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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 CVM的發展歷程

3.1.1 CVM的早期發展

Ciriacy-Wantrup發現土壤改良能夠帶來很多社會生態效益,而這些效益卻并不存在交易市場。因此,可采用直接調查的方法來詢問公眾對防治土壤侵蝕的正外部性的支付意愿(Ciriacy-Wantrup,1947)。但是Ciriacy-Wantrup并沒有直接進行調查,僅僅是提供了一種研究思路。五年后,Ciriacy-Wantrup在其名為“資源保護:經濟和政策”的經典著作中再次重申,可直接以問卷調查的方式來評估自然資源的經濟價值(Ciriacy-Wantrup,1952)。這本書被公認為是環境資源經濟學的開山之作。

但是,直接調查方法在當時只是停留在呼吁階段,并未真正被實施。部分原因在于,20世紀50年代初期,主流經濟學界對問卷調查結果的可信度提出了質疑和批評。在諸多批評者中,最有名的莫過于薩繆爾森和弗里德曼兩位諾貝爾經濟學獎獲得者。在薩繆爾森看來,通過將每個人的評價進行加總來估算公共品的總價值可能無法避免策略性行為,因為受訪者出于自利原因完全可能會向調查者提供錯誤的信息,以遮掩其真實評價(Samuelson,1954)。薩繆爾森的原文是:“It is in the selfish interest of each person to give false signals to pretend to have less interest in a given collective activity than he really has.”(引自Samuelson P. A., 1954)。薩繆爾森的批評逐漸成為當時主流經濟學界的普遍看法,嚴重影響了調查方法在經濟學中的發展進程。

實際上,主流經濟學界對問卷調查結果的質疑源自20世紀50年代一場影響深遠的方法論大戰。Lester通過問卷調查發現,大多數企業并非根據邊際法則對產品進行定價而是使用平均成本加成定價,企業似乎沒有以利潤最大化為追求目標。據此,Lester認為應該放棄企業追求利潤最大化這一新古典假設(Lester,1946)。Machlup則對問卷調查的可信度提出了質疑(Machlup,1946)。Machlup的支持者包括弗里德曼、薩繆爾森、阿爾欽等頂尖經濟學家(Lansing and Morgan,1971)。他們認為,研究者不可能通過問卷調查方式來挖掘消費者對公共品的真實偏好,因為公共品的成本通常由社會共同負擔,部分消費者可能基于自私動機在訪問中采取策略性行為。這些重量級學者的質疑聲音無疑影響了以問卷調查為基礎的CVM的發展。當時,Machlup的觀點毫無疑問是主流。但隨后的歷史事實顯示Lester才是最終勝利者。其理由是,作為現代主流經濟學一個重要分支的產業組織理論,其研究熱點之一就是解釋Lester在50多年前所提出的悖論。

20世紀50年代后期,美國公園管理局(The National Park Service)和美國林務局(US Forest Service)展開了大規模的生態環境投資。在進行成本效益分析時,當局需要獲取公眾對這些公共服務的偏好和支付意愿。而在當時除了直接進行問卷調查以外似乎沒有更好的辦法。由此引發了對戶外休閑的價值評估研究。

CVM的首次運用是在1958年,當時一家咨詢公司對生活在美國特拉華河流域的居民進行調查,詢問他們對參觀國家公園所愿意支付的費用(Audience Research Inc,1958)。第一位系統地運用CVM進行研究的經濟學家是Davis,在其具有劃時代意義的博士論文中,Davis通過問卷調查的方式對緬因州林地宿營狩獵的游憩價值進行了估算(Davis,1963)。Davis采用的詢價方法是競價博弈法,調查對象包括獵人和游客(共121位)。在其博士論文中,Davis系統地結合了經濟學理論、問卷設計、抽樣技術以及統計分析等工具,比以往的研究更為科學。為了檢驗CVM結果的可靠性,Davis同時還采用旅行成本法進行了平行研究,結果發現兩種方法下所估計出的價值非常接近。Davis還進一步指出了在問卷調查法實施中可能遇到的種種問題(如收斂有效性、問卷格式等),這些問題即使在今天也仍然是CVM研究的重點。

