車,不好回家。”

她拿起放在沙發(fā)上面的大衣隨意披上,不似詢問,更像是安排的語氣:“咱們年前再約一次吧。”

亦然愣愣的,仿佛剛從小小那一系列利落的動作中驚醒:“這么快嗎,你要走了嗎。”

小小在玄關穿鞋,回身詢問:“你不送我嗎?”

亦然把小小送出單元門口時,情緒明顯比剛剛見面時低落很多,整個人都是悶悶的。

“送到這里吧,來日方長。下次你定日期好嗎?”

亦然沒有再去看她,只是木訥地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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