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A21的一路上，周質都沉浸在粒子態的沿途風光中，無邊的視野，馬匹的顛簸，仿佛將萬物都放進了萬花筒里，絢麗多彩，幻化無窮。

他不知道失去了大腦之后，自己的記憶存儲在哪里，但他清晰的記得亞美子說，你將永遠的死去，他現在很開心她錯了。

也許錯了...

A21也是神農集團建造的城市，毫無新意的樹狀結構，除了規模只有A28的十分之一，地上部分只有五層以外，外觀和規劃幾乎完全照搬A28。

鎧鼠公司位于頂層的鬧市區，門口的招牌不是公司，而是鎧鼠烤肉酒吧，這源于成立初期海耶斯的決策失誤，他本以為憑著他和周質的一身本事，鎧鼠公司一定會門庭若市，于是租下了繁華地帶的這間兩層門面房。

結果事與愿違，那時能源戰爭剛剛結束，企業聯盟還未露出猙獰的面目，八小時工作制和每周雙休日使得企業不敢隨意開除員工，失業者鳳毛麟角，違規失業者更是香餑餑，聯盟每發布一張公告，就會有上千個能源獵人搶奪。

開業頭一年，鎧鼠公司只有一筆收入，是周質喝斷片被群毆后，打人者賠的醫藥費，周質有寄生系統護體，醫藥費自然就充作公用了，窮途末路的兩人用這些能源把辦公室改成了烤肉酒吧。

周質出身深山獵戶，從小擅長打獵和烤肉，而且持有狩獵許可，海耶斯白天四處發傳單，晚上端盤子調酒，二人配合默契，餐吧生意火爆一時，不僅撐起了房租，還讓他們活得相當舒服。

就這樣經營了五年，等到企業聯盟廢除工會，出臺更嚴苛的勞工法案時，他們才重拾能源獵人的本行，這時大量競爭對手已經倒閉，鎧鼠公司趁機招募到不少好手，生意也日漸興隆。

現在的烤肉酒吧，二樓已經充作了辦公室，一樓的餐飲生意門可羅雀，由海耶斯的老戰友，在能源戰爭中失去了左腿的程旭負責管理，這是個五大三粗的家伙，連鬢絡腮胡茂密地像雜草叢，疏于修剪的鼻毛混入其中，稀稀拉拉的頭發又油又臟。

托馬斯和周質回到公司時，已經是行刑后第二天下午，程旭正指揮著兩個跟他一樣毫無干勁的店員打掃衛生，看見托馬斯風塵仆仆的走進來，他扔開手里臟污的抹布，一瘸一拐的走上前招呼。

“托馬斯，這么快就回來了？你受傷了？”

程旭指著托馬斯外套肩部綻開的彈孔，托馬斯擺擺手表示不礙事，他在路上已經進行了包扎，子彈造成的穿透傷沒有傷筋動骨，用一劑特效敷藥就足夠了，一天的行程之后，傷口已幾乎痊愈。

“父親呢？”托馬斯問道。

“上午剛到，去醫院檢查還沒回來，先吃點東西？我親自下廚。”

程旭回答道。

周質聽見這話，暗暗替托馬斯捏了把汗，他一直懷疑程旭的味覺受過戰火摧殘，烤肉和調酒都是焦炭味兒的。

“謝謝，我不餓。”

托馬斯禮貌的拒絕了，俯身掀起程旭的左腿褲管，露出納米材質的義肢。

“多久沒保養了？”

程旭撓頭笑道：”從你上次幫我打理之后，我就沒拆下來過。”

托馬斯面無表情的嘖了一聲：”大二暑假？”

“對，日子過的真快，幾年了?”

程旭掰著指頭計算日子，托馬斯檢查著假肢的關節，有些部件已經斷裂，縫隙塞滿了灰塵和油脂：”六年，已經壞了。”

“沒壞啊，我走路好好的。”

程旭為了展示自己的健康，用力在地上跺了兩腳，托馬斯急忙上前扶住他：”疼吧？”

程旭忍不住的齜牙咧嘴：”媽的，疼了好幾年了，疼的我不使勁兒都感覺不出疼了。”

“為什么？”

托馬斯問道，程旭一臉尷尬的揉著大腿：”唉，你知道我的，喜歡偶爾搏兩把，沒閑錢。”

托馬斯嘆了口氣，拿出自己的能源卡遞給他：”馬車還在門口，去醫院吧。”