受Davis的影響,未來資源研究所(Resources for the Future)的一些經濟學家隨后開始采用CVM評估其他非市場產品的價值。這一時期典型的研究包括:Ridker采用CVM估算了空氣污染治理的經濟價值(Ridker,1967);Brown等通過郵件針對狩獵者調查了放棄野外打獵權利的補償價值(Brown and Hammac,1973);Cicchetti等針對野外遠足愛好者調查了減少對其他人所造成的擁擠的支付意愿(Cicchetti and Smith, 1973)。

除了未來資源研究所之外,其他學者也展開了大量卓有成效的研究,其中影響較大的是Darling的工作。Darling采用問卷調查方法研究了人們對加利福尼亞州3個城市公園所提供的舒適環境的支付意愿。Darling將問卷調查的結果和住房價值模型(Property Value Model)的估計結果進行了對比,結果發現,平均而言,前者在估計結果上要偏低(Darling, 1973)。Sinden同樣采用調查方法研究了戶外休閑資源的經濟價值,并對包含休閑價值的無差異曲線進行了推導(Sinden,1974)。

Randall等采用Davis(1963)所建議的逐步競價法(Bidding Game)研究了空氣可見度的經濟價值,其論文(Randall et al., 1974)是早期的經典文獻之一。在這篇論文中,Randall等人完整地闡明了CVM的理論基礎、優缺點,首次采用了可視化幫助(Visual Aids),并對CVM的使用原則明確地進行了界定。

Hanemann則研究了人們對波士頓地區的河流水質污染治理的支付意愿,同時還將問卷調查的結果和旅行成本法的估算結果進行了對比,發現二者在數值上具有較強的可比性(Hanemann,1978)。

在經驗研究廣泛開展的同時,有關CVM的理論基礎研究也取得了長足進展。自然資源和環境經濟學家們意識到,市場無法體現環境產品或服務的全部價值。于是,一些新的概念相繼被提出。比如Weisbrod提出了“選擇價值”(Option Value)(Weisbrod,1964),Krutilla提出了“存在價值”(Existence Value)(Krutilla,1967),Arrow等進一步提出了“準選擇價值”(Quasi Option Value)(Arrow and Fisher,1974)。其中影響最大的當屬Krutilla的杰出研究。在其發表在American Economic Review上名為“自然保護的再認識”(Conservation Reconsidered)的短文中,Krutilla指出,由于環境資源具有不可逆性,因此過度開采會造成“存在價值”與“選擇價值”等非使用價值的損失。盡管人們對這些非使用價值的偏好為正,但其價值大小并沒有通過可觀察行為體現出來。

Curri等系統地回顧了Hicks消費者剩余的度量方法(Currie et al., 1971)。Freeman關于環境價值估算的經典著作在這一時期眾多研究中的影響無疑是最深遠的。該書中所提到的一些思想逐漸演化為現在經常使用的特征價格法、旅行成本法以及條件價值法。Freeman同時還為這些方法提供了更為規范的理論分析框架(M. Y. Freeman,1979)。Hanemann提出的隨機效應最大化模型(Random Utility Maximization, RUM)同樣對構建CVM和TCM的微觀經濟學基礎產生了深遠影響(Hanemann, 1984)。

除了自然資源問題外,CVM還被運用于研究衛生領域的項目評價問題以及交通運輸問題。例如,Acton詳細研究了降低心臟病患者死亡率的五項公共設施投入所產生的經濟價值(Acton,1973)。Jones-Lee以問卷調查的方式研究了降低死亡風險所帶來的消費者剩余(Jones-Lee,1974)。不過之后的幾年中,運用調查法估算降低死亡風險的價值的研究停滯不前,部分原因是受到了醫療政策制定者的反對,當然也似乎有悖于倫理。

直到20世紀80年代中后期,由于特征工資法(Hedonic Wage)在評估亞健康狀態時力不從心,衛生領域內的CVM研究才重新流行起來,研究分支包括藥品選擇、排隊問題以及患者的時間偏好等(Johannesson et al., 1992; Ganiats et al., 2000; Propper,1990)。Louviere首次使用陳述偏好數據研究了人們捕魚的地點選擇和驅車距離等因素之間的聯系(Louviere, 1974)。之后交通領域的研究主要關注的是時間的價值(Hensher et al., 1985)以及交通工具的選擇(Brownstone et al., 2000)等方面。

