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巧遇金鈴子

夜幕輕紗般地徐徐垂下了。

這是華中名城武漢市迷人的春夜。

繁華的商業鬧市區中山大道、江漢路閃爍著迷人的奇幻的霓虹燈，鵝黃、鮮橙、亮紫、孔雀藍、櫻桃紅、翡翠綠……流光溢彩，像海底燦爛的珍寶和珊瑚。許多商店播放著迪斯科樂曲和歌星們的流行曲，那震得人耳膜發麻的強烈節奏，就像是有一千面大鼓在競相擂響：周杰倫啊，張學友啊，韓紅啊，王菲啊，李宇春啊，陳奕迅啊，蔡依林啊……仿佛所有的歌星一下子全都集中到這中山大道來了，在同一時刻放聲歌唱。于是那強節奏的迪斯科音樂，與那些歌星們抒情的輕聲吟唱混合在一起，在炫目的霓虹燈的變幻下，簡直使人頭昏目眩，喘不過氣來。

肖小龍和宋丹倆人就在這潮水般的人流中擠著，逛著。

肖小龍一肚子的怨氣還沒有消。他此時恨透了岳老師。過去，他是挺愛上語文課的，這倒不是為了討班主任的好，而是岳老師的課確實講得好，使你在不知不覺中，津津有味地學到了知識，得到了啟發。可是今天，岳老師沒收了他的郵冊，還撕了“猴票”，這就像挖了他的心肝，奪走了他的魂兒。哼！你憑什么撕人家的郵票哇？我遲到了，你叫我到辦公室罰站、寫檢討都行，打我、罵我也行，你為什么要撕我的“猴票”？還是“四方連”呢！還是人家余明明的呢！咳，人家那胖老頭兒還等著要哪！

宋丹心里也不好受。他是小龍的好朋友，他知道郵票是小龍的命根子。他不知怎樣才能安慰小龍，只好陪他出來散心溜達。

“喂，小龍，你到底是要上哪兒去呀？”

肖小龍拍拍腰包：“還有一百塊錢，咱們找個地方玩一玩，樂一樂，明天不上學了！”

“你……”宋丹一驚，“不上學了？”

“對，不受這份窩囊氣了！”

“那……岳老師……學校會同意嗎？”

“岳惠芳？哼！”小龍此時也直呼岳老師的名字了，“我就是要氣氣她！如今哪兒混不到一口飯吃？憑我一天在集郵市場轉轉，也不止一百塊錢，哼！”

宋丹站住了：“小龍！你要是不上學，你爸爸要打死你的！”

肖小龍的爸爸是駁船上的水手，脾氣既倔又暴。上個學期小龍逃學，他爸爸知道后，把他捆起來用皮帶抽，打得小龍一個星期沒下床。為此，他媽差點和他爸離婚，家里的一臺電視機也被他媽給摔壞了……

“打！打！”小龍火了，“這次他要再動手，我拿刀跟他拼了！”

宋丹嚇壞了：“不！不行！那要坐牢的！”他急得結結巴巴起來，“這、這樣吧，咱、咱們來算、算個命……”他掏出一枚五分的硬幣，說，“你丟三次，要是落地都是‘分’呢，就不上學算啦！要是‘國徽’呢，那……那還得再忍忍這口氣呢……怎么樣，算算吧？”

“好吧！”小龍接過硬幣。他倆來到一家百貨商店的櫥窗前。小龍將硬幣攤在手心，朝手心吹了口氣，然后將硬幣往上一拋。

當！硬幣落地了。兩人急忙蹲下來。一看，唉，是“國徽”！

“啊！”小龍皺了皺眉頭。

宋丹把硬幣撿起來，笑了，卻說：“還有兩次呢！這次肯定是‘分’！”

硬幣又一次拋起，又一次落地了。宋丹急忙蹲下去。肖小龍卻站著不動，歪著頭，望著地上的硬幣。

“‘國徽’！又是‘徽’！”宋丹興奮地喊了起來，“最后一次，來！”

小龍氣惱地將硬幣使勁往外一扔：“不扔了！不扔了！”

這時，一群年輕的哥兒姐兒正好從商店里出來，那枚硬幣一下子砸在一個小妞兒的臉上。那小妞兒“哎喲”一聲尖叫，那恐怖勁兒，就像是深更半夜遇到了蒙面大盜。

“誰？是誰？”幾個哥兒們同時吼了起來。

宋丹正準備賠個笑臉，說聲對不起，那小龍可比兔子還精，他扯了扯宋丹的衣角，撒腿就跑。

“抓住他！”“抓住他！”哥兒們將煙頭一扔，老鷹抓小雞似的一下子撲了過來。

馬路上的行人頓時騷動起來。有的人以為是抓小偷，有的以為是流氓打群架，只聽見喊聲卻沒有人動手去抓。這年頭，“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幾乎成為一種社會風氣了。大伙兒都愣愣地站著看熱鬧。

一輛公共汽車迎面駛來。小龍拉著宋丹，飛躍過護欄，喊了聲：“過去！”然后不要命地闖過了馬路。

呼的一聲，只聽見一陣急剎車聲，然后是司機探出頭來的咒罵聲。

幾個哥兒們更氣惱了，也罵罵咧咧地沖過了馬路，奔了過來，邊跑邊喊：“抓住他！”