“這怎么好意思呢？”程旭連連擺手后退。

“順便接父親。”托馬斯給了他一個很好的理由。

看見程旭走遠之后，托馬斯轉進餐廳的隔間，掏出摩耶盒觀察了一陣，又在隨身終端上查了些資料，隨即疲倦襲來，他打了個呵欠，頭枕手臂開始打盹，摩耶盒被壓在臂彎里。

這讓周質覺得有些不適，他生前從沒試過被男人抱著睡覺。

就在托馬斯鼾聲方起的時候，一個矮小的身影溜進了隔間，躡手躡腳地走到他面前，伸出右手食指，輕輕地戳了一下他的腰眼。

“哎！”

托馬斯陡然驚醒，一蹬腿踢在了桌腳上，木桌嗞地一聲向前挪動，他的額頭狠狠地撞上了桌角。

襲擊者穿著粉色襯衫，粉色馬褲，粉色馬靴，雙馬尾上的絨毛娃娃隨著幼嫩的笑聲翻著跟頭。

“哈哈哈，鎧鼠小子都一個樣嘛，都怕癢。”

周質沒能注意到周邊的動靜，差點被這聲音驚得靈魂出盒。

亞美子！

她怎么會跟到這兒來的？看來大島次郎還留有后手，意識體擁有洞察一切的粒子視野，自己竟一路都沒覺察有人跟蹤，周質既覺得蹊蹺又深感自責。

托馬斯本就睡地昏昏沉沉，又一下子被撞地天旋地轉，半天才緩過神來，他邊和亞美子對視著，邊將左臂壓在右臂上，將摩耶盒藏得更隱蔽一些。

“喂，鎧鼠小子，你就是海耶斯的兒子吧？”

亞美子見他不說話，先開口問道。托馬斯木然的點了點頭。

“快跑啊！”周質的意識體大喊著，卻連身邊的微粒都振動不了。

“我等你半個月了。”亞美子把桌子挪回托馬斯身前，坐在桌上居高臨下的看著他：“你家糟老頭子快死了，快死的人就不怕死，不怕死我就嚇唬不住，所以只能問你了。”

周質更加驚訝了，看來亞美子不是跟蹤而至，難道大島次郎能夠未卜先知？

“哦...”

托馬斯答應著，身體向后靠了靠，以維持和亞美子的對視，同時隨著桌子的移動手臂，牢牢壓住下面的摩耶盒。

“你是啞巴還是不樂意說話，是啞巴我就不問了。”亞美子皺著眉頭打量著他。

“我是...啞...”托馬斯連忙點頭說道，幾個字一出口，他便反應了過來，一巴掌拍在自己臉上：“巴！”

“噗，哈哈哈哈，你是傻吧？”

亞美子笑得差點從桌上掉下去，過了好一陣，她勉強止住笑，問道：“傻吧，我問你，認識周質嗎？”

托馬斯搖搖頭，亞美子一揚手，桌角憑空被削掉一塊：“下一次就是你的手，我再問你一次，認識周質嗎？你老爸的合伙人。”

竟然是來找我的？周質覺得奇怪，亞美子早已知道了他的死訊，還要到鎧鼠公司來找什么？

“那...我去問問。”托馬斯尷尬的笑笑，暗暗地抓起隨身終端，一揚手向亞美子砸去，自己順勢站起身來，想從桌旁逃出去。

“啪”，”啪”，被切成兩半的隨身終端落在地上，托馬斯又順勢坐回了座位，雙手交叉藏進懷里，死死攥著摩耶盒。

“手伸出來吧。”亞美子白了他一眼，命令道：“我說到做到，你手這樣藏著，我只能把胳膊也削下來了。”

“我認識！”托馬斯雙手用力的抱著自己的身體。

“我需要周質的任務檔案，你去給我找出來。”

亞美子命令道。

“檔案？”托馬斯一臉茫然，周質暗叫不好，托馬斯從沒接觸過鎧鼠公司的業務，怎會知道公司的檔案在哪里。

“我找不到...”托馬斯的回答果然不出所料。

亞美子哼了一聲，托馬斯的衣袖忽然裂開，上臂出現一道深至肌肉的傷口。

“我查過你的底細，周質死后，他的股份，連同你老爹的股份，全部轉給了你，托馬斯.羅德，你會不知道檔案在哪里？”

托馬斯捂著傷處，齜牙咧嘴地問道：“你到底是？”

“費勁！你問我是誰嗎？”亞美子冷冷的看著他，托馬斯點了點頭。

“我是他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