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子哥,別老傻愣愣的,陪我說說話吧!”
劉燕東這幾天天一亮就起床,起來后就坐在庵前的一塊大石頭上發(fā)呆。
在焦小萍的眼里,東子好像又恢復(fù)成了以前她認識的那個靦腆不愛說話的家伙了。
“我有些擔(dān)心李叔?!?
半晌后劉燕東開口道。
來到這個世界,之前宿主東子的記憶與自己融合了。
“應(yīng)該沒事的,李叔人老實,被抓去挖煤找礦不會有生命危險的?!?
焦小萍勸慰道。
“你說當(dāng)年我父母得遇見什么樣的事才會把我一個人拋下?”
又過了半晌,劉燕東再次說道。
“想他們了?”
焦小萍眼眸中憐惜之意大盛,朝右挪了挪,輕輕的挽住他的胳膊。
“這些年,多虧李叔把我拉扯大,可他又被日本人給抓去了。”
“當(dāng)然,若沒有你們幫助,李叔和我會更艱難?!?
“哎呀,東子哥,你說這些干嘛?”
“都是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現(xiàn)又都在一個隊伍里,東子哥,你別老瞎想了,說不定等趕走了日本鬼子,你父母就過來尋你了?!?
“等咱們游擊隊恢復(fù)恢復(fù),去礦上把李叔救出來。”
焦小萍繼續(xù)安慰道。
“說的對,東子,好好養(yǎng)傷,傷好了,咱們?nèi)サV上去救李叔和鄉(xiāng)親們?!?
焦方亭不知什么時候走了過來,黑衫長褲,腰間系根武裝皮帶,皮帶靠右插著一把盒子炮。
鐵塔一般的身軀站在朝陽下,顯得異常挺拔,如旁邊昂揚向上的松柏。
“劉燕東,你過來一下?!?
三人身后平臺的石階轉(zhuǎn)角露出蘇梅齊耳的短發(fā)與清白的面龐在朝陽下顯得格外年輕。
劉燕東聞聲,隨即轉(zhuǎn)頭回看,然后吃力的站起來,焦小萍連忙扶持幫他用力。
“額,蘇姐,你找我?”
“去吧,收你和馬飛鄉(xiāng)、劉正、張大雪加入游擊隊,我沒來得及跟組織匯報,你這就去跟蘇政委辦一下登記手續(xù)吧?!?
焦方亭知道蘇梅找劉燕東是何事。
蘇梅個子比劉燕東矮一個頭,但比焦小萍稍高些,雖然都是青春少女,但風(fēng)格迥異。
一個書卷溢香,一個野鹿淳樸。
兩人沿著山道往下,一路秋色,楓葉如醉。
秋逐漸深了。
來到澗溝村良二叔的院子,推開虛掩的柴門,走進石片瓦蓋頂?shù)恼荨?
蘇梅給劉燕東倒了一杯山里的黃芩茶,黑瓷碗內(nèi)的茶香裊裊篆寫虛文,陽光如顆粒般慢慢照進來。
蘇梅忽然開口問:
“聽說你小時寄養(yǎng)在龍泉務(wù)村的老李叔那?”
“嗯!”
劉燕東緩緩抬頭,眼眸中有種被刺痛的神情一閃而逝,隨即明亮,黑白分明。
盡管這世界的東子與自己幾乎是陌生人,可從他的記憶中得知這個東子從小被父母遺棄,不管是什么原因,劉燕東都能感覺到這個東子內(nèi)心深處的孤獨與悲傷。
“怎么了?”
劉燕東輕聲問道,原本就蒼白的臉龐似乎又雪白了一分。
“你知道你父母的情況么?哪怕只是一點點,老李叔有沒有跟你提起過?”
劉燕東想了想,皺眉道:
“沒有,李叔對我很好,把我當(dāng)親生孩子待?!?
“你可了解老李叔的情況?”
破舊木桌對面的蘇梅雋雅秀氣的拿出一個黑皮筆記本,翻開寫過的十幾頁,在空白的頁面上依循著紅格子,用一支很舊的鋼筆寫著兩人的對話記錄。
“李叔?”