熱鬧擁擠的新民眾樂園，是過去武漢市有名的游樂中心。買一張門票，你可以同時欣賞京戲、漢戲、楚戲、雜技、曲藝、電影……露天平臺上還有舞會。現在，這兒變成了時尚的商業中心、娛樂中心，是年輕人喜歡扎堆約會看電影的場所。一到晚上，就熱鬧非凡、人流如潮。小龍和宋丹在人群中擠來撞去，眼看就要被追上了。

這時，宋丹突然看見了金鈴子！

金鈴子正端著個紙板，在民眾樂園門口叫賣五香瓜子。她看見氣喘吁吁的小龍和宋丹，一下子驚呆了。宋丹也呆住了。他只知道金鈴子這幾天一直沒有來上學，只聽說她病了，請了病假，誰知道她晚上在這兒賣瓜子！

“抓住他們！”“抓住他們！”喊聲越來越近了。

金鈴子一見這種情況，來不及細談，只是急促地說了一聲：“快！拐彎進巷子！”

三個蓄著小胡子、穿著西裝和牛仔褲的哥兒們氣勢洶洶地跑了過來。行人們紛紛躲避，怕“沾了火星”。這時，金鈴子側身站著，裝作毫不知情，等他們跑近了，她突然一轉身——

“嘩啦——”金鈴子連人帶瓜子全給撞翻了，她一下子跌倒在地，那瓜子也全潑在地上了。

“瓜子！瓜子哇！”金鈴子一下子抓住其中一個小胡子的衣服，頓時哭喊了起來。

小胡子抓住金鈴子的手：“去你的！你自己撞上來的！”

金鈴子緊緊抓住他的衣服不放：“你賠！你賠！嗚，嗚嗚……”

這時，民眾樂園門口賣瓜子、賣香煙、賣服裝的小販們全圍上來了。許多行人見一個小姑娘受了欺負，也都圍上來了。

“你怎么不講理呀？把人家的瓜子撞翻了，還想溜哇？”

“這么個大男人，欺負人家一個小姑娘，像話嗎？”

“一看就不是好東西！”

“賠！要他賠！”

小胡子的同伙也都趕了過來。正吵得兇呢，只見一隊巡邏的民警走過來了。

那戴著耳環、穿牛仔褲的小妞兒見勢不妙，連忙掏出十元錢，往地上一扔：“哼，幾包瓜子兒！賠給你！走，咱們走！”說著，一群人趁機擠出人群，罵罵咧咧地溜了。

小龍和宋丹躲在小巷口，一直等到人群全散了，才探頭探腦地溜出來。

“都怨你！”小龍瞪了宋丹一眼。

“怨我？誰叫你亂扔的呀？”宋丹也挺不服氣。他的心還在怦怦地亂跳哪。

他們互相瞪了一眼，不約而同地朝金鈴子那兒跑去。

金鈴子正用手扶著腰，一步一步地走了過來。

“金鈴子！”肖小龍喊道。

“鈴子！”宋丹喊道。

金鈴子站住了。不加修飾的短發，遮住了半邊額頭，清瘦的瓜子臉兒，下巴尖尖的，一雙眼睛又黑又大，眼睛四周是青色的暈圈，臉色蒼白。見了他們，她不自然地笑了笑。

“你們……怎么惹了他們的？”

宋丹望了望小龍：“我們沒惹他們。小龍不小心把硬幣扔到他們身上了，他們就想打我們。”

小龍不知怎么說才好，只知道望著金鈴子不好意思地笑。

“今天……補課了嗎？”金鈴子問道。

宋丹點點頭：“就差你一個人呢，岳老師發脾氣了。”

“哦，是嗎？”金鈴子低下了頭。

“鈴子，你不是病了嗎？怎么到這兒賣瓜子來啦？”

金鈴子咬住嘴唇，把頭低得更低了。突然，她抬起頭來，大眼睛中噙滿了淚水：“你們……千萬別告訴……岳老師……”說完，低下頭，急匆匆地走了。

“鈴子！”“金鈴子！”宋丹和小龍跑了過去。小龍掏出身上的一百元錢，遞給金鈴子：“給！賠你的瓜子兒！”

金鈴子咬著嘴唇，搖搖頭，推開小龍的手：“你們快回家吧！要是再碰上他們，可就麻煩了……明天還要上學呢！”

“鈴子！你明天上學嗎？”宋丹問道。

“我……”金鈴子又低下頭，“你們幫我再請個假吧，千萬別說我……”

肖小龍說：“你放心！我們一定替你保密！其實怕什么呀，我明天就不去！像鈴子這樣自由自在，多好！”

“不，不不！”金鈴子猛地抬起頭，睜大了眼睛，“我不是逃學！我想上學！可是我現在不能上學！你們一定要上學！”她結結巴巴地急得直打手勢，覺得千言萬語不知從何說起，一時又說不清楚，便猛地轉身，向巷子里跑去。

“鈴子！”“金鈴子！”宋丹和肖小龍同時喊了起來。

昏黃的路燈照著冷清的小巷。金鈴子的腳步聲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