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送走了春天最后一絲寒意,夏姑娘一襲碧衣歡快地跳到樹梢上,時而迎風起舞,時而伏葉而眠,不亦樂乎。六月,如期而來。
這是莫靜茹去世第28天,愛她的人依然沉浸在痛苦的回憶中,盡管他們深知回憶是顆毒藥,卻瘋狂的迷戀著它,好像活著就是為了回憶過去。
鏡子里的莫廷身穿灰色T血衫,輕薄牛仔褲,一雙漏眼黑色皮鞋擦得油光锃亮,自從莫靜茹去世后,他第一次穿得正式整潔。不知從何時起,銀絲爬滿了他的鬢頭,眼角的皺紋比之前更深更密了,他用左手簡單撥弄了下微濕的頭發,努力揚起嘴角,比哭還丑的近乎扭曲的假笑在鏡中浮現,今天他有很重要的事要做。
一棟棟漂亮的高樓整齊排列,樓與樓之間空隙極大,像兩個大寫的一,均衡對等。樓間種滿了各式各樣的花朵,有菊花、月季、海棠、牡丹等等,愛慕鮮花的蝴蝶時常飛來,與這些妖嬈的姑娘親吻追逐,猶如書中畫,美得天衣無縫。
如果不是“精神病醫院”這幾個大字,你會以為這是A市某個高檔小區。莫廷坐在接待室的沙發上,手心滿是冷汗,他不斷雙掌摩擦,想讓手心的汗加速風干,奈何緊張的情緒使手心的汗越流越多,怎么擦也擦不完。他想起昨天醫院打來的電話心揪著疼,沒想到謝柔已經瘋到了這個程度。
“你好,你是莫廷先生吧,我是謝柔新任主治醫師王月。”一個看上去40多歲身穿白色大褂的女人從室外走進來微笑著對坐在黑色皮質沙發上的莫廷說:“不好意思莫先生,我知道你已跟謝柔離婚了,但現在她病態加重,我也是迫不得已,希望你能理解。”
“我明白。”莫廷握住王月伸出的纖細左手,禮貌點頭。
“我們邊走邊說。”王月做了個請的手勢,與莫廷大步走出了接待室的大門,朝著不遠處的一棟磚紅色高樓走去。莫廷知道謝柔住在那里,這是他第二次來到這里,第一次來還是八年前。
那時謝柔與莫廷還沒有離婚,他們的女兒莫靜茹才10歲,聰明可愛,一家三口外加上外甥許晚生日子過得還算幸福。莫廷憑借精湛的醫術與人人稱贊的口碑成為了A市康復醫院的外科主任,但謝柔卻沒有這么幸運,原本醫術一般的她因為吃不了基層的苦成了全職太太。莫廷并不在乎謝柔是否有工作,他每個月的工資足夠養活一家四口了,更何況還有岳父岳母的幫襯,他更可以放心的在事業上大展拳腳了,但好景不長,敏感任性的謝柔對莫廷管控更嚴了,頻繁查看莫廷的手機,每天打來幾十個電話查崗,后來竟變成了跟蹤調查,那三年里他聽見最多的話:“你是不是出軌了。”
就連他的寶貝女兒也時常抱著他的脖子問:“爸爸你是不是不要我跟媽媽了。”莫廷看著天真爛漫的女兒一臉認真的問他,心里如打翻了五味瓶,真不是滋味。
這時莫廷才開始注意到謝柔的變化,她常常坐在沙發上兩眼發直,叨念個不停,像在跟女兒說話又像在自言自語,醫生的第六感告訴他謝柔病了,果不其然,謝柔患上了輕度抑郁癥。他連哄帶騙才把謝柔送到這家醫院來治療。時光荏苒,一晃八年已過,莫廷做夢也想不到八年后還能來到這里,這個曾讓他看到希望的地方。
在王月給莫廷介紹謝柔情況的間隙在這個醫院里發生的種種如噴泉般在莫廷的腦海里翻滾,震得他耳朵嗡嗡作響,頭痛不已,他用右手中指輕輕敲了幾下太陽穴,深吸一口氣,隨風飄來的陣陣花香,潛入他的鼻腔流進心田瞬間讓人神清氣爽,跌宕起伏的心情才逐漸平復下來,他知道更殘酷的現實還在后面。
片刻后,他們便來到了該來的地方。
“老公,我愛你,求你別離開我,廷不要走,不要走……”頭發凌亂不堪,臉色慘白,眼神空洞,精神恍惚的謝柔緊緊抱著白色的枕頭說道:“靜茹,你在哪里,咱們一起找爸爸回家。”她陡然扔掉枕頭,東張西望神色慌張的對著空蕩蕩的房間大喊大叫,猶如發瘋的獵狗,在只有12平的房間里揪著自己的頭發撞墻哭笑。
莫廷透過門上方的玻璃看到徹底瘋掉的謝柔悲痛欲絕,他萬萬沒想當年人人追捧的校花,自己曾萬般愛護的女人竟成了這個模樣。“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莫廷內心備受煎熬與自責,失去愛女已讓他對生活失去了興趣,而謝柔的癲瘋如火力全開的閃電,劈開了他對生活最后一絲信念。
“她現在已病到不識人的地步了,沒辦法我們只能將她獨立關起來。”王月搖搖頭語氣沉重的說:“你女兒的死對她打擊太大了……”
“需要我做些什么。”
“我們建議你把她送到國外治療,說不定會有轉機,畢竟A市治療技術有限……”王月猶豫了下繼續說道:“謝老太也病了,我們沒敢告訴她謝柔的情況,你是她前夫,我們也是不得已才找到你,希望沒有打擾到你的生活……”
“我懂,我先聯系一下國外的醫院,麻煩你們這段時間好好照顧她。”莫廷打斷了王月剛想說下去的話,他知道她要說什么,即使她不說,他也會這樣做,他欠謝柔太多太多了,如果沒有當年那個沖動的決定,現在的他們或許都在彼此的軌道上幸福的活著,而他們的女兒莫靜茹也不會為此香消玉散。可惜,人生沒有或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