劉燕東有些發(fā)愣,記憶里沒有信息。
于是搖頭。
“老李叔是我們的人,一名老共產(chǎn)黨員。”
蘇梅眼眸中閃現(xiàn)一種異樣有些精彩的神光。
“他竟然是……?”
劉燕東也是詫異了。
“也就是說,你父母很有可能也是。”
蘇梅猜測道。
這種猜測應(yīng)該包含有極大的善意了。
“俄!”
“當(dāng)年國民黨北洋軍閥在燕京屠殺我共產(chǎn)黨人,你父母很可能是為了避難脫險才不得不把你寄養(yǎng)在李叔那里。”
蘇梅繼續(xù)猜測道。
劉燕東學(xué)過高中歷史與政治,知道李大釗被張作霖殺害的事。
算來這世界的東子應(yīng)該是七歲左右寄養(yǎng)在李叔那里的,可惜自己對宿主東子父母沒有任何印象。
“如此,你應(yīng)該算革命后代。”
蘇梅說這些話時根本不像一個女孩子,很像政委。
“蘇政委,這跟我關(guān)系大么?”
蘇梅很敏感,立刻聽出劉燕東口氣中的距離。
“你不要緊張,咱們這是走一下程序,我得幫你建一個檔案?!?
“老李叔與你父母的情況對你只有好的影響,你放心?!?
“他們的情況不能隨便對外人說吧?”
“嗯,這個自然,老李叔是共產(chǎn)黨員只有我知道,現(xiàn)在你也知道了?!?
蘇梅展顏一笑,頓時冰釋了許多歷史血腥的味道以及令劉燕東難過的與父母的生離死別。
顯然,蘇梅想拉進由于詢問往事帶進來的秉公辦理的那種距離與隔閡。
劉燕東意識到了蘇梅的努力,于是也露齒笑道:
“蘇姐,咱們是自己人吧?”
劉燕東的笑容還沒斂去,接下來蘇梅的問題差點將他轟翻在地。
宛如霹靂,又如子彈,犀利,敏銳,令劉燕東霎那間無言以對。
“你加入雁翅游擊隊才一個月,為何能如此英勇,根本不像一名新兵。”
蘇梅沒有給劉燕東反應(yīng)的時間,繼續(xù)問道:
“聽焦隊長說兩天中,你先是用日本鬼子的手雷干掉了十二名敵人,在接下來的戰(zhàn)斗中,你又連續(xù)擊斃多名鬼子,還有那一系列的戰(zhàn)術(shù)安排,你是怎么做到的?”
劉燕東額頭的汗下來了,沒準備,自帶紅星系統(tǒng)的事怎么解釋?
說出去鬼才信。
不說出去怎么解釋自己那神一般的驚艷表現(xiàn)?
無語,只能無語。
就這么呆呆的看著對面眼神璀璨到灼人的蘇梅。
“喂,你們談完了嗎?”
“有什么好談的?”
“東子,快出來幫我一下?!?
門口傳來雜亂的腳步聲。
張華、良二叔、郭大貴、馬大憨、趙三、于海、馬飛鄉(xiāng)等推門進來。
張華與良二叔每人背著一個長方形的藥簍,藥簍內(nèi)裝滿了草藥,老遠就能聞見濃濃新鮮的藥香。
郭大貴三八大蓋挑在肩膀上,上面掛了好幾只野雞、野兔;
馬大憨與張大雪則背著一大捆柴,粗的有七八根,顯然是新砍的,周圍密密麻麻捆著細長的帶著衰敗葉子的樹枝。
趙三、于海、馬飛鄉(xiāng)、劉正兩人光著膀子,手里拎著的上衣里裹著滿滿的東西,還不時的跳動,冷不丁從里面蹦出一尾半尺長的鯽魚,在院子灑滿陽光的地上跳躍掙扎肥美著。
“這就完事,稍等?!?
