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所村莊坐落在庇福鎮以南數十里外，依山傍水，繁榮昌盛，恍若仙境，相較冷清僻靜的庇福鎮，便是人間福地了。

村中來往居民多以農家打扮，李長亭三人一路走來只見旁人皆是笑逐顏開，把這一方小小的村子打理得井井有條，在酒鋪一旁更是開起了一家二層高的客棧，生意興隆。

這時，兩個年紀與玉兒相仿的姑娘從客棧中走了出來。

二人頭頂左右各梳一個發髻，配以白色的絲帶箍著，發簾整整齊齊地在額前迎風飄搖，身著干凈的絲質衣裳，然后在歡聲笑語之中一路小跑著往村外去了。

玉兒腳步在前，但目光似是落在她們身上，久久不能收回，直至那兩個姑娘不見身影了，玉兒才帶著一副悵然若失的神情回過頭來。

只見張衡和李長亭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一直在看著自己，她臉上一紅，別過頭去，小手連連推著他二人的身子。

李長亭不再逗她，微微一笑，點了一下張衡又朝著不遠外的服飾店擠眉弄眼一陣，然后道：“張衡，今晚戌時前在村外等我。”說著就要往酒鋪走去。

“誒，前輩......”張衡忙拉住他，奇道：“不是半個時辰嗎？”

不料李長亭忽然沖他眨了一眼，扮出一副故作神秘的表情，道：“事態有變。”轉而又岔開了話題，道：“你身上有銀錢么？”說著伸手在系帶上摳著什么。

張衡忙擺手道：“有的，前輩你夠花嗎？”

“夠用就行。”李長亭拍了拍張衡的肩頭，笑道：“真是個好小子，我還能問晚輩要錢不成？”

其實張衡并沒有想那么許多，自離開福江鎮后，這一路上他只花了些許，身上仍有二十余兩銀子。

這對他而言確實是一筆巨款，畢竟以他的體力，一天兩天不吃不喝也不會疲憊，反倒因為帶著太多的銀兩，沉甸甸地成了累贅，但這話卻是萬萬不能與旁人說的。

說話間，李長亭嗔了張衡一眼，又輕聲道：“帶這丫頭去逛逛吧，千萬別忘了，戌時之前在村外等我。”

張衡低眉看了一眼玉兒，只見她的腦袋四處轉悠，一會兒看著那些俏麗的同齡姑娘，一會兒又看向一對對跟著爹娘出門的孩子。

張衡抬起頭來，便要和李長亭再說一句，卻是看不見人影了。

周圍人流不息，這一副景象像是福江鎮的集市，常有幾匹成群的牛車從村中進出，來來往往，絡繹不絕。

張衡怔怔望了一會兒，心動神馳，思緒似乎回到了三年前的福江鎮，那無憂無慮的一段日子，卻是再也無法回來了。

心神激蕩之時，張衡腳下不自主地走出一步，一旁的玉兒看了過去，只見張衡的神情有幾分復雜，便問道：“哥......怎么了嗎？”說著又搖了搖張衡的手臂。

玉兒性子內斂，這時不加恩公二字，再叫哥哥反倒有幾分害羞，支吾一聲就繞了過去。

張衡回頭看去，玉兒正好看了過來，他忽然想起，這身上滿是臟污的丫頭竟然沒有喊過一聲苦。

饒是張衡自己也遭受了相同的經歷和磨難，但他一路下來廣交善緣，無論是張伯夫婦，還是張福貴，甚至是那總要拌嘴的冤家孫婉盈，都使他感覺到天地間、人情中的一絲溫暖。

也因為這些，他的心神才沒有一直墮入深淵。

可玉兒這丫頭該有多么苦啊，張衡心下忽然一痛，柔聲道：“走，玉兒，哥帶你買衣裳去。”

玉兒聽到“衣裳”二字，眼中頓時閃過一道光，笑逐顏開，但她知道“無功不受祿”這個理，想了一會兒，隨即語氣帶著幾分失落，聲音低低地道：“還是不、不要了。”

張衡淡然一笑，半推著玉兒的背脊，往那間堂皇、熱鬧的服飾店走去，一路上，玉兒本是一直推辭的，但她的穿著本就起眼，一來二去的反倒惹人側目，臉上一紅，忙低下頭去，也不說話了。

張衡忙走到身側，擋下不少人的目光，二人又走了幾步，到了這間店鋪的門口，只見小小的店里圍聚著四五人，多為女子。

張衡先走了進去，玉兒躲在他的身后，這時，掌柜的對身旁一個婦人吩咐了一句，迎了上來，熱情道：“小哥，隨便看看，我這店面雖小，但應有盡有呀，您在城里買不到的我這都能買著哩。”

張衡回過頭去，低眉垂目，道：“玉兒，你看看要選哪一件。”掌柜的早就看見張衡胸前繡著的金絲，這才十分熱情，現下看張衡回頭像是與誰說話，他也探出腦袋望了過去。

只見那是個臟兮兮的丫頭一直躲在身后，但他仍是面不改色，喜道：“啊呀，是給這位小姑娘買呀，那我推薦小哥挑這件新進的款式，最適合這個年紀的小姑娘穿了。”

說話間，這掌柜從數卷布匹旁的架子上取出幾件各色的衣裳來，依次展開放在張衡面前，便是適才玉兒看到那兩個姑娘所穿的衣裳。

張衡看向玉兒，只見她的眼神直直地盯著其中一件白色的款式，目光炯炯有神，輕聲道：“玉兒......玉兒......”

張衡叫了兩聲，這丫頭似是沒有聽見一般，目光一直落在衣服上，張衡微微一笑，又看向掌柜，道：“掌柜的，給我拿這件白色的吧，還有一雙繡花鞋，再配一件姑娘家的內、內襯。”

說出后一句話時張衡盡量壓低了聲音，臉上也有幾分尷尬之色。

張衡自是不知姑娘家內襯是什么模樣，他只道男子都有貼身衣裳，想必女子也定是有的。

不料，說話之時，店里忽然靜了下來，這番話全給旁人聽了去，不僅玉兒的臉頰紅了一陣，就連店中其余客人也偷偷地看了張衡一眼，然后回過頭去竊笑了一番。

掌柜的也不例外，輕聲笑了一會兒。

一旁的婦人識趣地回身走進里屋，將衣裳、鞋子與褻衣疊好包在一塊兒，過了片刻，走了出來，將一個深色的包裹遞給張衡，道：“小哥收好，免掉零錢，收您一錢就好。”

過了一會兒，玉兒跟著張衡從店里走出，她難掩驚訝，一路上滿是吃驚地癡癡看著張衡手上的包裹。

要知道，這一件衣裳就花了一錢，但往日里她雙親一個月賺來的也不到二錢，心中卻是偷偷地開始盤算這筆錢該怎么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