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雨換好了衣服，便急匆匆來到前臺坐下，呼出一口氣，臉上紅撲撲的，額頭上布滿了一層細細的汗珠。

林朵在一旁觀察了一會，這個女孩子年紀仿佛比她還要小一些，活潑，朝氣，身上有一股貪玩的氣質。她轉過臉來沖林朵笑了笑，說道：“你好，林朵，我叫陳雨。”

林朵感到驚訝，她竟然知道自己的名字，可是她們之前并不認識。

陳雨猜出了林朵的心思，于是指了指她胸前的工牌，林朵低下頭看了看，便明白了，原來名字就在自己的工牌上印著。

“看到你，我就放心了。”陳雨說。

“為什么這樣說？”林朵問道。

“因為在你來之前，這里就只有我一個人，已經連續一個月沒有休息過了。”陳雨說。

“一個月沒有休息？看來公司是真的招不到人了。”林朵說。

陳雨聳了聳肩膀，說：“是這樣的，沒有幾個女孩子愿意做這種無聊的工作。”

“可是，在外面還是有很多人在為工作而發愁，而這里又招不到人，真是有些矛盾。”林朵說。

陳雨打開登記本，拿起筆寫著，邊寫邊說：“其實，每天都有人前來面試，而且人很多，但是我們的總監都不會要的，所以才導致我們的部門人少，幾乎連調休都是奢望。”

“總監？”林朵想到了李嫣然，于是說道：“為什么？”

陳雨登記完了，把筆放在一旁，轉過來看著林朵笑著說：“因為形象問題。”

林朵有些不相信，說道：“形象就這么重要么？再說了，不可能每一次前來面試的女孩子都長得不好看吧？”

“那倒不是，相反，前來面試的女孩子形象都很好，身材容貌，談吐禮儀，甚至有些都可以去拍電影了。但是總監只是和對方聊一次之后，就再也不聯系她們了。”

“我不明白，為什么她明明知道部門缺人，而應聘人員形象又好，卻還不要，真是有些奇怪啊。”林朵說。

陳雨說：“這也沒什么奇怪的，所有面試的人都要先經過主管的面試，你也能看出來，我們的主管這一關還是不難過的。只是，主管這關過了以后，還要經過總監的面試。那一關就比較難過了。”

“是因為總監會刁難人對嗎？可是我覺得她并不像那種人。”林朵說。

“那倒不會，總監人還是很好的，關心下屬，只是有些挑剔，所以這么長時間，總是沒有她認為合適的人。”陳雨說。

“用人太挑剔，那么的確很難找到合適的人選。”林朵說，她心里有些慶幸自己幸運。

“其實，年齡，形象，學歷，談吐禮儀，這些在她眼里都不重要，這些你以后和她接觸久了，就會明白了。”陳雨說。

林朵想了想，說：“面試者的人品對她來說，真是很重要的對嗎？”

陳雨噗嗤一下笑了出來，遙遙頭，說道：“人品？這個詞語經常聽到，但是卻很少有人做的恰到好處。這些也不重要，再說了，一場面試也很難看到一個人真正的人品呀。”

“那么，我就真的不明白了，如果人品也不能成為選擇條件的話。”林朵說。

“是感覺。”陳雨說。

“感覺？你是說，總監是在靠感覺來選擇？”林朵說。

“雖然很費解，但是她的確就是這么做的。現在的你我，能坐在這里上班，就是她那病態的感覺下的幸運兒。”陳雨說，表情似笑非笑。

“還是第一次聽說，面試官是靠著感覺來挑選人才的。”林朵說。

“是的啊，雖然我也感到奇怪，但是她幾乎每一件事都是靠著那病態的感覺做決定的，遇到這樣的面試官，也只能聽她由命了。”陳雨說。

林朵翻開登記本，上面密密麻麻擠滿了來訪人員的姓名電話，說道：“這樣簡單的工作，還沒做就已經失去新鮮感了，看來白洋說得對，這份工作的確不適合年輕人，我現在就有些反感了，雖然我知道，我很需要這份工作。”

陳雨說：“也許有一天，我也不想再像這樣工作下去，這樣的生活會把我折磨瘋的。可是，我和你一樣，需要這份具有穩定收入的工作。”

二人各自苦笑一下，沉默了下來。

時間過得很慢，兩個人在公司里待了一天，終于盼到了下班的時間。

陳雨把登記本合上，呼出一口氣，說道：“快下班了，說說你這一天的感受吧。”

林朵苦笑了一下，說：“還要我說什么，我的感受不就是你的感受嘛，坐了一天，腰都酸了，果然是沒有人愿意做前臺這份工作，原來坐著也是很累，很煎熬的啊。”