蘇梅見眾人推門進來,在筆記本上問話旁匆匆寫上一句“家學(xué)傳承”,然后合上,說道。
“劉燕東,有些秘密可以不說,但我還是十分佩服叔叔阿姨從小就這么專業(yè)的訓(xùn)練你。”
劉燕東聽的一頭霧水,好半晌才反應(yīng)過來蘇梅這句話的意思。
顯然,蘇梅以為自己的那些精準的槍法以及對日本鬼子手雷的使用還有一系列戰(zhàn)術(shù)安排等等出人意料的舉動是由于父母從小對自己的訓(xùn)練。
也好,就讓從未謀面的東子的父母來背這個鍋吧。
“還有,在真人面前說不了假話,這一點你要記住?!?
蘇梅露出明艷的笑容道。
“你開始不承認那十二個敵人是你干掉的,可你也不想想,焦隊長可是受過師部專門訓(xùn)練的,從發(fā)現(xiàn)你的位置以及敵人覆滅的距離等等完全可以推斷出這就是你干的,你還能隱瞞得住么?”
“我不明白叔叔阿姨為什么不想讓別人知道你有這些作戰(zhàn)技能,可是我由衷的感謝他們,謝謝他們培養(yǎng)出了你這么一位優(yōu)秀的游擊隊員,在危險來臨時,避免了雁翅游擊隊的覆滅,也謝謝你臨危不懼,英勇殺敵,謝謝你,劉燕東?!?
說完,蘇梅站起來,上前兩步,對他深深的鞠了一躬。
然后伸出手說道:
“以后你歸我管了?!?
露出的笑容真誠而自信,挺起的胸脯、纖細的腰肢在深藍色麻布長袍包裹下凸顯著一位知性青春少女的健康與美好。
劉燕東有些僵硬的握住蘇梅纖細的手掌,喃喃道:
“什么叫歸你管了?”
劉燕東好不容易從被雷劈中的感覺中恢復(fù)過來,又被蘇梅跳躍性極強的話語搞暈菜。
“啊呀,你們兩個人,再唱戲么?”
在蘇梅向劉燕東鞠躬時,良二叔走了過來。
泛白的粗麻布衫、深褐色的長褲、一雙黑色的布鞋,手上拿著一頂發(fā)黃的舊草帽,長方形臉頰,下巴有一叢黑中雜白的胡須,慈眉善目,氣度和藹。
“叔,人家在談?wù)履??!?
“有什么正事不正事的,這不在家里么?”
“東子這孩子我覺得不會有任何問題,你還假正經(jīng)什么???”
良二叔笑咪咪的說道。
“二叔,我可是副政委,這是我的工作。”
“好啦,怎么做工作是你的事,但我覺得你要注意改進工作方法?!?
“東子這次九死一生,立下這么大的功勞,還需要組織甄別么?”
“有方亭代填檔案就可以了,弄得這么正式,別嚇著這孩子。”
良二叔看著劉燕東就像看著一件寶貝似的。
“娃啊,你可真是命大福大啊,受那幾槍都沒能讓你死,怕是閻王爺也快氣瘋了吧?”
良二叔上前把草帽放在桌上,蘇梅趕緊給老爺子倒了一杯茶,老爺子一口仰頭喝干,蘇梅又給倒?jié)M,看來是真渴了。
“多謝二叔救命之恩。”
劉燕東趕緊站起來對良二叔深深的鞠了一躬道。
“啊呀,別謝我,要謝就謝你自己吧,對了,還有你的焦隊長,還有師部醫(yī)院的林醫(yī)生。”
良二叔云淡風(fēng)輕的搖手說道。
“你這個小白臉,命倒真大!”
“克星”張華損嘴上場。
劉燕東的額頭立刻黑線。
“華子,你再叫我小白臉,我他么揍扁了你。”
劉燕東臉龐白凈,只有濃眉如劍這個特征顯出他內(nèi)在的陽剛血性。
眼眸黑白分明,純粹,神光湛然,鼻梁挺直,鼻翼懸垂如膽,薄唇鮮紅,牙齒如貝。
長方形臉龐往下略微收縮,線條則棱角分明。
要不是一個月前的血戰(zhàn),張華親眼看見了劉燕東的驍勇與果決,他是真的從心里厭惡這個家伙。
跟他是情敵??!
“要不是看你受傷,我愿意奉陪?!?
張華捏了捏指關(guān)節(jié),緊接著又展示了一下肱二頭肌不屑的說道。
劉燕東無語。
“好了,今天中午咱們?yōu)闁|子康復(fù)慶賀慶賀?!?
