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無情炙烤大地，讓水泥馬路上風馳的車輛更加喧囂，讓路邊石頭縫里堅韌著的翠綠更加明亮，讓躲在樹蔭下下棋的老頭們手中搖晃的圓扇更加賣力。

歐陽白坐在辦公室里，不住地抬頭看掛在墻壁上的時鐘，耳邊半人高的老式電風扇吱呀吱呀地搖個不停，呼呼的風聲不絕于耳，配合著七月份的溫度讓人更加的心煩意亂。

終于，在第三次抬頭的時候，掛鐘的分針如愿以償地爬到了十二點位置，歐陽白緩緩站起身，像完成了一件大事一般深呼吸，然后正衣服，隨手關掉電風扇的開關朝屋外走去。

辦公室的門打開，入眼一排排的桌椅電腦，此時被分隔在不同區域，中間以一些簡易的綠植作為裝飾隔離，顯得清新別致，讓人單是看著就心情愉悅，歐陽白隨意將目光撇向那一個個在電腦屏幕前揮灑汗水的少年，露出一個滿意笑容，適當駐足，感受著迎面的空調，頭腦都清明了幾分，隨后輕輕搖頭，感嘆。

“偌大一間網吧，為什么單單只有我辦公室的空調壞了！”

歐陽白是眼前這家網吧的老板，平常都交給手下的人管理，很少來網吧轉悠，沒想到今天有事來一趟，這空調還壞了，維修的電話一大早就打過去，可轉眼已然到了中午修理人員還沒到。

輕輕搖頭，想著要不要再催一催的時候，身體的斜前方傳來一個聲音。

“老板，中午你要在這里吃嗎？”’

聞聲看過去，網吧的吧臺處一個俏生生鵝蛋臉的妹子正朝他的方向望著，一雙眼睛大大的，似乎能透出水來，歐陽白莞爾一笑，走了過去。

女人名叫風清子，是歐陽白小學同學的妹妹，作為網吧的管事在歐陽白手下做事已經很多年，平常歐陽白不在網吧的時候都是她全權負責管理，知根知底的人，用著放心。

本來歐陽白想回絕對方的提議，猶豫的時候發現對方還在看著自己，便點頭應了下來，踱步到服務臺朝里側的冰箱指了指，風清子心領神會地將一瓶冰的礦泉水遞過來，一邊吩咐手下的員工訂餐，一邊問歐陽白。

“老板中午想吃什么？”

歐陽白接過水，習慣性地摸了摸鼻子，不在意地說道。

“按你們平常的習慣來吧，不用特別照顧我”

風清子聽著點了點頭，轉頭向正在打電話的員工吩咐。

“今天的訂餐多加兩個菜，再加一個酸菜魚，所有菜里面都不加香菜……”

歐陽白和她站在一起，兩人的氣勢相較，反倒是風清子更像是當老板的樣子，歐陽白露出一個奇怪笑容，不在意地轉身朝著對面數十臺開著的機器望過去，上面白亮的屏幕正顯示著各式各樣的游戲界面，戴著耳機聚精會神的游戲愛好者手里的動作不停，噼里啪啦的鍵盤聲此起彼伏，不時傳來因為游戲勝利或失敗而帶來的驚呼，歐陽白抿了一口礦泉水，覺得這樣的生活也沒什么不好。

轉眼已經過去十年，現如今他三十歲，經營網吧這段日子過的還算輕松，卻是一直沒有成家，幼年時的經歷使他與父母關系僵硬，幾乎到了不相往來的地步，沒有人催婚的他也因為之前工作的原因看透了許多人情世故，索性便選擇這樣單著，對他而言更自在些。

愣愣出神，聽到身邊風清子喊他，轉過頭去的時候看到對方正一臉不解的看著自己，才意識到發呆已經有一會兒了，嘆了口氣問。

“人還沒有到嗎？”

風清子眨了眨眼，只是一個簡單的問詢她便感受到自家老板的情緒變化，猶豫了下，輕輕搖頭。

“好吧，人來了通知我一聲……對了，你們要喝什么飲品，我出去買”

“不，老板，怎么能讓你走路呢？還是我們去買吧”

“對啊老板，現在外面溫度高的，還是讓小星去吧，我知道街角新開了一家奶茶店，要不去那買？”

……

歐陽白一說要喝冷飲，手底下的幾個員工便紛紛表示愿請纓出戰，眼看著七嘴八舌就要亂作一團，作為老板的歐陽白皺眉擺手。

“我就是坐的久了，想出去走走，你們要是不想喝的話就算了”

說完話干凈利落地轉身，身后嘩啦啦地傳來一片聲音。

“我要珍珠奶茶”

“那我就鮮榨西瓜汁吧”

“給我帶那個什么什么牌子的冰激凌”

……

只是待歐陽白不疾不徐地下了樓之后，網吧里的幾個員工才紛紛圍到管事風清子的身邊，小心試探。

“老板今天怎么回事，平常都不來網吧，今天居然一大早就過來了，我還以為是視察工作，不過現在看又覺得不像”

“對啊對啊，剛剛老板問清子姐人到了沒有，是有什么人要過來嗎？”

“這你就不知道了吧？”有知情者開始嘚瑟，其他人紛紛把目光看了過去，催促他快說。

“昨天我見老板接了個電話，之后整個人就神神秘秘的，像丟了魂一樣，可是具體怎么個情況，嗯，還得問姐”

