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場：同上。大榆樹下，晚上，明火
石爺、柳婆、石壯、莊叔、石叔、石槽、村民甲、乙、丙、丁上。
石爺：今個申時，那兩條倀狗引著只孽畜闖進(jìn)村來，給我那只溫順的奶羊含去了，臨了又照門上掃了一尾，一扇門板被打碎。
柳婆：可憐那兩只天天給俺下蛋的老母雞，倀狗順走了，那兩個死鬼還去了屋里，一個和俺撕巴著，另一個跳了炕上，又順走一條炕被。
村民甲：聽俺媳婦說，倀狗竄了柱子家和寸香搶孩子，得虧她在解了圍。
柳婆：香兒膽小，見著個耗子蟲子都老遠(yuǎn)躲著，這倆死玩應(yīng)兒偏去惹她娘倆，我來的時候，看她還沒緩過勁來呢。
石爺：那孽畜必定回頭作孽，我給大伙兒喊了一起，是想早些核計個應(yīng)對的法兒。
石壯：爺爺啊，今天我和老爹回的晚，沒趕上那伙兒賊，不過婆婆說的倀狗我認(rèn)得，上次要不是魚兒嫂子攔著，我一?頭上去肯定要了它的命，倒還要它賊了婆婆那兩只愛下蛋的老母雞呢，再讓俺逮著絕不饒它。只是含走羊的孽畜俺沒見過，不知是個什么個來歷。
石爺：據(jù)說北方老林子里頭有一種大體猛獸叫老虎，頭上頂著個王字，長短比牛還大，兇悍無比，得誰吃誰，沒準(zhǔn)兒今個遇上的就這玩應(yīng)兒，不過還沒聽說它到南邊來過，咱這兒又是海頭，論說它一路的下來，怎么也該見個動靜，可現(xiàn)在除了咱這兒，還沒聽說哪兒提到它。不知它是打哪兒冒出來的，也不知是路過呢，還是要在這兒安家。
莊叔：老爺子啊，我也聽說過老虎，照你說的應(yīng)該是這玩應(yīng)兒了。嗯，這玩應(yīng)兒禍害人那，咱可得有些準(zhǔn)備，加著小心。
石叔：（向石爺。）老爺子啊，往下該咋辦？你有打算沒？
石爺：（向石叔。）我正琢磨著呢。這會兒想聽聽大伙兒咋說。（向眾人。）鄉(xiāng)親們，對今天這檔子事兒，大伙兒看有啥應(yīng)對的法兒？誰想好了就說說。
石柱上。挨坐石槽。
石槽：（向石柱旁白。）柱兒哥，香兒好些了嗎？
石柱：（向石槽旁白。）好些了。得虧今天甲嫂在家，要不她娘倆還不知咋樣呢？哼，這倆條倀狗，待俺逮著，看不剝了它的皮、抽了它的筋，剁亂了撕碎了扔海里喂魚去。
村民甲：照石爺說的，今天咱也算瞅著老虎了，這玩應(yīng)兒不是一般的厲害，狼一類的東西根本沒法兒比，不算石爺和魚兒，咱也是四、五個人了，愣是沒敢近它的身兒。它好像也沒把咱放在眼里，瞅著魚兒一會兒地坐下、一會地向前邁著步子，含羊走的時候也是不慌不忙、大搖大擺地打咱眼前過去。唉，這玩應(yīng)兒怕是難纏啊。
村民乙：今個主要是柱子、大壯幾個不在家，槽兒趕了個尾兒，我看那玩應(yīng)兒也沒啥，就是比著牛大了點兒，說它兇狠倒未必，要不那是咋回事兒？魚兒離它那么近，它不也沒敢撒野嗎？照俺說咱就跟以往圍獵似的，湊足人手，一頓?頭棒子上去、刀砍斧剁，還怕收拾不了它呢。
村民丙：俺看不那么回事兒，它今個沒把咱咋的，啥原因說不好。說的輕巧，圍獵？上哪兒圍去？你知道它在哪兒？
村民乙：這話說的，當(dāng)然山上找它啊。
村民丙：上山找它？咱都上山，它又調(diào)頭進(jìn)村兒，那家里老婆孩子不擎等著它禍禍了？
村民乙：可也是的，那你說咋整？還能整天價守在家里等它上門？它要是不來呢？咱等得起啊？
石柱：（向石槽旁白。）槽兒啊，這老虎到底是個啥玩應(yīng)兒？聽魚兒說它非常兇猛。真有那么厲害？五六個人、你還在里頭都治不了它？還讓它大模大樣地給羊含去了？
石槽：（向石柱旁白。）柱兒，魚兒說的沒錯，切莫小看了它，這賊孽——
