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墻外面,一個頂端好像是有很多毛發的“動物”坐在地上,彎著腰,時不時地動幾下。
“你是什么呀?”
一個小女孩扒拉著自家墻頭,看著外面,聲音疑惑地問道。
“……”
那“動物”沒有回應,也沒有其他的任何動作。
小女孩歪了歪頭,“你能聽懂我說話嗎?”
“動物”的動作頓住了。
“動物”站了起來,轉身看著女孩。
“你……原來長這樣。”
小女孩再次出聲,聲音卻是漸小。
那“動物”一雙眼睛似睜非睜,看不清面容的臉上滿是泥巴,鬢角還有干燥的土。
“我是人。”小男孩的語氣沒有起伏,至少小女孩是聽不出來的。
“哈……你好好笑。”小女孩突然笑了,露出幾顆虎牙,顯得很是機靈可愛。
“……”小男孩看著小女孩幾秒,不作理會。轉過身繼續玩手中的泥巴去了。
“你怎么不說話呀?”小女孩很是落寞。
“……”小男孩沒有說話。
“你是在玩泥巴吧?你用泥巴做的什么呀?”等了一會兒,沒有聽到小男孩的聲音,小女孩很無奈。
“那我走了。”小女孩猶豫道。
小女孩走后,小男孩手中的動作停了下來。他想,這樣捏應該是像一點了。
那是一只小狗,泥巴小狗的基本整體構造還是挺好的。只不過細節部分銜接得有點不好,以至于這只小狗看起來有些臟兮兮的,“皮毛”有些奇特。
“柳小子。你娘喊你吃飯呢。”
一個路過的婦人對這個小男孩說了一句話。
“知道了。謝謝大娘。”
小男孩回了話之后,低下頭看著這個泥巴做成的小狗默然不語,忽然伸出右腳踩了幾下。而后掂著旁邊的小水桶搖搖晃晃地走了。
曲府院子里。
“娘,娘。”一個婦人順勢抱住了跑來的小女孩。
“跑哪兒去了?剛才娘親派人找你都找不到。”曲夫人焦急的情緒漸漸緩解。
“瞧這滿頭大汗的。”她用自己的袖子擦了擦小女孩的額頭,轉身吩咐旁邊的丫鬟,“去給小姐拿件外衣。”
“娘,我不冷。”小女孩聞言看著眼前的娘親說道,水靈的眼睛眨了眨。
“你剛才跑得出汗,娘親是怕你著涼。”曲夫人溫柔地撫摸了一下小女孩的頭發。
“哦。”小女孩微微地點了點頭。
“乖,待會兒披上外衣,跟娘親一起去吃飯。等你爹忙完事情,你們父女倆好好地聊一聊。”曲夫人覺得自己很是幸運,有夫如此,有女如此。
曲進與曲夫人的感情在曲府內是出了名的好,兩人夫妻多年,又育有一女。聽說這曲府偌大的家業是兩人一起建立起來的,經歷了很多事情,其情深自是旁人比不得的。
曲夫人攜著小女孩兒來到一個廂房。廂房內多個丫鬟站立四周,隨時等候吩咐。
小女孩在廂房內調皮地跳了幾下,又坐到了座椅上,調皮地笑了一笑,問坐在座椅上的娘親道:“娘親啊,爹爹什么時候回來啊?”
