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川俊希的心砰砰直跳，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東云愛的雙手。

他有許多年沒有這么緊張過了。

哪怕是之前參加音樂會，在萬眾矚目下登臺演出，他的心臟也沒有跳得這么劇烈過。

他在內(nèi)心里為東云愛祈禱，千萬不要失誤，千萬不要失誤。

要是失誤了的話，他就不知道該怎么收場了。

是嚴厲的批評嗎？他小時候受的就是這樣的教育，可那些嚴苛的評語和強硬的語氣一直是他的夢魘。現(xiàn)在回想起來，他都無法理解為什么有人能對一個小孩子說出那么惡毒的話，甚至，甚至還用鐵尺抽他。

原本那么喜歡的鋼琴，在那一聲聲叱責聲中變成了恐懼的對象。好怕失誤，好怕輸?shù)舯荣?，好怕自己一直在原地踏步無法進步。

完全沒有享受音樂的心情，覺得每時每刻都是煎熬。

到了最后，他甚至想廢掉自己的雙手，這樣就再也不用彈鋼琴了。

正因為有過這樣的經(jīng)歷，他才不想讓東云愛和他一樣被逼到那讓人發(fā)瘋的困境中。

那婉轉(zhuǎn)的批評，或是不批評呢？那也不行。

雖然東云愛只是為了讓媽媽夸獎才彈鋼琴的，可要是她從此以后喜歡上了鋼琴呢？那現(xiàn)在的不作為就是害了她。

音樂家和運動員是相似的，兩者都要在小時候打好基礎(chǔ)，一旦錯過了這個時間，哪怕長大后再怎么努力，也只能止步于二流。

東云愛讀完了譜，轉(zhuǎn)頭甜甜一笑，剛想開口說她要開始了，就看到夏川俊希那張糾結(jié)的臉。

她生氣地鼻子一皺，露出了雪白而鋒利的虎牙，驕傲地說：“你別擺出那種表情，我可是很厲害的。不過，要是我真的彈得不好，你也別手下留情，我可不是那種被罵了就會哭的小女孩?！?

夏川俊希笑了，他差點忘了東云愛不是什么弱不禁風的花朵，她可是自己的弟子，和自己一樣是個打不死的小怪獸。

“請。”

東云愛手心半彎，用指尖輕點琴鍵，頭向上揚起，露出了修長的脖子，她的身體輕盈地躍動著，就像是踏水的天鵝。

了不起。

這是夏川俊希發(fā)自內(nèi)心的感慨。

東云愛身上散發(fā)著一種氣場，那是一種在任何情況下都要把最細致、精致的音色所呈現(xiàn)給聆聽者的驕傲氣場。

擁有這樣氣場的人，無論是在兩千個或是兩萬個聽眾面前，也無論是在一間小客廳，一個音樂廳，或者是在麥克風面前，音樂都能自然和諧地從指間流出。

致愛麗絲是一首初學者也能順利彈奏下來的簡單曲目。

但東云愛的音樂是流動著的，沒有過分夸張地彈奏樂句的高點，沒有在漸強與漸弱的樂句中失去方向，也沒有任何生硬的起伏。

樂句在她手上就像一根橡皮筋，她輕輕地拉，而后放手，橡皮筋就自然地反彈回去。

這是很了不起的一件事，大部分初學者，不，大部分鋼琴家，則會把那根橡皮筋不斷地往外拉，直到橡皮筋超過它所能負荷的極限——嘣地一聲斷掉。

自己這個不稱職的老師可沒教過她這些東西，這都是她自己琢磨出來的。

夏川俊希放心了，安心地沉醉在了音樂里。

一曲奏完以后，淺香惠實立馬啪嗒啪嗒地拍起了手。

東云愛朝她甜甜一笑表示感謝。

夏川俊希本來想說出一段滿是專業(yè)術(shù)語的評語，可話剛到嘴邊，就吞了回去。

“很好聽?！彼锨昂莺莸厝嗔巳鄸|云愛的腦袋，“真棒！”

“別摸我的頭！”東云愛大叫一聲，但她沒躲開，而是用越來越小的聲音說，“真的彈得很好嗎……？謝謝?！?

