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精神交往論:馬克思恩格斯的傳播觀(修訂版)
- 陳力丹
- 2543字
- 2021-03-26 21:48:53
五、現代文明語言的形成
世界交往的形成與現代各文明民族語言的形成有直接聯系,恩格斯在談到歐洲中世紀轉向現代社會時曾指出這一轉變的語言條件。他寫道:“代替希臘人或羅馬人和野蠻人的對立,現在是六個具有文明語言的文明民族(斯堪的那維亞等民族還不計在內),所有這些語言已經發展到能夠參加14世紀的強有力的文學繁榮,而且比起古代末期已經在衰退和死亡的希臘語和拉丁語來說,它們保證了教育的更加無比的多樣化。”(20卷530頁)這里講的六種文明語言是指意大利語、德語、西班牙語、葡萄牙語、法語和英語。文明語言的形成是幾百年以來語言融合的結果,它標志著新的更大范圍內的幾個文明民族的誕生,并且為世界交往的形成創造了條件。
在意大利,拉丁文近千年一直是上層知識界交往的主要語言媒介,但在日常生活中這種語言并不通行。意大利文藝復興之初,拉丁文作品的局限性日益明顯,妨礙了文化的傳播,于是一批文藝復興的作家如但丁、彼得拉克、薄伽丘、博雅多、阿里克斯托、馬基雅弗利等,改用生活中的語言創作。由于他們大都取用托斯卡納方言,于是這種方言成為意大利民族語言的基礎。在意大利的統一中,有政治的、文化的、宗教的因素,其中語言也起著相當重要的作用。歷史學家雅·布克哈特就民族語言對意大利的意義寫道:“人們普遍地無可爭辯地把純正的語言和發音當作寶貴而神圣的東西來尊重。這個國家一個地方接一個地方地采用了這種典范語言。威尼斯、米蘭和那不勒斯的采用是在意大利文學的全勝時期,而且部分地是由于文學的影響。直到19世紀,皮蒙特由于分享人民的這一主要財富——純正的語言,才根據自己的自由意志,而成為意大利的一個真正的省。”
德國數百年來是一個分裂的、松散的“國家”,它作為一個統一的民族得到承認,相當程度上仰仗了16世紀宗教改革以后的德意志標準語言的形成。馬丁·路德的《圣經》德譯文和他創作的贊美詩《我們的主是堅強堡壘》,均使用平民的語言,傳播極為廣泛,從而為德語提供了標準語言。對此,恩格斯給予了高度評價,指出:“路德不但掃清了教會這個奧吉亞斯的牛圈,而且也掃清了德國語言這個奧吉亞斯的牛圈,創造了現代德國散文”(20卷362頁)。
當統一的意大利語替代拉丁文進行文化傳播的時候,西班牙和葡萄牙這兩個民族在確立的標準語基礎上形成了。西班牙戲劇和當時的兩部長篇小說(《來自托爾梅斯河的拉薩里耳奧及其種種不幸》、《堂·吉訶德》)所使用的是加斯梯里亞語,文學的繁榮使這種方言成為西班牙的標準語。葡萄牙的史詩《盧茲之歌》則成為這個民族語言的基礎。恩格斯談到語言對這兩個民族的意義時寫道:“在比利牛斯半島,當地的兩個屬羅曼語族的部落合并成西班牙王國,于是說普羅凡斯語的阿臘貢王國就屈服于加斯梯里亞的標準語;第三個部落則把它的各語言區(加利西亞除外)合并成為葡萄牙王國”(21卷457頁)。
在法國,北方法蘭西人征服了南方法蘭西人,于15世紀建立了統一的民族國家,北方法蘭西人的語言成為新的標準語。法國作家弗·拉伯雷(《巨人傳》的作者)為新的標準語提供了范本。關于這一歷史,恩格斯寫道:“南方法蘭西民族——vulgo [即一般所談的]普羅溫斯民族……第一個創造了標準語言?!菤v史的發展是鐵面無情的。經過300年的斗爭,普羅溫斯人的優美的語言淪落到了地方方言的地步”(5卷420頁)。
英語是在英格蘭人和諾曼底人的融合過程中形成的,14世紀才初具規模,相對其他語言年輕得多。喬叟和莎士比亞的文學作品為英語提供了標準語言。
現代民族語言的形成通常伴隨著一場文學運動,歷史上的這類文學運動往往是民族語言標準化和普及的契機,以至現在的語言學把標準語言和文學語言兩個概念等同看待。馬克思和恩格斯認為,一個民族在其形成的時候有否伴隨文學運動,對民族語言的確立至關重要。特別是弱小民族,文學運動對其鞏固和普及民族語言的意義更大些。馬克思談到過羅馬尼亞18世紀的文學運動對鞏固本民族語言的作用,他說:當時“大公們再度把法納爾漂亮的演說家們所鄙視的羅馬尼亞語放在了光榮地位。文學運動興起于18世紀。這就是說,當羅馬尼亞語在這兩個公國中被禁止的時候,特蘭西瓦尼亞的羅馬尼亞人忠實地保持著祖先的語言”。反之,缺乏這樣的文學運動,弱小的民族語言便會消亡或成為純粹的民間土話。恩格斯談到的中歐地區十幾個屬于斯拉夫語族的小民族就是這樣。他寫道:“由于這些民族十分輕視文學,而且其中大多數不開化,這些方言已變成了真正的民間土話,除了少數例外情形,這些方言都以某種異族的,即非斯拉夫的語言作為自己的標準語?!保?卷201頁)
關于現代文明語言的形成,馬克思和恩格斯曾作過一次綜述,他們指出:“在任何一種發達的現代語言中,自然地產生出來的言語之所以提高為民族語言,部分是由于現成材料所構成的語言的歷史發展,如拉丁語和日耳曼語;部分是由于民族的融合和混合,如英語;部分是由于方言經過經濟集中和政治集中而集中為一個統一的民族語言?!保?卷500頁)盡管歐洲的六大文明語言的形成和發展十分復雜,這一綜述卻使問題變得有條理了,因為馬克思和恩格斯把六種文明語言形成的各自的主要因素提煉了出來:意大利語和德語是歷史悠久的語言,它們形成民族語言主要仰仗原有語言的根基;英語最年輕,卻是民族語言融合的典型;法語、西班牙語和葡萄牙語則主要表現為政治、經濟集中的結果。無論哪種語言,其形成都經歷了數百年民族統一的歷程,并且都不同程度地抓住了歐洲文藝復興的契機。
這六種走在前面的文明語言,對世界交往體系中的語言交流和融合產生了巨大影響。僅最近的幾百年,世界用于交往的語言已經從12000多種減少為不到6000種,某幾種語言的使用范圍擴大的趨勢仍在繼續,在信息資料、節目交流方面占據主要地位;大部分世界性交流甚至只使用一兩種語言,以往民族語言造成的交往的片面性和局限性被不斷克服。語言作為各民族的精神產品,正如馬克思和恩格斯在《共產黨宣言》中預見的,正在成為公共的財產。這種情形強烈地影響著新一代人的語言能力和語言選擇、態度心理和行為舉止。計算機語言的出現,又是人類語言史上一次革命性的變化,如果真有上帝的話,那么他在地球上的羔羊們不會再害怕主變亂語言了,他們在經歷了漫長而復雜的語言分化、融合的過程后,已有可能再次商討建造通天的巴別塔,那時,人們可以講一種共同的語言——計算機語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