“湘兒再等一會兒,這個時間也差不多是你爹爹該回來的時間了。”曲夫人整理了一下小女孩的衣服,“湘兒身上的衣服有些舊了。待今天晚飯后,娘親從衣柜里為你尋幾個合身的新款式。”
“謝謝娘親,這衣服就連我都看得有些倦了。”小女孩眨了眨眼睛。
兩人說話間,這曲府老爺曲進已是進了房間。
“夫人與湘兒在聊什么呢?”曲老爺輕微地甩了甩衣袖,入房即道。
“老爺,你回來了。”曲夫人站起身,面帶笑容。
“爹爹,快來坐。”小女孩招了招手。
曲夫人吩咐身邊的丫鬟,說了句“擺飯吧。”
丫鬟仆從開始陸續地在餐桌上擺碗筷和菜肴。
一家三口其樂融融。
翌日清晨,一家人正在用膳。
一個下人匆匆跑近,“老爺,門外有一個坤道求見,說是為了大小姐而來。”
曲進聞言道:“你帶她入正廳等候。”
他轉過身對家人道:“且不必管她,先用膳。”
正廳。
一個身著黑色大褂的坤道正端端地坐在椅子上,手拿一把拂塵。拂塵斜放在胳膊上。她以一木簪挽發,銀黑相間的發絲未散分毫。坤道閉著眼睛,顯得很是安詳。
旁邊桌子上放著一盞茶,看模樣卻是分毫未動。
正廳很安靜,只有曲府的一個下人守在一邊。
下人知道自己不應隨處亂瞟,但卻忍不住仔細打量這坤道。這坤道模樣很是端莊素凈,自帶一股道觀飄渺的氣息,讓人安詳的同時也不免猜測起她的神秘。他想這坤道的修行怕是不低。想到此,他不免端正了身體,心里不由對這坤道產生幾分敬重。可不能讓她小瞧了曲府,他可是曲府的下人呢。
只過了大約兩柱香的時間,下人就看見房外的曲進踱步而來。
待到曲進進了正廳,下人喊了一聲“老爺”。他擺了擺手,那下人就站在了一旁。
坤道似是心有所感,在曲進進入正廳的那刻就睜開了雙眼。
曲進與起身的坤道相互行禮。
“不知道長為何而來?”
“為了府上小姐而來。”
曲進著實疑惑,面上卻是不顯,直接開口問出心中所惑,“不知小女有何奇特之處,竟引得道長專程前來?”
坤道語調緩慢平淡,聽之毫無波瀾,“實不相瞞,本道于四年前路過此處,因緣恰逢曲府為小姐辦滿月酒宴,因有急事在身,只得匆匆離去。這次特意下山,只為府上小姐而來,還望老爺明曉。小姐聰明伶俐,心地善良,天賦異稟,只是今后怕是會為曲府帶來災禍。”
曲悠湘偷偷溜進正廳,雙手扒拉著一扇屏風,抿著嘴,雙眼瞪得老大,豎起耳朵聽著兩人的談話,“夸我的?災禍?”
曲悠湘的小臉皺成一團兒,頗有些不高興,夸都夸人了,怎還說人帶災禍?
她聽見爹爹道:“哈哈,道長謬贊了。小女年歲太小,怎能得到道長如此言語贊嘆?至于災禍,小女聰明伶俐,乖巧懂事,不知道長口中所說災禍從何而來啊?”
言語之間并無不快,可見為人之爽朗。
那坤道一副悠閑自得的模樣,“本道修行多年,不說道行高深,神機妙算。只言道行一般,能掐會算。云游多年,所見所聞亦是不少,人情世故,癡男怨女,萬般變化。嘆世間多少人情往來債!”
曲進聽得對方言語句句玄理,心中不由贊嘆對方的修行,“受教了。”
曲悠湘因剛才坤道所言而生的不快轉瞬煙消云散,余下的只剩新奇與佩服,“哇!說話好溜啊。看著比爹爹還厲害。”
那坤道繼續擺弄手指,口中振振有詞,只一會兒時間,曲進就聽得她將曲府三代以上的祖宗姓名和籍貫等詳細信息細細說來。
若為官,為何官?遷居與否?
若富貴,做的什么生意?何時富貴?
若病殘,又是何時的事?傷的何處?
……
其中連曲進的前生事跡竟也捎帶講了出來,其中一些事情的詳細程度已是將曲進嚇得不輕,險些跌落座椅。直疑對方是鬼是神?