“超出我的想象了！”夏川俊希繼續(xù)表揚，“我們學校都沒有幾個人彈得比你好。”

“你太夸張了吧！”東云愛反駁，但臉上滿是笑容，眼里全是幾個大字，想要被更多更多表揚！

“首先沒有按錯音就很了不起！而你在這之上，基本上把每個樂句想要表達的情緒都傳達給我了?！?

“……有嗎？”東云愛脖子縮著瞄著眼笑，看著和初生的小貓似的。

“有！而且沒有用力過度，我很好奇你是怎么做到的?！?

“我覺得，彈鋼琴就跟做菜一樣，要是調(diào)味料放少了就不好吃了，可調(diào)味料放得太多，就只剩調(diào)味料的味道了。所以，要小心地掌握調(diào)味料的數(shù)量，在保持了食材本身味道的同時，也要用調(diào)味料把這份味道激發(fā)出來?！?

“……我之前從沒把這兩件事情聯(lián)系到一起過，不過，我覺得你說的有道理?！?

“哼哼，我說的話當然有道理啦。”

淺香惠實歪著頭，青絲如水泄般垂在肩膀上。她靜靜地看著這對師徒，腦海里是一段段旋律，她好想高聲唱出來，就像和小時候一樣，遇到什么事情都唱上兩段。

她用手摸摸自己的喉嚨，在東云愛來之前，她其實已經(jīng)錄過兩首歌了。

她聽了，發(fā)現(xiàn)自己好像唱不了高音了。

不不，這是因為我的嗓子還在恢復(fù)期！

淺香惠實用力地拍拍臉，努力把自己從低落中抽出來。

“淺香姐，突然怎么了？”夏川俊希彎下腰，湊得離淺香惠實很近，認真地凝視著她的眼睛。

淺香惠實忽然一愣，突然發(fā)覺夏川俊希的眼睫毛很濃很密，像刷子似的。

“有蚊子?！睖\香惠實抬起繪畫板。

“蚊子……？”夏川俊希拉長音，“對哦，也是這個時候了，該買蚊香了。”

比起蚊香，夏川俊希更想買蚊帳，可他剛剛在記憶里搜尋了一下，發(fā)現(xiàn)蚊帳在曰本很少見，而且在曰本人的觀念里，蚊帳這東西是給小女生用的。

他對這個偏見嗤之以鼻，就算是小女生用的怎么了？他就要在蚊帳的保護下當個漂漂亮亮的公主！

“咦？”東云愛忽然驚叫一聲，“你買了赤色戀歌？”

她發(fā)現(xiàn)夏川俊希拎回來的紙袋里面有東西掉了出來，便急急忙忙地跑到那邊去收拾，結(jié)果就看到了里面的漫畫。

“我接了個工作，這是參考資料?！?

“什么工作要看少女漫畫……”東云愛瞇著眼，眼睛黑如點漆，滿是懷疑的神色，“其實是你自己想看卻不好意思說吧？”

“哎。”夏川俊希長嘆一聲，“總之我得看完?！?

“看完后我也要看！”東云愛舉手，“班上同學都在討論這個！”

“我也要看！”淺香惠實高舉畫板，“打工地方的同事也都在討論這個。”

“看！都可以看！”夏川俊希大手一揮，“反正這是別人送給我的。等你們看完了，我們來好好討論一下劇情。”

“還要討論劇情？”東云愛咯咯地笑了，“你果然只是單純想看吧？”

“我……”夏川俊希一頓，“算了，就當是這樣吧。”

他本來想解釋，但突然改了主意，決定給東云愛一個驚喜。

哼哼，等著瞧吧。

讓我好好看看你吃驚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