從20世紀70年代中期至80年代后期,是CVM發展的高峰期。當然,研究的主要對象還是集中在戶外休閑資源的價值評估上。根據Mitchell等(Mitchell and Carson,1989)的整理,1963年至1987年,CVM研究文獻累計有104篇,選題包括露天采礦權的回收(Randall et al., 1978)、降低核輻射死亡率(Mulligan,1978)、有毒廢棄品(Smith et al., 1985)、藝術品價值(Trosby,1984)、產權價值(Bergstrom et al., 1985)、野生動植物(Walsh et al., 1984)、瀕臨滅絕物種(Samples et al., 1985)、政策評估(Garbaczet al., 1983)等。

20世紀70年代英國的《森林法》和美國總統令12291號頒布,明文規定制定資源開發決策時要進行成本收益評估。1979年,美國水資源委員會(WRC)出臺了在水資源規劃中應用CVM開展成本收益分析的原則和程序,將CVM推薦為評估休憩效益的兩種優先方法之一(另一種為旅行成本法),推動了美國陸軍工程部隊(US Army Corps of Engineering)、美國墾務局(US Bureauof Reclamation)等聯邦機構對CVM的應用。1986年,美國內政部將CVM推薦為測量自然資源和環境存在價值和遺產價值的基本方法(張志強等,2003)。

在CVM獲得長足發展的同時,不少研究者開始注意到CVM可能存在的各種問題。例如在問卷調查中是否存在策略性行為?CVM與其他非市場方法(如TCM、HPM)的估計結果是否具有可比性?能否將總價值進行分解并保證分解后的各價值組成不存在重復計算?如何向受訪者清晰地描述這些不同的價值(Carson,1994)?怎樣才能如實地調查受訪者的真實意愿?怎樣才能保證受訪者進行CVM決策時會將收入預算考慮進來?受訪者的個人特征如何影響決策過程?如何選取合適的統計分析模型?Mitchell等對這些問題展開了系統的討論(Mitchell and Carson,1989)。

應當強調的是,這一時期的CVM研究者絕大多數討論的是使用價值,只有少數研究探討了非使用價值。總的來說,多數學者支持或至少不反對使用CVM來評估使用價值。在Mitchell等(1989)所匯總的104篇研究文獻中,只有20篇討論了非使用價值的估算。推動CVM取得長足發展的是1989年發生的埃克森石油泄漏事件。

