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國最終以割讓二十三城的代價平息了此事。同年十一月,蕭國六皇子蕭齊衍正式迎娶趙國九公主趙恒月,趙、周、蕭三國自此結為盟國。
大婚當天,蕭王親自下御階為蕭齊衍與趙恒月扣好同心結。趙、周兩國均有重量級貴賓親到現場觀禮,列國也紛紛派使者到蕭國恭賀。與此同時,九州列國的格局也因三國結盟的建立而起了變化。
到了后半夜,繁瑣的成婚儀式總算結束,偌大的婚房中只剩下趙恒月與蕭齊衍兩人(趙恒月恢復公主身份的同時,也恢復了原來的名字,因此不再稱呼其為鳴皋)。蕭齊衍站在床邊,站了半晌也沒有揭那蓋頭。趙恒月只感到大婚這一天實在是太累,她多想蕭齊衍能麻利點,這樣自己好早點休息。
“蕭……”趙恒月忽然不知該叫蕭齊衍什么才好,是“蕭將軍”還是“夫君”呢?想了想還是省略了,她直截了當說了句:“你還是不必為難了,若你同意,這個蓋頭我自己來揭吧!”說著趙恒月就要自己動手。
“等等!”蕭齊衍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冷肅,趙恒月停在那里,她微微抬了抬頭,蓋頭擋住了她的臉,她不知道蕭齊衍是怎樣的表情。
“趙恒月,你為何要隱瞞身份?若真的打起來,會有多少無辜之人因你而喪命?還有那二十三城的百姓,有誰在意過他們的感受?”蕭齊衍明顯是在質問新婚妻子。
“我說了,可當時又有誰信?”趙恒月想起在牢中受刑的場景,頭又開始微微疼了,她真是害怕再回想。“你問的這些,我不知該如何回答!入獄的前一天,我已經收拾好東西準備離開了!”趙恒月盡可能平靜地說。
蕭齊衍看著這個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心中五味雜陳,指尖觸及蓋頭邊沿卻始終沒有去扯那一下。
“我也有個問題想問你!”趙恒月在蓋頭里,聲音明顯小了,“如果……如果不是因為兩國結盟的緣故,我也不是公主……你……”話沒說完,趙恒月自己沒了底氣,她心中莫名閃過一絲悲涼與嘲諷,她想問:“你是否還會娶我?”可是,答案好似顯而易見,若沒有這公主頭銜,她自知配不上蕭齊衍。
“……!”蕭齊衍修長的手指停在蓋頭上片刻,他知道趙恒月想問什么,正要回答卻又聽趙恒月冷冷一句:“只求立錐之地,容我在您府中安安靜靜終老,多謝了!”
本來蕭齊衍聽了她的問話,心中莫名生出一絲歡喜,可趙恒月清清冷冷的下一句,又毫不留情地把那絲溫暖凍結了。
趙恒月不知道蕭齊衍此刻的內心是怎樣的,自卑又將她推向了另一個極端。“你是不是害怕再看到我這張臉?”
“不!我并不在意!”蕭齊衍的聲音果斷且輕,其實早在趙恒月的身份還未公之于眾前,他就已經做好了為她此生負責的打算。甚至已經在龍首城為鳴皋(也就是趙恒月)買好了一座宅邸,害怕府里的人再欺負她。只是他做的這一切都還來不及讓趙恒月知道。
“那我就當你真的不再意吧!”趙恒月再次伸手去揭自己的蓋頭,手剛觸及,蕭齊衍已經先她一步揭開了。
“這是我作為夫君該做的事!”
話音未落,一張宛如九天神女般高貴冷艷的容顏出現在他眼前,一剎那,好似皓月出云、光華萬丈。蕭齊衍有一瞬間的愣怔,但他很快別過臉去,因為他的臉,已經不易察覺的微微泛紅了。
趙恒月見蕭齊衍很快收回了目光,只留給她一個側臉。她以為蕭齊衍是不喜歡她的緣故,沉默片刻,趙恒月強自鎮定起了身,“我知道你想娶的人不是我!時候也不早了,早點休息吧!”說著,轉身抽了床囍被,當著蕭齊衍的面,嫻熟地打起地鋪來。趙恒月正打算再去拿一個枕頭,蕭齊衍忽然上前捉住了她的手腕,二話不說就將她橫抱了起來。
“將軍……”趙恒月瞬間窘迫又慌張。
“叫夫君!”