石爺：來來來，我看柱兒也來了，該來的也差不多了，哦，柱兒啊，香兒好點了？
石柱：嗯，好點兒了。
柳婆：魚兒和花花還在家呢？
石柱：嗯。
石爺：柱兒啊，頭先你沒在家，這會兒來的也晚，先聽著。槽兒啊，咱村兒就你讀書識字的，有見識，今天又跟孽畜交過手，這半天的瞅你也沒吱個聲，是不是已經(jīng)琢磨出應(yīng)對的法兒來了？想好了就給大伙兒說說。
石壯：哥噯，你天天抱著本書，說里頭管什么都有，那里頭有老虎沒？有的話也給咱說說，俺知道你管啥都知道，點子多。
石槽：好的壯兒。爺爺，還有各位鄉(xiāng)親，那我就說說。讀書那會兒聽先生說起過老虎，就像爺爺剛才說的，頭上有個王字，身體比牛長，十分兇悍，被稱作獸中之王。不過對今天這賊孽，我卻有幾分不解呢——
眾人：有啥不解？
石爺：別打岔兒，聽槽兒說。
石槽：聽先生說老虎毛色油亮，一環(huán)一環(huán)有著色彩鮮明的毛紋，今天大家也都看到了，這賊孽一身雜毛，不顯光亮、沒有毛紋。我想老虎頭上的王字也應(yīng)該是毛紋長出來的象形字，可它頭上的王字卻是禿了毛的、像給刀子刻上去的。
村民乙：對對對，俺瞅見了，是刀子刻上去的，邪乎；槽兒說的一點兒沒錯。槽兒啊，那又咋樣？
石槽：爺爺說的是，若賊孽一路走到咱這兒，沿途定有風(fēng)聲；它不可能從海里游過來，也不可能從地里長出來，那么——
石壯：哥啊，你該不會說它是從天上掉下來的吧？
石槽：正是，它正是從天上掉下來的。
眾人：啊，天上掉下來的？妖怪啊？真的假的？咋越說越玄乎呢？
石槽：那會兒在家和魚兒談起此事，這賊孽很可能就是書上說的天煞星，因觸犯天條被貶了下界，假托虎頭虎衣、變了魔獸，根本就不是什么真老虎。
眾人：啊？魔獸？妖怪啊？這可咋整？這個倒霉玩應(yīng)兒掉哪兒不好，偏掉咱這地場。天災(zāi)？又要遭殃了？咱莫不要荒了村子走人？咋整？咋整？
魚美人、寸香、花花上。魚美人抱孩子。挨石槽坐。
石柱：（向魚美人旁白。）魚兒，寶兒給我。（接過孩子。）哦——哦——寶兒乖乖，寶兒乖乖。（向石槽旁白。）槽兒啊，你不是唬大伙兒呢？看給他們嚇的，一個個臉兒煞白，要是這會兒那玩應(yīng)兒來了，自己個不都捆巴了凳子上了。那玩應(yīng)兒真像你說的那么邪乎？哦——哦——寶兒乖乖，寶兒乖乖。
石槽：（向石柱旁白。）柱兒哥，回頭跟你說。
村民乙：我說嘛，管咱怎么舉棒子吆喝，它理都不理，感情是魔獸啊，要這么說圍獵恐怕不成，這——還真就沒辦法來了。
村民丙：那以后上山遇著它，下地遇著它，在家它還上門，咱不就沒個安全地兒啦？
村民甲：今天得虧槽兒趕得及時，它哼是（可能）瞅著苗頭不對，才尋摸著走了，要是槽兒再晚來會兒，還不知道出啥事兒唻，想來倒是攥著把汗。
石爺：槽兒啊，你既然說出了魔獸的來歷，也該想好拿它的法兒了吧？
石槽：爺爺，各位鄉(xiāng)親，不瞞大家，剛才魚兒和我倒有個商量。
眾人：快說，快說。有啥妙招？緊著點兒說。
石槽：各位鄉(xiāng)親，人云三光者日月星，三才者天地人，這里有天有地有人，哪兒有妖魔鬼怪的份兒？我們是頂天立地的人，又豈能給一個魔獸唬了？所以我們要有膽有為、有必勝的信心，相信我們定能戰(zhàn)勝邪惡、降服妖魔。如何對付魔獸，不可掉以輕心。眼下我們對它的來龍去脈還不清楚，它如何手段？出沒哪里？意欲何為？都沒底數(shù)。怎么辦？我想，首要的就是加強(qiáng)戒備、做好防御。這些日子大家不要進(jìn)山；出海、下地也要結(jié)伴而行，身隨武器。一旦與賊遭遇，不要戀戰(zhàn)，要緊的是保護(hù)自己。從今夜起，各家各戶需備火把、燈具，梆、鑼、鍋、盆等一切應(yīng)響之物，一旦夜襲，便燃火把、挑燈籠、敲鑼擊梆、大鼓大噪，賊必膽寒心驚、魂飛魄去。這就是警情，這就是號令，屆時大家務(wù)必四面圍攏，一擁而去。另外街戶門檐可設(shè)機(jī)關(guān)、置石礫，叫它足未賊戶，先有殺傷；不過自己也需留意小心、避免誤傷。布網(wǎng)羅，設(shè)陷阱、戶戶聯(lián)防，管教它有得上場、沒得下場，有得來、沒得去。