3.1.2 埃克森石油泄漏事件與NOAA報告

1989年3月24日,美國阿拉斯加州的埃克森石油泄漏事件使得學術界關于使用CVM評估非使用價值時的有效性和可靠性的爭論進入白熱化階段,客觀上對CVM的進一步發展產生了深遠影響。1989年3月24日,美國埃克森公司一艘超級油輪從跨阿拉斯加輸油管處裝載了5300萬加侖原油后,駛出港口。三小時后,油輪在阿拉斯加州威廉王子灣觸礁,8個裝滿原油的倉庫破損并泄漏,1100萬加侖(約3.7萬噸)原油流入大海。阿拉斯加州上千公里海岸遭到污染,其中200多公里污染嚴重。事故發生后,埃克森公司調查小組發布的報告稱,原油泄漏事故造成的死亡案例可能超過25萬,包括鳥類、海豹、海獺、禿鷹、虎鯨等。此外還有數目上億的鮭魚和鯡魚的卵也遭到滅頂之災。埃克森公司花費了20多億美元的清理費用,并稱雇用了13000人參與清理工作。但工人們在沙灘上沖洗油污的結果卻是徒勞無功,原油泄漏的后遺癥至今未消。在近海沙灘地表以下十幾厘米的泥土里依然能找到原油的殘留物,威廉王子灣的一些裸露的礁石上還能發現原油的痕跡。2001年的一次聯邦調查發現,灣區內一半以上的沙灘表層或以下仍然有石油殘留。對環境中殘留的石油總量有不同的估計,但據埃克森·瓦爾迪茲溢油事故理事會得出的結論,每年降解的石油不到4%。該理事會稱,按照這個速率,石油需要數十年甚至數百年才能完全消失。該理事會還發現,在27個監測物種中還有17種尚未恢復(資料來源:《英國石油公司宣布成功封住墨西哥灣漏洞》,見http://news.ifeng.com/world/special/moxigewanlouyou/zuixinxiaoxi/detail-2010-07/16/1779934-0.shtml,2010-07-16)。為了清除油污,埃克森公司支出了約20億美元的巨額費用。盡管埃克森公司付出了巨大努力,試圖將污染所造成的損失降至最低,但聯邦政府對埃克森公司的努力并不滿意。美國聯邦政府認為,埃克森公司除了賠償清除油污的費用外,對油污所造成的自然資源與野生動物等非使用價值損失也應該一并賠償。盡管油污被清除了,但殘留污染的影響短期內無法根除,例如對野生生物資源、人們日常旅游觀光等所帶來的負面效應。為了估算這些損失究竟有多大,阿拉斯加州政府組織專家對事件所造成的非使用價值損失進行了CVM評估,歷時18個月之久。最后報告指出,以中位數支付意愿的下限進行最保守的估計,石油泄漏所造成的非使用價值損失高達28億美元(Carson et al., 2003)。為1990年美元價格。若采用非參數Turnbull法估計平均支付意愿,則最終損失價值約為48.7億美元;而若采用Weibull分布,則損失價值約為71.9億美元。但Carson等傾向于認為中位數支付意愿的估計結果更為合理、可靠。1991年,埃克森公司與阿拉斯加州政府和聯邦政府達成協議,支付近10億美元用于棲息地等的恢復計劃。另外,埃克森公司還支付了超過20億美元的清理費用,并向11000名漁民和土地擁有者支付了5.07億美元的經濟賠償,協議結果與環境經濟學家們的估算大致相當。在支付了40億美元用于清理油污和賠償損失之后,埃克森公司堅稱自己已經盡到責任。但1994年,在一場由約32000名原告提起的訴訟中,陪審團作出裁決,判定埃克森公司將大約一年的利潤即50億美元作為懲罰性的損害賠償。埃克森公司沒有就范,而是準備打一場長期的法律戰。2006年,聯邦上訴法院將賠償金額減至25億美元。埃克森公司上訴至最高法院,爭辯說懲罰性損害賠償金額過大,對原告來說簡直就是飛來橫財。2008年6月,最高法院以五比三通過了一項具有先例意義的海事法裁決,判定懲罰性損害賠償金不應超過實際損失,從而事實上將埃克森公司的額外賠償金額減至5.07億美元(資料來源:Reuters, BP Oil Spill a Gusher for Lawyers, http://in.reuters.com/article/2010/06/30/idINIndia-49787820100630,2015-03-04)。

埃克森事件之后,石油工業部門積極進行公關活動,向政策制定者陳述運用CVM研究結論指導政策制定可能極度不可靠。這些爭論后來集中收編于Hausman的著作中(Hausman,1993)。爭論的焦點在于非使用價值是否應該估計以及如何準確估計。批評者認為,CVM的主要問題在于估算非使用價值時范圍不敏感。按照新古典經濟理論的核心假設,消費者滿足理性和最大化行為假設。因此,給定預算約束,個人傾向于消費或享受更多的物品。在CVM實踐中,范圍不敏感是指隨著調查物品尺度變化,受訪者的WTP不會發生明顯變化。批評者還指出,包含非使用價值會導致重復計算。但客觀上,批評的聲音同時也帶來了積極的響應。它促使人們更加深入地思考CVM問卷設計、CVM的理論基礎,以及CVM中違背經濟學理論的現象是否在其他行為科學中同樣存在。

