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急促的電話聲打斷了莫廷悲寂的思緒，他用掌心輕輕擦了下眼角的淚滴，清了清喉嚨，從褲兜里掏出正在呼呼作響的手機。

當接通鍵被按下的剎那，只聽見電話的另一端傳來一聲焦急的呼喊：“舅舅，救我!!”莫廷聽出是許晚生的聲音的同時還從電話里聽出了另一個熟悉的聲音。

當他從許晚生班主任那里得知最終結果時，他便猜到這個人一定會回來，只是回來的時間比莫廷預期的要早得多。

莫廷簡單回應了許晚生的求救便匆忙掛掉了電話，他用寬厚的手掌再次撫摸謝柔冰冷的“房門”，掌心的溫度漸漸低了下去，在某一瞬間仿佛與這座毫無生氣的“門”融為一體，可與里面的人卻永不相見，想到這里，莫廷的心揪著疼。

“我走了，你在那邊好好的……下次來我會帶你愛吃的小籠包和巧克力……看見女兒了，告訴她我愛她……”莫廷強忍著鼻子的酸楚一字一句艱難的說著，“再見!柔兒?！?

在莫廷欲轉身離開的瞬間，有兩只金色翅膀的小鳥突然從墓碑身后騰飛而起，散落了一地羽毛，兩只小鳥落在不遠處的銀杏樹上，回頭凝望了一眼莫廷，嘰嘰喳喳叫了幾聲，然后拍動著美麗的金色翅膀倏然遠去。

此時，望著小鳥飛走方向的莫廷早已淚流滿面，泣不成聲。

“哎呦，我的心臟啊，你是不是要氣死我啊……我這么做也是為了你好……”莫廷站在許晚生公寓門口時便聽到了屋里喋喋不休的爭吵聲?！盁o論如何你必須跟我回挪威，否則我就死給你看……”

莫廷猛地打開房門，只見許晚生拽著許老太的胳膊，不知所措的叫喊著：“奶奶，您這是做什么啊?”

當許晚生和許老太看到站在門口的莫廷時都暗自松了一口氣，“你不跟我回挪威，我還不如死了呢……讓我死了算了……”許老太轉身欲要把頭往墻上撞，嚇得莫廷趕緊沖了上去，擋在了許老太的前面。

“您老這是干啥?有話好好說，何必這樣做!”莫廷輕拍許老太的后背，扶她坐到沙發上去，安慰道：“您老都多大歲數了，還跟孩子生氣，氣壞了身子晚生可怎么辦?有話好好說嘛?！?

許老太氣喘吁吁地咳嗽了兩聲，折騰了這么久她的確累了，可不折騰她的孫子不會跟她回挪威，一想到她的孫子要去什么連飯都吃不飽的偏遠山村她的心啊揪著疼。

“快幫我勸勸這孩子，哎……”許老太深吸一口氣對莫廷說。

“晚生，快去給奶奶買點核桃酥，要你們學校門口周記的核桃酥，你奶奶最愛吃他家的核桃酥了……”莫廷給許晚生使了個眼色，示意他離開。

許晚生臉上露出開心的笑容，拿起錢包笑嘻嘻的對許老太說：“奶奶，我這就去給您買核桃酥?！?

“你……你給我回來……路上小心點!”許老太朝著開心得像中了大獎的孫子的背影喊道:“注意安全，早點回來。”

盡管她的聲音被房門隔在了另一端，仍然阻擋不了她關心許晚生的心。

“莫廷啊，這孩子都被你慣壞了?！痹S老太雖嘴上怪罪莫廷帶壞了許晚生，但臉上卻漏出欣慰的笑容。

莫廷從沙發上站起來，走到廚房從櫥柜里拿出一只帶有蜘蛛俠圖案的杯子，給許老太倒了杯水。

“您老啊別逼他了，晚生長大了，他有自己的想法我們應該為他高興，您覺得呢?”莫廷小心翼翼地端著裝滿水的杯子，放到許老太旁邊的茶幾上繼續說：“晚生的脾氣您又不是不知道，逼急了，他什么事都做得出來。您老先喝點水，消消氣，坐了這么久的飛機一定累壞了。”

許老太調整下坐姿，輕輕拍打著有點微麻的大腿，愁眉不展地說：“我就是因為太了解晚生的性格了才不知怎么辦才好。哎，他的性格跟他父親太像了……我就怕他走許磊的老路啊!”許老太狠狠地敲打了幾下大腿，抬頭望著窗外好像在自言自語?！?

當年如果不是我逼許磊跟玉潔分手，許磊也不會跟他的前女友搞到一起，也不會有后來的事情，玉潔的孩子也不會沒了，更不會導致她無法生育……都是我的錯啊?！?

“當年的事情也是玉潔自己的選擇，無論結果如何，她必須要承受……我想如果玉潔現在活著的話，她也一定不會為當年的選擇而后悔的?！?