那人說了半天原來什么都不知道，底下的員工翻了個白眼又不得不把目光看向了風清子，風清子知道自己逃不過，左右看看也是嘆了口氣，輕聲說。

“好像是老板以前的一個朋友，好些年沒見了，具體的我就不知道了”

“男的女的？”有好事者繼續追問。

“女的”

風清子這一聲女的說出口，四五個員工立馬就炸了鍋，紛紛表示這人和老板的關系肯定不一般，更有人說是老板的老相好，風清子本來神情還有些迷茫，一聽這話，臉頓時就嚴肅起來。

“吧臺的服務信號燈亮了，就沒人管一管嗎？冰箱里面的飲料早就空了四分之一，也不知道自覺一點從倉庫里搬出新的補上”

風清子這一嗓子喊出來，底下的員工頓時就都沒聲了，知道是管事發火，忙作鳥獸散，悶聲工作去了，只留下風清子獨自一人還站在原地，望著空蕩蕩的樓道發呆。

網吧名叫灰原，只是一間小縣城里的普通網吧，平常時候的人流量并不大。

歐陽白沿著一個方向的樓梯從二樓下來，頓時一陣熱浪撲面，下意識地伸手擋了擋光線，剛想抹一把還沒有來得及出汗的額頭，就聽到門口不遠處的一側傳來聲音。

“我說今天打游戲怎么老是輸，原來是碰到你們兩個倒霉的乞丐！”

說話聲很年輕，歐陽白抬頭望去，一個穿著豹紋T恤染著黃毛的干瘦青年正把一老一少兩個乞丐逼到角落里一陣猛踹。

被他欺負的那兩人一高一矮，渾身黑漆漆的像在煤里滾過，身上的衣服凌亂地裹了好幾層，但仔細看就會發現其實都只是些碎布條，標準的乞丐裝扮，而且被人欺負也只知道躲，完全沒有反抗的意思。

小青年腳下接連幾腳下去，碎布條散落一地，場面紛亂，青年踹了幾腳心中氣去了大半，剛想收腳的時候，發現自己的鞋上竟然粘上了不知道什么的奇怪東西，像屎一樣黃色的一坨賊惡心，頓時勃然大怒，又是一腳飛起，正中老乞丐的肚子。

這一腳力道很大，頓時老乞丐便“啊啊啊”地叫了起來，不停地在地上翻滾身子，末了，就往后縮，如此一來，青年見人沒事，反而更加興奮，抬腳又是幾下，對方已經被踹的渾身發抖，卻是一直死死將另一個小乞丐護在身后，不讓其受傷，小青年也看出他這么做的意思，冷笑一聲。

“誒約喂！父子兩一起出來要飯，真是夠丟人的！來，別遮著掩著，今天你們讓爺打的爽了，中飯就有了”

說著狠狠啐了一口，從兜里掏出一張十塊錢扔在乞丐身上，老乞丐本來不知道什么意思，看了看地上的錢，又看看小青年，見對方沒有動作，才趕忙上前兩步將錢撿起，小青年眼中的不屑更甚，哼了一聲就欲動手，歐陽白卻不能再坐視不理，上前幾步將手按在了對方的肩膀上。

“誰？誰敢……”

小青年被人制住身體動不了，眉頭就是一皺，回頭正要發飆，看見來人是歐陽白忙又換上一副討好的表情。

“呦，這不是歐陽老板嘛，怎么今天有空來網吧”

小青年是灰原網吧的常客，歐陽白努力辨認了一下對方的樣子，知道是附近的一個小混混，便沒工夫陪他閑聊，冷聲道。

“我的門口也敢鬧事，不想混了吧！”

小青年愣了一下，忙賠笑。

“歐陽老板說的哪里話，我怎么敢……”

“我沒功夫聽你解釋，快滾！下次再讓我看到類似的情形，你知道的”

豹紋青年低著眉賠了句不是，匆匆離開，只是走的時候還回頭狠狠瞪了一眼乞丐。

歐陽白望著豹紋青年走遠，回身想看看老人的傷，結果躺在地上的兩個人都是謹慎地往后縮，不讓他碰，老乞丐更是啊啊地叫著，想要迫切說什么的模樣。

“你是啞巴？”

老乞丐茫然點頭，歐陽白皺眉，他沒和啞巴打過交道，一時不知如何是好，想了想又覺得這兩人實在是可憐，他沒遇見也就罷了，伸手在兜里摸了摸，掏出一百塊錢想遞給老人，可兩個乞丐已經起身走出去一段距離。

歐陽白站在原地看著兩人離去，愣了愣神嘆息一聲，朝著自己的原定方向走去，輕車熟路地買好東西往回走，順便還圍觀了一下在大樹下下棋的老頭，這些老頭下棋挺有意思，一直都不說話，只是在下完棋后就開始大聲嚷嚷，猶如潑婦罵街。

“剛剛我怎么怎么著，你早就死了”

“說的跟真的一樣，現在還不是被我殺了”

“不行，這局不能算”

……

歐陽白在大樹下站了有半刻鐘時間，終于看老頭們下完一局，正想抬步往回走的時候，一輛漆黑的商務轎車已經緩緩停在了灰原網吧的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