1992年8月,在美國海洋與大氣管理局(NOAA)的邀請下,由兩位諾貝爾經濟學獎獲得者K. J. Arrow和R. M. Solow牽頭組成六人專家組,對非使用資源是否應該包含在環境價值里以及CVM的可靠性進行了重新評估(Arrow et al., 1993)。除了這兩位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外,其他成員還包括Edward Leamer(著名的貝葉斯計量經濟學家)、Paul Portney(未來資源研究所的副主任,精通美國各類環境政策)、Roy Radner(理論經濟學家、激勵相容問題專家)以及Harold Schumann(著名的問卷設計專家)。最終報告指出,非使用價值應該包括在環境損害賠償中;對于非使用價值的估算,CVM雖然可能會產生一些偏差,但如果嚴格遵循問卷設計原則,那么CVM基本能夠提供較為可信的估算結果。NOAA的最終報告在最大程度上肯定了CVM,并為CVM研究提供了操作藍本,使得CVM研究步入了一個全新的時代。隨后的CVM研究呈現出幾何級增長速度。相關研究從實施CVM并報告內容和結果向檢驗結果的有效性和可靠性的方向轉變(張茵和蔡運龍,2005)。

NOAA最終就CVM問卷設計與研究制定了15項指導性原則。具體如下:

(1)應采用隨機抽樣方式,同時考慮聚類和分層問題。封閉式單邊界問卷要保證樣本量至少在1000以上。避免調查人員偏差和問卷表達偏差。

(2)降低問卷的拒答率,較高的拒答率會影響問卷的可信度。

(3)建議采用面對面的訪談形式,不建議采用郵寄問卷或電話調查形式。

(4)報告調查的總體、樣本、抽樣方法、拒答率以及重要選項的回答情況。

(5)在正式調查之前應進行認真的預調查和預檢驗。

(6)建議采用相對保守的問卷設計方案,防止造成高估,尤其是當受訪者對所評估的對象較為陌生時。

(7)建議采用WTP,不建議采用WTA

(8)使用封閉兩分式問卷而不是開放式問卷,指明支付方式。

(9)向受訪者提供準確的項目信息。可采用圖片等手段直觀展示。

(10)提醒受訪者可能存在的替代品及其狀態。

(11)盡可能在不同時間點展開調查,降低時間依賴型噪音。

(12)主要問題除了設置“愿意”“不愿意”等選項外,還應增加“不清楚/不知道”等選項。

(13)追問受訪者回答選擇“愿意”“不愿意”支付的具體原因。

(14)問卷應包括受訪者的社會經濟特征變量,同時進行必要的交叉分析。

(15)提醒受訪者一旦決定支付,就可能會降低其他開支,盡可能降低道德滿足感。

1993年,美國農業經濟協會在其主辦的雜志Choice上組織了關于CVM的專題討論。這場爭論主要圍繞著非使用價值(Passive Value)也有學者將Passive Value直譯為“消極價值”,但筆者認為將其意譯為“非使用價值”更能體現Passive Value的本意。是否應當被納入成本收益分析以及采用CVM估算非使用價值是否有效兩個問題展開(Carson et al., 1993; Randall,1993; Desvousges et al., 1993)。

Desvousges等(1993)指出,CVM在評估自然資源的使用價值上可靠性較高,因為使用價值可以通過人們的可觀察行為來體現。而非使用價值幾乎和日常生活沒有任何直接聯系,由于缺乏直接的或間接的消費經歷,CVM很難保證非使用價值評估的精確性。Desvousges等還指出了CVM在調查技術、心理動機、預算約束以及替代品等方面所存在的問題,這些都可能造成CVM評估結果扭曲。總的來說,Desvousges等認為CVM在對具有使用價值的對象進行評估時是行之有效,但在評估非使用價值上則明顯力有不逮。

Randall(1993)認為,在評價環境污染所造成的損失時如果不考慮非使用價值,無疑違背了作為成本收益分析基礎的標準效用理論。此外,還可能造成嚴重的資源誤配問題。首先,低估環境污染的真實成本實際上是變相鼓勵污染。其次,如果忽略非使用價值無疑會將污染行為引向具有低觀賞價值和高非使用價值的領域。Carson等(1993)總體上對Randall(1993)的觀點持支持態度,當然也承認CVM在評估非使用價值時確實存在一些爭議。