趙恒月面紅過耳,蕭齊衍把她輕輕放在床上,他心里其實比趙恒月更加忐忑。
“新婚當夜就分床,并不吉利!”蕭齊衍說完和衣躺在了趙恒月身側。
蕭齊衍的氣息近在咫尺,趙恒月一動也不敢動,腦子更是完全空白。不知過了多久,她終于鼓起勇氣轉頭去看蕭齊衍,可蕭齊衍卻已經睡著了。
“羽兒,你要等著我凱旋歸來!”曾經蕭齊衍醉酒時,在她耳邊說的那句話又莫名響起。趙恒月轉身,雖然知道會是這樣的結局,但還是無法抗拒內心的難過。
“我好羨慕那個占了你心的人!”趙恒月在心里說,一行清淚忍不住奪眶而出,靜默流了一夜。
大婚結束不久,緊接著又是太后壽辰。太后年紀越來越大,就喜歡兒孫滿堂的熱鬧場景,因此蕭王特備為太后辦了一場家宴。
太后壽辰當日,一眾兒孫早早候在福壽殿外。晚上家宴開始,皇宮里燈火通明。大紅地氈從宮門外一直鋪展到福壽殿里,兩側皆是手執宮燈、嚴陣以待的內侍太監和宮女。趙恒月作為新過門的孫媳,自然更不敢怠慢,她大清早就進了宮,一直侍候在蕭齊衍母妃身側。
“那是齊睿的正妃,那是齊恒的正妃,那是……”蕭齊衍的母妃王氏,正在一一給趙恒月介紹候在中庭的一眾女眷。“那是太子妃!”
“太子妃?”趙恒月一個激靈,她順著王氏的目光看過去,林羽兒正緊隨太子進來了,趙恒月只覺得似驚鴻一瞥又似白鷺涉水而來。林羽兒的禮服并不鮮艷,但她長裙曳地、款款而來時,自帶一股清幽絕塵的氣息。
“目下無塵的冷美人,倒真是與他……很般配!”趙恒月心里有些嫉妒,也有一些莫名的吃醋。
“太后駕到!”
“皇上、皇后駕到!”
“眾人接駕!”
“跪!”
………
還沒等趙恒月多想,一連串的跪拜指令已清晰入耳,殿前殿后烏泱泱一大片人全都開始跪迎圣駕了。
不一會兒依次是太后、皇上、皇后的玉攆緩緩行來,玉攆前后皆有若干太監、宮女隨侍護持。到了福壽殿玉階下,蕭王率先下玉攆,親自去扶太后。幾十個手執宮燈的宮女在前開道,接著蕭王、太后入內、皇后、眾妃嬪及兒孫再依次入內。
待眾人坐定,蕭王心情顯得格外好,他落座便說了幾句玩笑話,氣氛隨即輕松起來。趙恒月坐在蕭齊衍右側,她雖然已經極其低調,但還是有不少人有意無意朝她那邊看。似乎大家都在好奇,一夜之間從死囚變成公主的傳奇人物,到底長什么樣?
等到舞姬上場表演,大家總算把目光從趙恒月身上移開。蕭國的宮廷樂曲與趙國不同,趙國喜磅礴大氣,而蕭國喜靡靡之音。
在光影之中,趙恒月隨處可見身姿曼妙的王妃、公主,她們或典雅、或美艷、或貴氣……但無一例外,都是精心打扮了的,妝容皆是一絲不茍,連一顰一笑都分外有節制。與此同時,她還驚奇地發現蕭國的皇子都生的格外俊美。再一看上面坐著的太后,雖然她已經容顏衰老、發絲如雪,但她的眉骨、輪廓、乃至瞳孔的顏色都明顯異與中原人。趙恒月這才知道,原來蕭齊衍的祖母是外族人,蕭國的皇室居然是混血的。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蕭王乘著酒性當眾為太后表演了一套劍術,他現在已過壯年,身材也發了福,這套劍術表演雖算不上行云流水,但那一招一式,仍然隱約可見蕭王年輕時的風采。
有了蕭王的帶頭,兒孫們的表演也逐一登場,福壽殿里的氣氛漸入高潮。太后、皇后都不住在蕭王面前對兒孫們的表演大加評點。蕭王興致勃勃,看到精彩處也帶頭叫彩。大殿里“賞!”、“重賞!”這樣的聲音從表演一開始就一直沒有停過。
“下一位,太子妃獻八仙賀壽曲!”司禮太監的聲音,似乎比先前的還要略微高了一個聲調。
“嘩!”不等話音落,臺下已經響起一片熱烈掌聲。趙恒月還沒明白這些人是怎么了,太子妃林羽兒已經抱著一架古琴款款上了場。她優雅向王座深施一禮,喜得太后、蕭王不住頷首。趙恒月就見林羽兒高挽的發髻之下,那一雙孤冷出塵的眼眸好似瞬間變得勾魂攝魄,在場所有人都被她深深吸引,殿中安靜的靜可聽針。
一縷香霧從白玉香爐中裊裊升起,林羽兒玉指輕淺一拂,便有行云流水之音傾瀉而出。滿座皆屏息凝神,情不自禁閉目靜享這天籟之音。琴聲變化莫測,時而空靈悠遠,時而細雨蹁躚、時而熱鬧歡騰,時而纏綿繾綣。總之,聽了林羽兒的琴聲會入迷、會著魔,讓人聞之動容、沉迷不能自拔。
一曲畢,整個大廳陷入沉寂。片刻之后,掌聲雷動、“彩”聲震天。太子蕭齊晟冰冷的唇角似勾起一絲得意的笑。趙恒月注意到蕭齊衍的手雖然一直虛握成拳,但在林羽兒撫琴之時,他的手指也在情不自禁跟著音律拂動。
自林羽兒退場后,蕭齊衍便一杯一杯開始喝起了酒,趙恒月默默注視著他,心里又是一陣難受。
“你以為你是誰?你有什么資格碰這琴?”