“如果不是許晚生的生母后來找到了我，我根本就不知道原來晚生真的是我的親孫子，真是苦了玉潔啊!”許老太淚眼婆娑，哽咽著喉嚨說：“當年我還如此侮辱玉潔，我真不是人，我對不起她啊，我們許家欠玉潔一個公道啊……”

莫廷始終不理解當年妹妹許玉潔為何要撫養自己老公和前女友所生的孩子，盡管她不能生育，但抱養別人家的孩子也好過撫養老公在外面的私生子強吧。

這么多年過去了，每每想到當年妹妹的選擇，憤怒、不解猶如巨石般壓得他喘不過氣來。他無法想象妹妹當年的壓力有多大，雖然妹夫許磊婚前并不知道自己有個孩子，但背叛終究是背叛，在正當的理由也洗刷不了所犯的錯。

忘了拿手機的許晚生在門外聽到這個讓他做夢也想不到的驚天大秘，他再也壓制不住心中的疑惑和憤怒，推門而進，眼眶溢滿淚水，強忍著酸楚不讓眼淚掉下來。

“我到底是誰?”許晚生歇斯底里地咆哮道：“還有什么事瞞著我，我到底是誰的孩子?”

莫廷和許老太被突然回來的許晚生嚇了一跳，許老太看到滿臉淚痕，表情復雜的孫子緊張的從沙發上站了起來，大步流星地跑到許晚生的身邊，拉起他的手，用自己粗糙的手指為他把眼淚擦干。

奈何許晚生的眼淚像決堤的海，怎么擦也擦不完，嚇得許老太緊緊抱住他，好像下一秒許晚生就會騰空消失一樣。

莫廷知道一切都瞞不住了，“這一天早晚都會來的，或許這個時間、這個地點才是最適合的時機吧。”莫廷心想。

“當年你父親和許玉潔(你的養母)相愛沒多久便有了孩子，他們二人本想偷偷領證，但你父親在偷戶口時被我抓到了，我以死相逼，逼他跟你養母分手，誰知你父親賭氣跑出了家門，在外面喝個爛醉?！?

許老太清清嗓子，繼續說，“當時酒館打樣了，服務員隨便打給了你父親的朋友，萬萬沒想到他打給的人竟是你父親的前女友，也就是你生母，然后就發生了不該發生的事……后來，你養母知道了這件事導致她肚子里的孩子流產了，再也無法生育。我擰不過你父親，最后只能同意他們結婚，后來他們抱養了你，在你三歲時他們出了車禍……”

許晚生永遠也忘不了父母出車禍那天的情景，那個距離他生日只有一天的日子。當他滿懷歡喜地等待著父母的歸來時，幾個身穿藍色警服的叔叔阿姨闖進他的家告訴他爸爸和媽媽上了天堂，年幼的他抱著姥姥送的藍色玩偶好奇地問他們天堂在哪里，有好吃的和好玩的嗎。

這么多年過去了，他依然記得當時回答他問題的阿姨的眼睛，明亮帶雨。她單膝蹲下來，雙手緊握許晚生的肩膀眼神里流露出異樣的神情說：“天堂很美，他們在哪里很好?！?

隨著年齡的增長，許晚生終于明白了那個異樣的神情是什么意思，那是他第一次被陌生人同情也是第一次知道天堂這個縹緲的空間。

“直到你十歲的時候我才知道事情的真相……”許老太用余光瞥了一眼坐在她對面的許晚生，她無法確定這件事對晚生的打擊有多大，她害怕失去唯一的孫子，失去兒子已經讓她痛不欲生了，如果在失去孫子，那豈不是要了她的老命。

“在你十歲的時候，你的生母找到了我，我才知道原來你父親和養母當年抱養的孩子就是她和你父親生的，也就是你。”

“當年你生母懷上你之后本想以此來要挾你父親同她結婚，但那個時候你父親已于你養母成婚了，她為了報復你父親便偷偷把你生了下來，直到你五個月的時候她無力養活你，才找到了你的父親把事情的真相告訴了他，并把孩子交給你父親撫養……”

“她現在還活著嗎?在哪里?”許晚生戰戰兢兢地說出了他猶豫很久的話。

“加拿大，如果你想見她，我會幫你安排?！?

“舅舅，你早就知道是嗎?”許晚生帶著疑惑的表情問道。

莫廷沒有回答，他不知道如何向許晚生解釋，準確的說如何告訴他事情的真相。

許晚生從莫廷的沉默中明白了一切。“原來，我不是他的親外甥，不是莫靜茹的親表哥，我是該高興還是該傷心呢?”許晚冷笑兩聲，暗自挖苦自己。

“我想一個人靜靜?！痹S晚生朝臥室走去，頭也沒回有氣無力地說道。

“晚生，你跟奶奶回挪威吧，我老了，干不動了……”許老太幾乎用祈求的語氣哀求著：“跟我回去吧!”

砰地一聲，擊碎了許老太苦苦的哀求聲。沒人知道，這個看似正常的關門聲中藏著多少落寞與彷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