焦方亭與焦小萍此時也走了進來。
良二叔轉(zhuǎn)身朝焦方亭點頭。
“東子哥,蘇姐給你登記了吧?”
“這樣你可正式是咱們的一員了?!?
“什么正式不正式的?”
“東子之前難道不是正式的?”
郭大貴出言反駁。
“是啊,東子一直都是咱們正式的好不好?”
趙三向來伶俐,這時當(dāng)然知道如何煽情。
“我看東子就是一個扮豬吃虎的家伙,瞞了我們這么久,一槍一個鬼子,我方大憨服!”
“什么正式?”
“他今后是我的兵了?!?
蘇梅清冷的聲音如梅花一般在眾人的熱鬧中綻放。
“你的兵?”
焦方亭的臉一黑,不由反問道。
由于蘇梅犀利之極的問話加上身體剛剛恢復(fù),劉燕東有些恍惚。
聽到蘇梅說“我的兵”時一頭霧水,當(dāng)然,院子里所有的人都一樣。
焦方亭皺眉問道:
“蘇政委,他可是我的隊員,你就是搶人至少也得先問問我同不同意吧?”
焦方亭是第一個反應(yīng)過來的人,這牽涉到他的隊伍。
“這是師部密函,現(xiàn)在給你看也沒關(guān)系。”
“只限于院子里的人知道,不許外傳。”
蘇梅從口袋里拿出一封信,信封中間勻稱的紅線雙杠豎寫著“蘇梅親啟”字樣。
焦方亭黑炭似的臉上濃眉皺得更深了。
接過信,略微一讀,不由傻眼,然后呆滯,說不出話來。
“怎么,這回沒意見了吧?”
“不僅劉燕東是我的兵,也包括你,焦隊長~”
蘇梅盡管已經(jīng)十分克制了,但還是忍不住流露出了些許得意。
“隊長,信里寫得啥啊?”
“是啊,哥,信里說啥呢?”
“為啥東子哥和你都是她的兵了?”
大家七嘴八舌的一通詢問。
“好了,都別問了,大伙先做飯,邊吃邊說?!?
焦方亭竟然賣起了關(guān)子。
于是,大伙兒揣了一肚子困惑散開收拾野味魚肉,良二嫂從院子外進來,提了一大籃子青菜。
“大伙都在哪,你們忙,你們忙?!?
“老頭子,咱們和面去?!?
良二叔連忙起身,跟著她走進西廂房做飯和面去了。
“東子哥,咋回事???”
焦小萍畢竟是少女心性不耐,走過來問劉燕東。
劉燕東也是搖頭,他想,既然是師部密函,也不好多問。
況且,蘇梅還說了,這信有一定的保密性質(zhì)。
“焦隊長,焦隊長~”
忽然,院門外傳來兩聲急切的呼喚。
“什么事,慌慌張張的?”
進來的是全軍,焦方亭直接叫他軍子。
“軍子,慢慢說,著急有屁用?”
焦方亭放下手里的一尾魚,魚鱗剛被他用三零軍刺刮去一面,丟在地上亂蹦。
“宛縣那些鬼子太他媽惡毒了~”
全軍抹去可以跑馬的額頭上的汗水,邊倒氣,邊說。
“不急,你先喘勻了氣。”
焦方亭心里也是一緊,這可是敵情,容不得怠慢。
“是這樣,宛縣城里眼線傳回的消息說上次咱們戰(zhàn)斗犧牲的兄弟被這些狗日的鬼子掛在城頭示眾!”
“據(jù)說是那狗漢奸李福才的主意?!?
全軍因奔跑而急促起伏的胸膛終于慢慢平復(fù)了下來。
“什么?”
焦方亭大怒問道。
“好個狗漢奸李福才,老子不扒了你的皮就不是人!”
院子里其余的隊員都憤怒了,這還是人干的事么?
“隊長,咱們這就去縣城殺了那個狗漢奸,把兄弟們的遺體搶回來。”
大伙紛紛請命。
“這就出發(fā)!”
焦方亭此時哪里還有心思吃飯?
隊員們也都一樣,紛紛操家伙,就朝院門外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