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寇立在折氏內(nèi)宅門外,背對著里頭,他在等折彥質(zhì)出來叫他進去。
內(nèi)宅真很小,比起慕容彥達擴建的潘原縣衙后院小了許多。
經(jīng)略使府前院那是州府衙門,軍司值守衙門也在此處。
自前院過,中間是一個不太大的院舍,院舍有三間房,名為“退思堂”,與縣衙一樣,是知州處理公務(wù)之后,回家之前單獨思索一天的公務(wù)有沒有出差錯的地方。
過了退思堂,是一個巨大而空曠的大院子。
渭州是邊地,尋常知州都有軍務(wù),因此無論文官武將,都要表現(xiàn)出習(xí)武之風(fēng),這院子自然就是練武場,哪怕更多的還是當散步用的小花園使用的。
過演武場便是內(nèi)宅,邊將家眷很少能在邊地生活,但這時代的邊將都有侍妾,大部分邊將也有文人士大夫臭毛病,喜歡豢養(yǎng)一批歌姬以供其娛樂。
折可適是名將,自然有跟隨照料的侍妾。
只是他厭惡蓄養(yǎng)歌姬的行徑,因此內(nèi)宅倒顯得很空曠了。
李寇在看風(fēng)景,內(nèi)宅里自然有人看他。
“那廝便是李大,十分不是個善人?!眲㈣熣驹诖扒?,踮起腳尖扒著窗沿兒,正和他母親說話,清秀的臉上極其的嫌棄,眼睛里卻有些溫度,那廝可是答允他必定竭盡全力救治他娘的。
劉夫人笑道:“孩兒怎可出口傷人,李大郎散盡家財養(yǎng)育千余流民,那是名滿西陲的善人。”
“呵——”劉锜拉長聲調(diào)嗤一笑,“咱們是將門,將門是好壞,須得問敵人。渭州的敵人,有西賊,有蕃賊,有契丹人,還有那些個只會之乎者也的文人,他們哪個會說李大是善人?這廝一把大槍,那可真是面冷心黑,哼哼,也虧得這樣,否則我可不當他是好人。”
折彥質(zhì)站在門外,看著折夫人被三五個裝束倒也清雅的小婦人攙扶著,便又低下頭去。
他看,是怕母親被這些年輕女子欺負。
她們既然態(tài)度恭敬,從未露出過下黑手率的面目,那便應(yīng)當以待長輩的態(tài)度對待。
盡管里頭還有一個比他還小半歲多。
這還算是很好的了,折可適的侍妾至小也已年近三旬。
想想慕容彥達那夯貨……
那喜奴,今年才多大點兒?
折夫人對次子的態(tài)度很是滿意,她只怕這孩子也學(xué)大兒一樣胡鬧。
前次折彥野回來,可對這些婦人惱火得很。
“我兒先不著急,先去請她們來,免得李大郎為難?!闭鄯蛉嘶仡^和藹笑著說道,“我記著,你常寫書,說身子骨越發(fā)不好,有回來陪伴我的意思,今兒個也請李大郎瞧上一瞧,”她拍拍一個四十歲許的婦人手腕道,“你在這里我才能放心的。”
那是她的陪嫁的侍女,她不在折可適身邊的日子都是這個婦人在陪同的。
折彥質(zhì)愣了一下,如此燈下昏黃是否……
“無妨,只聽說李大郎遇強則強,何曾聽人說過他恃強凌弱?我兒交往的君子,都是不欺暗室的俊才?!闭鄯蛉撕挽阏f道。
折彥質(zhì)只好往旁邊小小的別院里,在門口喊了一聲:“嫂嫂,麗姝妹子,娘喚你們都出來?!?