隨后的1994年,美國經濟學會在《經濟展望雜志》(Journal of Economic Perspective)上也組織了一場關于CVM的專題討論(Portney, 1994; Diamond, Hausman,1994; Hanemann,1994)。Portney(1994)對CVM的有效性給出了較為樂觀的評價,“不管研究者喜歡還是不喜歡,一個無可厚非的事實是,CVM在公共政策制定方面所起到的作用越來越大”。Haneemann(1994)則從微觀基礎上探討了非使用價值的評估對于完善經濟學體系的重要性。Haneemann還認為,盡管CVM并不適用于所有的研究場合,但在沒有更好的替代方案時,CVM仍然不失為評估非使用價值最理想的方法。在批評的聲音中,Diamond和Hausman(1994)的觀點無疑是最為犀利的,這一點可從其論文題目看出。Diamond(1994)的論文題目是“Contingent Valuation:Is Some Number Better than No Number?”,直譯為“CVM:數字就那么重要嗎?”。Diamond等人認為,CVM最明顯的缺點是在評估非使用價值時,受訪者缺乏實際消費經歷,從而也就無法判斷其評估結論的可靠性。Diamond等人在這篇文章中首次強調應針對CVM進行必要的可信度(Credibility)、可靠性(Reliability)、精確度(Precision)檢驗。

埃克森石油泄漏事件引發了學術界(不僅包括經濟學家,而且包括環境學家、心理學家、社會學家、統計學家等)對CVM有效性和可靠性的不同態度。這些文獻與NOAA報告一起,將CVM研究推向了一個嶄新的發展時代。NOAA報告之后,CVM研究文獻如雨后春筍般迅速出現。與早期單純關注環境破壞所帶來的損失不同,這一時期的文獻主要是利用CVM進行成本收益分析。

這一時期的研究范圍更為廣泛,涉及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包括公共衛生(Tonin,2012; Oezdemir and Johnson,2013)、城市生活用水(Tarfasa and Brouwer,2013; Zapata,2012)、海洋資源(Wu and Zhang,2012)、自然保護區(Wilson,2012)、體育比賽(Wicker et al., 2012; Wicker,2011)、食品安全(Zhang,2012; Mesias and Diaz, 2012)、生物多樣性(Wang and Jia,2012)、森林社會價值(Upton et al., 2012)、生活垃圾處理(Song et al., 2012)、文化遺產(Tuan and Navrud,2008)等。

從引導技術上看,已經從早期的開放式、投標博弈式、支付卡式、封閉式單邊界逐漸發展至封閉式雙邊界(Hanemann et al., 1991)、封閉式多邊界(Welsh and Gregory,1998; Bateman et al., 1999; Broberg and Brannlund,2008)以及1.5邊界(OOHB,如Bateman et al., 2002;2009)。

就分布函數的設定形式而言,主要采用的是Logit(對數Logit)或Probit(對數Probit)模型。但越來越多的學者注意到不同的函數設定形式會導致對Hicks剩余的估計相差很大。參數模型隱含著擾動項服從某種已知的概率分布,更多時候憑借的是研究者的主觀判斷,如果設定不當則可能造成模型設定誤差(Boyle,1990; Bateman et al., 1999)。因此,這一時期CVM研究的另外一個趨勢是逐漸從參數模型發展至半參數模型(如Belluzzo,2004)、無參數模型(Huang,2008)以及混合分布模型(如Cooper,2002; Ara?a and Leó n,2005)。

就封閉式雙邊界調查數據而言,早期研究主要采用極大似然估計法進行估計(如Hanemann et al., 1991)。實際上,雙邊界調查和貝葉斯統計思想非常接近,因為理性的受訪者會根據第一輪的投標值來修正第二輪的選擇,即受訪者在進行選擇決策時存在一個學習的過程,而傳統的極大似然估計法無法體現這一點。因此,越來越多的學者嘗試采用貝葉斯計量方法來估算WTP(Fernandez,2004; Vermeulen et al., 2011)。

從CVM研究的規范性看,其已經從最初簡單地實施CVM并報告內容和結果轉向對評估結果的有效性和可靠性的討論。例如Heberlein等人討論了CVM的范圍敏感性問題(Herberlein and Bishop,1986),Boyle等人討論了收斂有效性問題(Boyle et al., 2009),Ozdemir等人對CVM的構建有效性進行了系統的討論(Ozdemir,2009),Foreit等人在其研究中同時考察了CVM的范圍敏感性和時間一致性問題(Foreit et al, 2003)。當然,由于樣本數量、模型設定、研究內容等方面的不同,有效性和可靠性檢驗的結論也不盡相同。