“你只是上了一天班而已，我都在這里工作了大半年了，感覺這樣的工作，生命中的每一天都是在浪費。唯獨發薪水的那一天，才會有些苦盡甘來的感受。”陳雨說。

“別發牢騷了，下班了，快回家吧。”林朵說。

二人在公司大門分別，林朵走過紅綠燈，正巧遇到下班高峰期，來往的車輛把道路堵得水泄不通，她在車與車之間的縫隙中穿過，經過許多小吃攤，雖然饑腸轆轆，卻沒有心情吃，心里面似乎有什么事情讓她不舒服，在小吃街上轉了許久，最后只買了一杯粥，握在手中，朝家走去。

回到家，林朵打開房門，爬上床躺下。她一動也不想動，只想靜靜地休息。窗外夜幕降臨，橙色的天空逐漸轉變為藍黑色，樓下昆蟲的聲音沙沙響著，一陣風吹進來，夾雜著一股炒雞蛋的油煙味兒。這一切如此熟悉，卻又如此陌生。記得幾天前，她還住在家里，每天一到了這個時候，家里面就會飄著這股氣味，桌子上照例會擺著四菜一湯，父母坐在對面，笑著吃著，談論著一天的快樂與煩惱。而幾天后的今天，她躺在這生硬的床上，在沉悶潮濕的空氣里嗅著這股熟悉的氣味，望著墻壁上自己的影子，突然，她想回家了。

是啊，她的確想回家了，她干嘛非要在這陌生的C城打拼啊，來到這里，無非也只是為了一口飯，如果是這樣，她的家鄉，是足夠滿足她的這個小小的愿望的。她的那個小城，安靜，緩慢，就連時間，似乎每天也比這C城多出來幾個小時。她來到這里，僅僅工作了一天，就已經體會到了這快節奏的生活，就像是一臺機器上的巨大的齒輪，碾壓著這座城市里的每一個人。

林朵思前想后，還是決定留在這里，雖然她知道這座城市不會給自己帶來真正想要的生活，但她還是想在這C城待上一段時間。然而，一段時間，會是多久？她沒有考慮過，也不敢考慮。她只想在這里得到一些屬于或者不屬于自己的東西，似乎這樣她才會甘心，似乎這樣她才會滿足。

只是，凡是伸出手來向魔鬼乞討的人，作為交換，魔鬼也必會向她索取。

林朵喝完了粥，感覺身子有了些力氣，便起身走出房間，鎖上門，下了樓。

下班高峰期已過，小區外面的街道開始變得寬闊通暢起來。吃過晚飯的人在路上散步，遛狗。也許每天的這個時候，也許在這里，才能看到C城具有生活氣息的一幕。看到這些，林朵的心情逐漸好了，她邊走邊欣賞著路邊的夜景。琳瑯滿目的飾品店，一群小孩圍著一個賣棉花糖的大叔，叫著，跳著，一對情侶站在人行道上，打著羽毛球，這些，都勾起了林朵的回憶。不知不覺，已經走了很遠，再回過身，發現自己的小區已經看不見了，雖然她的記憶不怎么好，但是還是知道自己左轉右轉，拐了很多彎，現在想原路返回，卻也不知道該怎么走了。

“算了，坐出租車回家吧。”她自言自語道。

林都走進一家超市，買了瓶水，付款時吃驚地看見，收銀員竟然是陳雨。

“陳，雨，是你？”林朵不可思議說道。

陳雨抬起頭，同樣有些吃驚，不過很快便平靜下來，笑著說：“在散步嗎？看來你沒有早睡的習慣啊。”

林朵還沒有從剛才的吃驚中反應過來，上前一步看著陳雨，說道：“陳雨，你怎么會在這里啊？下班后，不是回家了么？”

陳雨說道：“回家？我哪有那么清閑啊，晚上草草吃了頓飯，就到這了。”

林朵四下看了看，說道：“原來你每天下班后就幫著家里照顧店子啊。”

陳雨笑著搖搖頭，說道：“哪里有，這家店根本就不是我家的，我只不過是晚上在這里兼職罷了。”

“兼職？”

“對啊，我晚上會在這里兼職，做做收銀，掙點錢嘛。”陳雨說。

“原來是這樣，很有上進心啊。客服這樣的工作，我干了一天就感覺到心累，身體也累，可你晚上還有兼職，這樣會不會太疲憊呢？”林朵問道，她突然有些心疼陳雨。

陳雨說道：“的確是有些疲憊，不過還好啦，再怎么說，收銀員也只坐著上班啊，只不過晚上要熬到零點才能下班。”