……
趙恒月腦中不受控制地浮現那些場景,心越來越疼也越見冰涼。“果然是蕭國數一數二的美女、才女!”趙恒月不知道該佩服還是該嫉妒。就在這個時候,不知是誰說了句:“不知六嫂準備了什么節目?”
“嘻嘻……我聽說六王妃擅長……騎馬,還會馬術博彩!”
“真的假的?”
……
討論趙恒月的聲音漸漸多起來,好些人不顧場合開始交頭接耳、竊竊私語。就連太后也瞧著趙恒月了,太后雖久在深宮,但關于這位孫媳婦的傳聞可聽了不老少,她也很想知道趙恒月到底有些什么能耐。
趙恒月見太后在看她,趕忙起身離了席。她跪拜在王座前語帶誠懇道:“太子妃的八仙賀壽曲出神入化、已無人能及。恒月不才,愿獻百鳥朝賀舞一支,祝太后福如東海、壽比天齊!”
太后聞言慈愛一笑,示意她下去稍作準備。蕭齊衍正喝酒喝的意興闌珊,聽見趙恒月說要獻百鳥朝賀舞,還當自己聽錯了,然而轉頭一看,身旁坐位真的沒人了,他心下莫名一陣慌亂,目光趕緊在人群中搜尋。
“六王妃獻百鳥朝賀舞!”司禮太監的聲音再次在大殿中響起。
話音一落,眾人就聽見悠揚的竹笛之聲由遠及近飄揚而來,這笛聲寒徹清冷,瞬間就將剛剛那些浮華之氣全壓住了。在座眾人好似忽然身處雨后竹林中,繼而又到了寒泉清澈的深谷里,滿眼滿心只剩下笛聲的靜謐了。
漸漸地,笛聲逐漸舒緩,似流水繞石而過,寒意隨之漸漸消退,若有似無的一股暖,似春風破冰而來,春風浩蕩、萬物蘇醒,一切變得無比靈動歡愉起來。伴隨著竹笛聲止,編鐘聲起,一隊舞姬飄曳出來,她們在舞臺上模仿百鳥的姿態。這時,眾人耳聽“忽”一聲輕響,一條綢帶如妖嬈的紅蛇繞梁而過,系在了廳堂華麗的中柱之上。就在眾人驚訝的目光中,趙恒月輕紗遮面,借著綢帶的一蕩之力,如一位天外飛仙御風而來,舞姬手中的花瓣齊齊向她飄灑,她好似踏著飛花輕盈略過眾人頭頂,穩穩飛落在了舞臺正中。
所有皇子皇孫的目光全被趙恒月吸引,她仙子一樣飄逸的身形一出場,自帶熠熠華彩,而額間輕垂的寶石流蘇更是錦上添花。趙恒月好似在風中起舞,在花間漫步,她的舞姿嬌柔中帶著凌厲,凌厲中帶著飄逸,只把人看得心神俱奪、神往不已。
樂聲未止,但聽得“忽”一聲,趙恒月再次翩然而去,只留下空空的舞臺讓人留戀不已。好久好久,廳堂內鴉雀無聲,蕭王手忽然一松,手里的酒杯“咣”一聲掉在地上,他下意識站起身,第一個帶頭鼓掌,抑制不住驚喜連連贊嘆道:“好!好!不愧是趙國公主!不同凡響!不同凡響啊!”
隨即臺下也歡聲雷動,這場家宴林月兒與趙恒月一靜一動,真是無人再能出其左右了。
“月兒,你跳的是什么呀?”太后見趙恒月換裝回來了,忍不住招手叫她到自己身邊來坐。
“回太后,孫媳跳的是鶴,其他舞姬表演的是百鳥。”趙恒月回答道。
“為何是鶴?”太后笑問。
“太后您有所不知,南極仙翁乘鶴飛到了帝都,看見帝都內紫氣升騰、祥云遍布,他知是蕭國洪福齊天的太后您在今日過生辰啊,百鳥皆來朝賀唯獨只剩鶴,所以南極仙翁就步行回宮,好讓鶴來為您獻舞呀。”
“哈哈哈……這么說你就是南極仙翁派來的鶴咯?”太后被趙恒月一本正經的胡說逗的前仰后合,她轉頭對蕭王稱贊道:“王上,您瞧瞧,您瞧瞧,她這張巧嘴簡直比那書上的東方朔還會說。來來來,南極仙翁派來的鶴,讓哀家好好瞧瞧你這個惹人疼愛的小模樣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