眾人:好，好；說的好，說的好。
村民甲：槽兒啊，主意說得不錯，可賊不來咋整？豈不廢了咱的好計？
村民乙：槽兒啊，咱不成總在家里守著吧？
石爺：別打岔兒，槽兒自有下文。槽兒啊，接著說，接著說。
石壯：哥噯，接下來做啥？俺樂意聽。
石槽：大家說的是。有那兩條倀狗勾著，魔獸一定會來。上面說的是防御，下面說出擊。出擊，就像乙哥所說，咱不能坐守家里；待防御布置妥當(dāng)，就找它算賬去。前面說過，咱對它不了解，所以就得跟蹤它、窺視它，把握它的行止起居，摸清它的底細(xì)。覓其蹤跡，悉其秉性，識其厲害，然后布局。備械具、設(shè)埋伏，待其麻痹，出其不意，攻其不備，打它個措手不及；力求一戰(zhàn)而勝，連那倀狗，一股擒下，不給它二次機(jī)會。
眾人：好，好。好主意，好主意。就這么干。你領(lǐng)咱干。
石爺：（向莊叔、石叔旁白。）年輕人啊，了不得。大莊，三兒啊，你們看槽兒這孩子的主意還成嗎？
莊叔：（向石爺旁白。）老爺子啊，槽兒這孩子真是把好手，這排兵布陣的，頭頭是道兒，連個嗝都不打，了不得，了不得。啊，成，成。
石叔：（向石爺旁白。）老爺子，成，成啊，就這么干吧。趕明個我也不能再讓大壯跟俺打漁了，叫他跟了槽兒一堆兒里認(rèn)得幾個字吧，這哥倆上下的不差著幾歲，一個大人一個孩子，這能耐更是天上地上，差得遠(yuǎn)嘞。
石爺：（向石叔旁白。）呵呵呵，三兒啊，你啊，鼠目寸光，早跟你說嘛，這會兒的想明白啦？也行，想到了就不晚那，等過去這陣子再說吧。
莊叔：（向石爺、石叔旁白。）我說老爺子，事兒咱是按著槽兒道兒做，是不是也該有個頭領(lǐng)著？
石爺：（向莊叔。）這正是我要和你兩個商議的。我看也不用琢磨了，道兒是人槽兒劃的，文的武的、咱這地界還沒說誰比上他呢，這個頭就給他挑著吧。
莊叔、石叔：（向石爺旁白。）成；成。
石爺：（向莊叔、石叔旁白。）那就這么的了，我給大伙兒說說。（向眾人。）大伙兒靜一靜，我說兩句兒：剛才槽兒的點子大家贊不贊成啊？
眾人：贊成，贊成。
石爺：那好，俗話說，人無頭不走，鳥無頭不飛，對付這幫子賊孽咱得推舉出個頭兒來、領(lǐng)著大伙兒的干那。剛才俺幾個碰了個頭，想讓石槽挑著，當(dāng)咱的統(tǒng)領(lǐng)，領(lǐng)大伙兒收拾這幾個王八羔子，大伙兒同不同意啊？
眾人：石槽，石槽；同意，同意。
石槽：爺爺啊，還是讓柱兒哥當(dāng)這個統(tǒng)領(lǐng)吧，我跟他干。
石爺：槽兒，你這都讀了書、懂得道理的，人說當(dāng)仁不讓，大伙兒需要你，信得過你，推舉你，咋的？還推了責(zé)任、讓仁不成？柱兒有孩子，家里事情多，你這個做弟弟的要多些擔(dān)當(dāng)，別都推了他身上；我看，你就做了這個統(tǒng)領(lǐng)吧。
石柱：（向石槽旁白。）弟兒啊，大伙兒推你，你就頂上去，咱哥倆誰都一樣。
眾人：槽兒啊，我們聽你的，跟你干，你就領(lǐng)著咱干吧。
魚美人：（向石槽旁白。）槽兒哥，危難當(dāng)頭，大家希望你站出來，就讓你的光輝照耀在鄉(xiāng)親們臉上吧。來，我也算一個。