“這樣久了，會不會身體吃不消，平時要多注意身體，多補充營養。”林朵說道。

陳雨打了個哈欠，兩眼淚汪汪地說道：“每天總睡不夠，所以每天都會起的很晚，白天上班總是遲到。對了，你住在這附近嗎？”

“嗯，哦不，不是這里，是水晶藍城。我散步來到了這里，迷路了，早知道就不走這么遠了，現在要回去也只好坐出租車了。”林朵說。

“哦，水晶藍城，我知道的，以前還在那里住過一段時間呢，嗯，不如這樣，我開車把你送過去吧，C城的出租車是出了名的貴，司機總是找各種理由繞遠路，從而多收費。”陳雨說道。

林朵有些不好意思，說道：“謝謝，不過算了吧，你還在上夜班，就這樣離開不方便的，而且讓老板看到了也不好。”

陳雨笑著站起來，沖著另一頭的貨架喊道：“大伯，我可不可以把我的朋友送回家？十分鐘后就回來。”

貨架那頭，一個滿頭白發的老人探出頭來看了看林朵，笑呵呵回道：“去吧，路上開慢點，別闖紅燈。”

“好的，大伯，謝謝了。”陳雨一臉興奮，走出收銀臺，拉著林朵的手，說道：“走吧，我送你回家。”

二人走到一輛白色轎車旁邊，拉開門坐了進去。車子一陣轟鳴，駛向大路。

一路上，林朵的心里很好奇，她忍不住說道：“這輛雪佛蘭科魯茲很好看，新車，買了沒多久吧。”

陳雨一聽便開心起來，說：“對啊，我一直都很喜歡這款車，攢了好久的錢才買下的。”

林朵聽后有些佩服，她沒想到陳雨這樣的小女生，大學畢業沒多久，竟然攢了錢買了車，看來努力拼搏就能實現夢想。于是說道：“你知道嗎，我一直都以為你是個小女生呢，沒想到，你是個很有能力的人，也很有上進心，看到你買了車，我真的佩服你了，相比之下，我是一個懶惰的人，沒有什么目標，唉，只要下了班，就想回家休息，就想著玩。怪不得我媽總是說我長大了，趕緊找個人嫁了，生活才能穩定。”

陳雨聽后忍不住笑了，說道：“我媽也總是說，等我長大了，就找個人嫁了，嗯，我倒不這么想，嫁給別人做賢內助，做家庭主婦，總感覺有些吃虧了，不如自己獨立，以后在家說話也有些分量。對了，你有男友了么？”

“有啊。”林朵說道。

“那么，打算什么時候結婚呢？”陳雨問道。

“結婚？這我還沒想過呢。他呀，和我一樣，吃飽喝足，就不想其他事情了，大學還沒畢業呢。”林朵說道。

“是這樣啊，男生還是得在外面鍛煉幾年才會有想法，女孩子嘛，最好就是別像我這樣，喜歡到處折騰，不然男生就不喜歡了。”陳雨說道。

“我倒覺得你很不錯啊，自力更生，很有上進心，挺好的呀，還給自己買了車，我也要向你學習，有個目標。”林朵說道。

“唉，我現在都后悔買這車了。就是因為買了車，我的男朋友和我分手了。”陳雨說道。

“分手了，為什么會這樣？”林朵覺得不可思議。

“還能因為什么，我賺的錢多，能力比他強，就因為這些，就分手了唄。”陳雨說。

林朵不語，這種類似的事情她曾經也是聽說過的。

“他說，自從我掙的錢比他多了以后，就變了，變得強勢，變得專橫跋扈，變得一點也不可愛，變得開始到處指責他。可是，有哪個女生愿意看到自己的男朋友整天在家抱怨生活不順，抱怨工作不好，最終辭掉工作躲在家里上網打游戲，自暴自棄，還要讓女生養著。我指責兩句就是強勢，我聲音大一點就是專橫跋扈，我不要他自暴自棄就是不可愛。他就是受不了這樣的我，便提出分手。”陳雨說道，幾顆淚珠從臉頰滑落。

林朵聽了以后，開始想著自己的男朋友了，他以后會不會也是這樣的人呢？

陳雨擦了擦眼淚，說道：“對不起，林姐，我把負面情緒傳染了你，讓你聽到這么多消極的事情。”

林朵拿出紙巾遞給陳雨，輕聲說道：“他會后悔的，忘掉他吧。”

前方就是水晶藍城了，車子緩緩停在路邊，林朵推門走下車，向陳雨再次道謝，車子調了個頭，不一會便消失在夜幕中。林朵嘆了口氣，走進小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