一陣暗暗的歡呼,只聽吱呀一聲,從廂房里鉆出個紅衣婦人,大約有三十許年紀了,身高卻趕得上折彥質(zhì),她手中竟提一柄闊刃劍,眉目英武,燈下有八分嬌媚,卻有九分銳氣,她一手提戰(zhàn)劍,一手挽著個穿鵝黃褙子,襯著碧綠綢緞衫的少女,約莫十五六歲,也極是高挑,那婦人幾乎蹦著從屋內(nèi)跳出來,少女略有些嫌棄,多的卻是無奈,看她滿面書卷之氣,想是方才正讀書呢。
那婦人笑道:“二郎好大聲,驚著妹妹讀書啦!”
兩人后面又跟著出來三五個婦人,大的二十七八,小的也有二十三四歲,有清麗的,有嬌蠻的,也有文弱嬌柔的,只是都不敢學(xué)紅衣婦人,俱低著頭恭敬跟在后面呢。
折彥質(zhì)以手加額苦笑:“嫂嫂但凡多收斂著些,大兄也不至被嫂嫂攆著自家里跑到平夏城,又自平夏城躲到平?jīng)隹h?!?
“嗤——你懂甚么呢,你那哥哥只是羞于見我,哼哼,他再找個十三五的,看我不大碎他的骨頭?!奔t衣婦人揚眉呵斥道,“二郎,你可莫在京師,又結(jié)交甚么名門貴女,回頭塞到你哥哥手中。”
黃衫少女輕叱道:“大嫂——”
“知道,知道,莫讓人家笑話折家女將——”紅衣婦人嬉笑道,“麗姝妹妹又不與那李大說親,怕他甚么來?那廝與你家大兄不同,他恐怕是個愛成熟些的,麗姝妹妹么,嘻嘻,”她竟用劍柄挑少女俏臉,笑道,“只是小了些?!?
折彥質(zhì)默默抬起雙手捂住自己的耳朵。
大哥是個爽直人,這位同出將門的嫂嫂更是……
嗨!
好為大兄的膝蓋擔憂!
這時,黃衫少女臉色肅然,正色駁斥道:“大嫂嫂怎么能說這樣的話?便是玩笑也忒過了,咱們家既與……與人家有約定,自當潔身自好,如大嫂嫂這樣的說法,”她一撒手轉(zhuǎn)身又回屋舍,“便要當面感謝李家大郎,也只好避而不見了。”
她是個瘦弱的少女,肌膚一片雪白,昏黃的燈光竟沒讓她稍稍暗淡些,這一撒手沒能撒脫反扯得她手背血管暴起來,再三扯動而不得,反把自己急得猛烈咳兩聲,一時頭暈?zāi)垦?,連忙伸手去扶旁邊的窗臺了。
紅衣婦人駭?shù)米兞四樕?,慌忙放開少女的手,輕輕在她背上撫摸,口中道:“是是是,都是你的是,都是我的不是,錯啦,錯啦,你可莫作踐自己,心情若是不順,你拔出寶劍殺大嫂嫂幾頓那也很好的?!?
折彥質(zhì)竟見怪不怪了,他輕嘆口氣搖搖頭,轉(zhuǎn)身出門去請李寇。
不是他不想找李寇求個法子,只是這少女心思清淡至極。
她竟信了辟谷之說,小小年紀大有避世之念。
此心病,折彥質(zhì)認為無藥可醫(yī)。
別說李大郎,便是華佗在那也沒有法子。
可他怎么也沒想到,只為她家里的一個戲言,她竟自己先當真起來。
那人……
折彥質(zhì)沒出門呢,便聽紅衣婦人罵道:“那腌臜潑才下作廢物,他們可配不上麗姝妹妹?!?
折彥質(zhì)腳下一晃,明白了。
原來,這土匪一般的嫂嫂竟有那樣的打算?
“可惜。”折彥質(zhì)呆了一下,不知想到了甚么,暗暗搖頭自語,“折家的心思不必說,李大郎豈是愿意為我家子婿的人?!”
稍頓下,折彥質(zhì)心里嘆道:“那可是個烈性的少年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