石壯：（向石槽旁白。）哥啊，我跟著你。
花花：（向石槽旁白。）槽兒哥，還有我呢。
石槽：（向魚美人等旁白。）好的魚兒，大壯，還有花花。（向眾人。）謝謝鄉(xiāng)親們的信任，好，我來做這個統(tǒng)領(lǐng)。刻不容緩，現(xiàn)在聽我行令：由丁壯組成的打虎隊即刻成立。今夜我來當(dāng)值，明晨起輪值，晝夜不息。情況緊急，以上說的大家都記住了，打虎隊協(xié)同各門各戶著手落實，就這樣，守望相助，立刻行動起來吧。（除石槽、魚美人、石柱、寸香外，眾人下。）
石槽：柱兒哥，咱這地方山多地少，林密棘叢，沒有草場，麋鹿獐狍類的走獸少，賊找不到食物必然返村兒寄食，不免惡斗，香兒嫂子天生不與獸能，以防不虞，不如先讓她和孩子去付家住些時日，待咱除了賊孽，再接她回來，你看可好嗎？
石柱：弟兒啊，謝謝你為我著想。可是，連自己的女人都看護(hù)不了又算男人么？你說的好，咱是人，人又豈能給獸嚇破了膽？哼，它還敢來，我這兒正要找它呢。再說了，送香兒回娘家，鄉(xiāng)親又怎看我？那以后石家我還呆得下去嗎？
石槽：柱兒哥，勇武正直是你的品格；對香兒嫂子，大家也有心數(shù)，相信不會錯想。審時度勢，防患于未然，你后顧無憂，便好與我放手降魔，這正是著意大局、宜于鄉(xiāng)親的好事情，又如何多慮？
寸香：槽兒，你說魔獸還會來嗎？
石柱：香兒，這些天大伙兒都在家里，那賊孽也未必就來，它若敢來，正好收拾它，我在你身邊，勿須多慮。（向石槽。）槽兒啊，你說魔獸會來咱這兒，它是長著腳的，又咋說不去付家呢？香兒與我正如魚兒與你，那豈不讓我懸心？
魚美人：柱兒哥，無論如何，還是加幾分小心，不可大意了。
石柱：嗯，那一定是了。（向寸香。）香兒，你咋說？還是不去付家吧？
香兒：嗯，柱兒哥，你在家就好，聽你的，不去付家。
石槽：好吧。柱兒哥，香兒嫂子，孩子都睡了，快家去吧。
石柱、寸香：那好，我們回了。（同下。）
石槽：（與魚美人并坐樹下。）那賊一定會來，一時半會的倒未必去付家呢。柱兒說的也有道理，只是他的率性讓我擔(dān)心。那會兒我為你捏著汗，這會兒又是香兒。
魚美人：有了前轍，柱兒哥一定會倍加小心的，你們不在的時候我去陪她，多與她些照應(yīng)。
石槽：也只好這樣了，又辛苦你。
魚美人：這段總會過去。
石槽：啊，魚兒，勞作一天，送你回家好嗎？
魚美人：哥，你也累一天，我這兒陪你吧。
石槽：魚兒——我愛的妻，那你就睡我懷里吧。和你一塊兒多好啊。夜，一切都這么美。魚兒，等除卻魔獸，一定好好陪你，牽你的手，你的夢我的夢，我倆一個一個織它一起。
魚美人：嗯，愛人，想那一天。啊，星星，月亮，螢蟲兒，愛人懷；哥，想你作詩我聽呢。
石槽：魚兒，燈火，星空，靜謐之夜，天籟之韻；和你一起我也占了空格、擠了詩行里。好的魚兒，你一句、我一句，我們一起記下這夜好嗎？
魚美人：嗯——愛人，你先說。
石槽：風(fēng)兒躡足枝葉間。
魚美人：螢兒息身月影里。
石槽：懷中石君盻魚兒。
魚美人：夢里魚兒湎石君。哎呀，壞哥哥，又騙人家嘛，壞死了你。
石槽：我愛的妻，有你真好。
魚美人：對了哥，今天魔獸進(jìn)村的時候，大榆樹發(fā)出沙沙聲響，像知道它要來。
石槽：聽前輩說，有村落的時候就有這棵樹，它寄寓了祖先的福祉，連著我們的根脈。來，我們拜拜它。
石槽、魚美人：（拜樹。）大榆樹，愿您長生，愿您繁茂；祚我安康，祚我永昌。（同下。）
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