曲進很少將自己的事同他人說起。自己與夫人是從外地遷來的,定居在此地之后才有了孩子。這鎮子上幾乎沒有人知道兩人以前的事。后來曲進被坤道口中事情的詳細程度驚到了,已是說不出話。
曲悠湘極力聽那坤道所言,卻早已是迷糊不已,不知所云。蹲得腿腳發酸后,她又覺無趣,便放開手腳,輕手輕腳地從另一個房門摸了出去。
這邊曲進聽坤道繼續道:“為避俗世因果,本道就不言說修行之處了。然府上小姐命格奇特,少時有克父克母之嫌。本道與小姐亦是有緣,希望能夠帶小姐隱世修行一段時間,寄希望能夠為曲府祈福避災,亦可為府上小姐免去俗世孽緣。待到三年五載,本道便可送還小姐。”
“道長所言皆是有理。不知道長何時動身?”此時曲進已是信了坤道所言。
“盡快。希望即刻動身。本道不希望耽擱太久。”坤道語調又輕又緩,曲進卻忽視不了言語的內容。
“可否請道長稍等片刻,我這就為小女準備衣物盤纏。”
坤道換了一只胳膊拖著拂塵,“本道稍坐一會兒便是。”
曲進出了房門之后先去找了曲夫人,將這事與她說上一說。曲夫人聽了當即直呼不同意。曲進幾番言語之后,曲夫人已是垂下淚來。
“去替湘兒收拾一下行李吧。”曲進輕微拍了拍曲夫人的后背,以作安撫。
“我去喊下湘兒。”
湘兒這邊出了正廳之后,直往那后花園中跑去。
“為什么要跟著她走啊?”小女孩睜著一雙迷茫的眼睛看著眼前的父母。
她的眼睛里已是盈盈淚光,稍微一刺激,怕是就要掉下來了。
“湘兒乖,湘兒先跟這位道長生活一段時間。等過了一段時間,湘兒就能再次見到爹娘了。”
曲進及其夫人已為曲悠湘收拾好行李。此時,坤道也從正廳出來。
“湘兒不要離開爹娘。湘兒會想爹娘的。”
曲悠湘扯著曲夫人的衣袖不撒手,撒嬌喊著。
“湘兒乖。老爺?”曲夫人看著女兒的這般模樣早已心軟。
曲進轉身向坤道行禮,鄭重道:“還請道長替我們照顧好湘兒。”
坤道回禮,“兩位盡管放心。”
十余年后,道觀后山斷崖。
曲悠湘收回眺望的視線,理了下思緒,半撇過頭看了一眼身后的人。
“我就是這樣與爹娘分離的,自此來到了這深山道觀。一住就住了許多年,也不曾聽聞他們派人來尋我。我也曾多次托人去打聽過,卻不想得到的消息便是他們已經搬走了。”
“當初帶走姑娘的坤道既已承諾三年五載后送你回去,為何姑娘還在此處?可是中間出了變故?”
“公子所料不錯。只是至于為何,請恕小女子不便言說。”
“有緣自會相見,姑娘不必擔心。姑娘如此掛念父母,想必父母也是心有所感,日夜思念姑娘才是,相見不過是早晚。”
“莫再叫我姑娘了,喚我……坤道吧!”
這深山里的道觀已是隔絕世外之處,上山的路已是崎嶇難行,后山更是群山阻礙,連綿不斷。其風景也是壯觀奇特,難得一見,只怕人間少有。
曲悠湘時常于清晨在后山斷崖處觀日出。一身布衣,一曲琴音。
身后這男子的出現無聲無息,怕是從道觀漫步而來。
此處斷崖雖是位于道觀的后山,卻也是隱秘難尋。平常上山的人根本找尋不到此處。道觀里的人也有幾個不曾尋到過,就連她也是因為居住此地十余年,才漸漸熟悉了這個地方,甚至有好幾次都因為迷了路,無奈折返。
曲悠湘背對著身后的男子,心里的思緒已是來回折轉了千百遍。莫不是自己的琴聲為他引了路吧?
那男子不再出聲,曲悠湘也是靜默不語。兩人在這斷崖處靜默著。
曲悠湘緩緩撥動身前的琴弦,一曲相思苦,半邊暢意樂。
男子聆聽著耳邊的回音妙樂,闔上眼睛。
有腳步聲!
男子轉過身看著逐漸走近的女子。
曲悠湘沒有回頭,依舊彈奏著琴曲。
“公子,下人們已安排好了宿處。請公子移步。”
男子轉身向曲悠湘行禮,抬頭看向對方,對方卻是沒有任何動作,“在下……告辭。”
曲悠湘沒有回應。聽著兩人的腳步聲漸輕,她低頭順著脈絡撫摸琴弦。
悠悠歲月,塵心依在。
她想起師父曾提起過她的俗緣因結,她現如今已是落入了這劫緣中了。
“那人似曾相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