3.1.3 CVM在國內的發展

經過五十多年的發展,CVM在基礎性研究方面取得了長足的進展,在西方國家已經成為一種評價非市場產品、非使用價值的最常用和最有用的工具(張志強等,2003)。但由于社會體制、文化背景以及居民的收入水平和環境意識的不同,CVM在發展中國家的應用起步很晚。導致CVM在發展中國家被運用的重要契機是一些國際機構(如世界銀行)在發展中國家所實施的各種環境項目,為了對這些投資項目進行成本收益分析,CVM自然便成為重要的選擇。

CVM于20世紀90年代中期被引入我國。陳應發引進了CVM和TCM的思想,并認為CVM可以同時評估森林資源的利用價值和非利用價值(陳應發,1993)。陳國階(1993)則最早運用TCM和CVM方法簡單地評估了三峽風光的經濟價值,這應該是開放式詢價方法在國內的最初嘗試。陳應發(1993)將CVM譯為“隨機評估法”,陳國階(1993)稱之為“調查評價法”。Contingent是形容詞,取“可能的、依情況而定的、偶然的”之意;Valuation是動詞名詞化,取“估值”之意更為合適,而不應譯為名詞“價值”。因此,筆者認為,CVM更為貼切的翻譯應該是“假想估值法”。“條件價值法”可能源于中國臺灣學術界的習慣叫法,目前這一譯法基本成為中國大陸學術界約定俗成的譯法。不久后,杜亞平的代表性研究則顯得更為正式也更為嚴謹一些(杜亞平,1996)。在這篇文章中,杜亞平運用開放式詢價技術,對武漢市東湖水質改善的經濟價值進行了評估。杜文將CVM譯為“因果評價方法”。這篇文章的重要意義在于,它不僅提供了完整的調查過程,而且還指出了CVM中可能存在的偏差(如起始點偏差、激勵偏差、信息偏差等)及其應對措施。更為重要的是,這篇論文還檢驗了范圍敏感性(受訪者對不同程度水質改善的WTP是否相同)。顯然,杜亞平的貢獻在國內要遠遠超前于同時期的其他CVM研究者。但遺憾的是,這篇論文在國內多篇綜述類文獻中均成為“遺珠”。

同時期另外一篇有影響的論文是薛達元關于長白山生物多樣性經濟價值的估算研究(薛達元,1997)。中國知網檢索結果顯示,至2013年9月21日,杜亞平(1996)、薛達元(1997)、張志強等(2002)三篇論文的引用率依次為44次、240次、150次。這篇論文的意義在于首次運用支付卡式詢價方式進行了分析。另外一篇不容忽視的文獻是Day和Mourato(1998)的研究報告。在該報告中,作者采用封閉式雙邊界詢價方法估算了北京市居民對城區河流改善的支付意愿。盡管是國外學者對國內問題的研究,但這篇報告就CVM問卷設計、模型設定、結果的有效性等細節問題展開了詳細的討論,無疑對國內學者的后續研究起到了積極的示范作用。

單邊界和支付卡式詢價方法處理起來較為直觀,不需要太復雜的統計技術,但封閉式詢價則對統計技術要求較高。國內學者在分析技術上相對不足,再加上CVM的實施成本很高,造成國內研究和國外研究相對脫節。在Day和Mourato的報告時隔五年后,國內學者中才出現第一篇運用封閉式詢價方法的研究文獻(徐中民等,2003)。在這篇經典論文中,徐中民等分別采用開放式、支付卡式、單邊界和雙邊界四類詢價方法,系統地估算了黑河流域額濟納旗的生態系統恢復價值。

總的趨勢是,2000年之后CVM在國內的運用逐漸豐富起來。從研究內容上看,可大致分為以下九個方面:

(1)自然資源的非使用價值,如濕地(莊大昌,2006;敖長林等,2010)、農地(蔡銀鶯等,2007)、森林(陳穎翱和張勇,2011;黃麗君和趙翠薇,2011)等。

