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分鐘后，夏川俊希和東云愛站在了黑羽教授的個人琴房前。

本來在校門口的時候門衛(wèi)還攔了他們一下，可當(dāng)看到夏川俊希手機(jī)里的未接電話信息里那一長串黑羽教授后，就立馬把他們放了進(jìn)來。

夏川俊希剛推開門，一串話就砸在了他臉上。

“來得正好，我正在網(wǎng)上訂棺材，你喜歡什么顏色？”

“你是快到這個時候了，順便把墓地也選好。”夏川俊希淡然回應(yīng)著黑羽教授的嘲諷，什么尊師重道早都被他甩到一邊去了。

“這是我妹妹。”夏川俊希介紹了一下直直站著，肌肉緊繃的東云愛，“我們剛剛在阿美橫買東西，買的太多了，她一個人拿不回去，所以讓她今天下午在這里聽聽音樂可以嗎？”

黑羽教授扭頭瞟了一眼，東云愛連忙露出了滿是討好的笑容。

他看著小女孩，又看了看袋子里的食材，鼻子哼哼了一聲。

“可以，自己找個位置坐吧。”

這琴房裝飾的頗有歷史感，四壁是用巴洛克風(fēng)格的花紋墻紙裝飾，墨綠色的沙發(fā)上刺繡著金線，純黑色的五層書柜里全是各種樂譜，有幾個板凳隨意的放在彩繪玻璃的窗邊。

東云愛渾身不自在，這房間看起來實在是過于高大上了些，要是她不小心弄壞了什么東西，賠償?shù)膬r格肯定遠(yuǎn)超二十萬。

“不用了，我就坐在地上好了。”

“別害怕，雖然他去萬圣節(jié)游行都不用化妝了，但也不是真的吸血鬼。”夏川俊希搬過來一個黑色的靠椅，又搬了個小桌子放在椅子前面。

這下東云愛就只能坐上去了，她動作盡量小，生怕弄臟了板凳。夏川俊希沒意識到她在怕什么，只當(dāng)小女孩見到了黑羽教授怕生。把食材商品放到房間的角落后，就坐上了鋼琴椅。

“今天要彈什么？”

“就這個吧。”黑羽教授從書柜里拿出一沓樂譜遞給夏川俊希。

“我喜歡你這個選擇。”夏川俊希將樂譜放在譜架上。

這是德彪西的《兒童樂園》，是他為了三歲的女兒所作的鋼琴組曲。由一些曲調(diào)輕盈的章節(jié)構(gòu)成，音樂幽默、動人且通俗易懂。德彪西還在上面題了給女兒的獻(xiàn)詞：“獻(xiàn)給我親愛的小女兒，親昵地請求為以后的事情原諒父親”。

這部作品里包含了很多元素——動作、顏色、細(xì)節(jié)的具體性、物化形象，表現(xiàn)了匪夷所思的清晰的兒童夢幻世界。

組曲由六首小曲構(gòu)成，分別是表達(dá)了兒童無可奈何地彈奏練習(xí)曲并且感到厭煩的《博士》，給孩子與她的小象所作的《小象催眠曲》，表現(xiàn)孩子對著可愛的洋娃娃唱歌的《洋娃娃小夜曲》，表現(xiàn)孩子在冬天里凝視著窗外飛舞的雪花，熱切盼望著春天早日到來心情的《雪花飛舞》，模仿著玩具牧童吹小牧笛時的聲調(diào)的《小牧童》，和一個滑稽的木偶跳舞樣子的《木偶的步態(tài)舞》。

夏川俊希一邊彈著琴一邊搖頭晃腦，嘴角含笑，說不出的輕快活潑。東云愛很快也被曲子感染，深深地被吸引了進(jìn)去。她從來沒有聽過這么有趣的曲子，原本繃緊的肌肉慢慢松弛，腳也在空中來回晃起來。

夏川俊希一開始特意演奏了個完整的，就算中間偶有錯音也沒有停下，黑羽教授也少有的沒有呵斥他，而是抓了一把開心果，放在了東云愛身前的桌上，然后也搬了張椅子，坐在另一側(cè)，一邊吃著開心果一邊聽夏川俊希的演奏。