(2)生態補償問題,如流域生態服務補償(彭曉春等,2010;鄭海霞等,2010;張樂勤,2011;接玉梅等,2011)、耕地保護的補償(雍新琴和張安錄,2012;汪霞等,2012)。

(3)生態系統恢復的價值估算,如流域生態系統恢復(徐中民等,2002;張大鵬等,2009;徐大偉等,2007;張振明等,2011;黃蕾等,2010)、生態系統破壞損失價值(李國平和郭江,2012)。

(4)生物多樣性價值,如野生東北虎(周學紅等,2009)、大熊貓(宗雪等,2008)、藏羚羊(魯春霞等,2011)、海洋生物(王麗等,2010)、亞洲象(李正玲等,2009)。

(5)游憩價值,如屈原故里(周軍等,2011)、千佛山風景區(趙強等,2011)、九寨溝(張茵和蔡運龍,2010)、蘇州古典園林(孫劍冰,2009)、敦煌(郭劍英和王乃昂,2005)。

(6)環境污染,如空氣污染(張明軍等,2004;周潔等,2010;曾賢剛和蔣妍,2010)、化工企業污染(趙敏華等,2009)、農業面源污染(劉光棟等,2004)、噪音污染(李金平和王志石,2006)、固體廢物(金建君和王志石,2005)、水系污染(蔡志堅和張巍巍,2006)。

(7)安全、衛生,如旅游安全(鄭向敏和殷煒琳,2010)、城市突發停水事件(趙雯和張勇,2008)、飲水安全(李伯華等,2008)、亞洲象危害(劉欣和馬建章,2011)、可追溯豬肉(吳林海等,2013)、醫院非專利技術(段光鋒等,2008)、菌痢疫苗(張琦等,2004)。

(8)公共事業,如水價改革(周振民和岳小松,2009)、對公路沿線環境的保護(張明軍等,2006)、資源衛星(閆相斌等,2009)、公共氣象服務(王桂芝等,2011)、圖書館的社會價值(沈思等,2012)。

(9)政策評價,如草原地區禁牧措施的受償意愿(楊光梅等,2006)、農業水價(唐增和徐中民,2009)、居民生活用水價格(賈國寧和黃平,2012)、截污工程的社會效益(孔德平等,2012)。

盡管國內CVM研究的內容涵蓋了自然科學和社會科學,但從已發表的文獻的研究層次來看,總體上這些研究還停留在模仿階段,其中少數文獻存在錯誤引用原始文獻的現象。Whittington(2002)指出,有三點原因造成發展中國家的CVM研究質量不高:一是問卷設計和調查過程較為馬虎;二是所構建的假想市場情景很差;三是缺乏對一些基本假設的檢驗以及對結論的穩健性檢驗。

封閉式詢價對統計分析技術要求較高,并且實施成本也較大,國內研究在評估技術選取上較為單一,大多采用開放式或支付卡式詢價方法。其中支付卡式詢價方法也大都是進行簡單的算術平均計算,而沒有進行必要的參數估算。此外,普遍缺乏對評估結果進行系統的有效性和可靠性檢驗。

在為數不多的幾篇研究中,杜亞平(1996)討論了受訪者對不同水質改善程度的WTP的范圍敏感性問題;許麗忠等(2007)采用“檢驗—復檢驗方法”討論了CVM的可靠性問題;周學紅等(2009)同時采用支付卡和單邊界兩類詢價方法檢驗了CVM的收斂有效性;張翼飛(2008, 2012)、張翼飛和王丹(2013)系統地討論了詢價方法的收斂性有效性(支付卡、單邊界)、順序效應、范圍效應以及時間一致性等問題;阮氏春香(2011)則重點討論了范圍效應和詢價方法的收斂有效性(支付卡、單邊界和雙邊界)。

總體上,國內研究與國際發展趨勢差距還比較大。一方面,缺少封閉式雙邊界引導技術的應用案例,另一方面也缺少對假想偏差的實驗經濟學討論。接下來將對與本研究直接相關的水質改善方面的CVM研究文獻進行梳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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