東云愛看了看開心果，覺得有些饞，但她從來都是守規(guī)矩的小孩，絕對不會拿不屬于自己的東西。黑羽教授忽然伸出手，上面放滿了已經(jīng)剝好的無花果，東云愛眨眨眼看著他，然后挑了個最小的，慢慢地咀嚼著。

黑羽教授眉毛一皺，將剝好的無花果放在了東云愛身前，又慢慢剝起來。

經(jīng)過十七分鐘的演奏，夏川俊希將這六首曲子給彈完了，還沒等黑羽教授訓(xùn)話，他就找到自己錯的地方，一遍又一遍的反復(fù)練習(xí)。

其實練琴這件事根本不像想象里的那么詩意柔美，從來沒有什么逆著光，溫柔地彈著完整的曲子的美麗。所謂練琴，就是反復(fù)地彈奏自己還沒掌握的段落，不斷地重復(fù)重復(fù)再重復(fù)，直到滾瓜爛熟，彈到自己滿意為止。

對于聽眾來說，這是很無聊的一件事。因為聽眾根本無法聽出來這一遍和上一遍有什么區(qū)別，只覺得曲子在還可以繼續(xù)的時候忽然終止了，然后又來了一遍。

東云愛對此早就習(xí)慣了，她在公寓里已經(jīng)聽得夠多了。可今天，她的眼睛是閃閃發(fā)亮的，她第一次從音樂中聽到了特別有趣的東西，也是第一次覺得，會彈鋼琴這件事好像挺帥的。

對夏川俊希來說這也是一個特殊的下午，難得沒有黑羽教授的毒舌攻擊，只有一老一少兩個人坐在一旁吃著無花果聽他彈琴。

沉浸在鋼琴之中，四小時一下子就過去了，夏川俊希還沒過足癮，這架雅馬哈鋼琴可比他房間那二手的破爛音色好多了，按起來都覺得過癮不少。

可時間已經(jīng)到了，要是再不回去買的魚可能會臭了，那今天在阿美橫可就白忙活了。他朝黑羽教授鞠了個躬表示感謝，然后拎起角落里的塑料袋，招呼了一下東云愛。

“回家了。”

東云愛從椅子上跳下來，看著黑羽教授，雙手背在身后，抬頭笑道：“爺爺再見！”

黑羽教授點了點頭，在兩人快要出門之際，又喊了聲：“等下。”

他從房間里摸索出了幾袋無花果，扔進(jìn)了塑料袋里。

“拿回去吃吧。”

“謝謝爺爺！”

走在回家路上，此時時間已經(jīng)臨近六點。夕陽西下，東云愛精致的小臉籠罩在溫暖的光暈中。

“那8720日元我不要了。”

“為什么？而且這錢怎么又變少了。”

“小籠包錢，大阪燒錢，炒面錢，哎呀，總之就是那些錢我不要了。但是，作為交換，你能教我彈鋼琴嗎？”

“怎么突然就想學(xué)鋼琴了？”

“剛剛聽你彈琴的時候，我覺得會彈琴的人好厲害，好棒。所以，我也想學(xué)鋼琴，等媽媽回來了，我要彈一首給她聽，讓她表揚我，說我很厲害！”

在夏川俊希的記憶里，東云愛的媽媽消失之前留了封信，信里說她圣誕節(jié)會回來，可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四月了，連個人影都沒有出現(xiàn)過。

“好，我教你。”

“真的嗎？我的手很小，可能不會彈得很好！但你一定不要放棄我，我會努力的，一定會在媽媽回來前學(xué)會一首曲子！”

“嗯，我不會放棄你的。”

夏川俊希想摸摸東云愛的頭，可視線正巧撞上了東云愛回頭看她的眼睛。她的眸子前所未有的明亮，她想要什么，她的快樂，都明明白白地寫在了瞳孔深處。

他收回了手，大笑道：“跑起來！快點回家，等吃完了飯，我就教你彈鋼琴。”

“嗯！”

東云愛跟上了往前奔跑的夏川俊希，她跑得歡快，臉上滿是小學(xué)女生該有的快活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