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黑暗。

一片潮濕。

一股惡臭。

一聲干嘔。

一個幻影。

逃離。

飛速逃離。

“嘔！”

“這真的是人的心嗎？”

“嘔！”

幻影邊想邊嘔吐，最后竟控制不住地顫抖起來。

“這太可怕了！”

逃出黑暗的幻影仍舊飛速前進著，似乎想把腦海中的黑暗也都甩掉。

不，不是黑暗。

而是一種異常厚重的近乎絕望的陰郁。

“難道我真的要死了？”

幻影逃到一處有瀑布的地方才終于停了下來。此刻，他正站在瀑布正下方的亂石上任由冰涼的水柱沖刷著他的“身體”。

水流很大，可他并不覺得痛。他只希望冷冰冰的水流能把這幾天的不如意全都沖走，也順帶沖走他腦中的絕望。

然而瀑布仍舊自顧自地掉落下來，竟似絲毫阻礙都未受到的樣子。

“可惡！”

幻影咬牙切齒，雙手緊握。

“?。。?！”

幻影大聲地咆哮著，隨后突然用拳頭擊打起瀑布來。他越想就越憤怒，越憤怒下手就越重，仿佛那瀑布就是他最大的敵人一樣。

然而瀑布依舊絲毫不為所動，連一絲水花都沒有改變地繼續奔騰而下。

不知過了多久，幻影終于累了一般，頹然地躺在了瀑布旁邊的一塊大青石上，閉上了雙眼。

“哎！”，不遠處突然傳來一聲輕輕的嘆息。

“誰？”

幻影猛然站起身來，雙眼警惕地搜索著四周。

很快他就發現了剛才嘆息的人。那是一位頭發花白的白衣老者，同樣潔白的胡須一直垂到了他的胸口。一眼望去，老者全身上下都是白色，只有他的臉龐微微紅潤著，展示著他一貫的活力。

此刻，老者站在幻影前面的大樹旁，也正平靜地上下打量著幻影。

“你能看見我？”

幻影詫異地看向老者，一臉不可置信地問道。

“你覺得呢？”

白衣老者緩緩開口答道。

也不知是不是幻影的錯覺，他好像感覺到老者的言語中似乎有一絲惋惜的味道。

“你到底是誰？”

幻影突然出現一種從未有過的心慌，眼前這個人，道行不知在他多少倍之上，他只覺得這位白衣老者的修行簡直深不可測。

“老夫的本體都已經被你捶打了一個多時辰了?！卑滓吕险卟痪o不慢地說道。

“本體？你！你難道是……水靈？”

如果說之前幻影對白衣老者能看到自己而感到詫異，那他現在已經不能用無比震驚來形容了。一想到對方可能真的是水靈，他的內心就生出一種對老者的敬意，一種類似崇拜的敬意。

畢竟，作為一只靈，他還從來沒有真正見過擁有實體的靈。

像白衣老者這種擁有人形的靈，他以前只在傳聞中聽過，絕大部分的靈都和他一樣只是一個幻影而已。

白衣老者沒有回答，而是微笑地看著幻影，算是對幻影的猜測的一種默認。

這樣一位傳說級別的靈來找自己做什么？幻影已經從剛才的震驚中回過神來，疑惑地思量著：莫非，他是來怪罪自己先前粗暴地捶打瀑布一事的？

雖說自己是幻影，那一個多時辰的擊打也并未真的對瀑布有什么影響，但那瀑布好歹是眼前這位白衣老者的本體，而自己卻把怒氣全發泄到瀑布的強大水流中了，這顯然對老者太不敬了。

一想到這，幻影就十分恭敬地賠禮道：“晚輩道行淺顯，不知前輩在此處修煉，如有冒犯，還望前輩恕罪！”

聽聞此語，白衣老者先是一怔，隨后哈哈大笑起來：“你以為老夫是來追問你擊打老夫本體一事的？”

白衣老者一片爽朗，幻影反倒面紅耳赤起來，自己這不是小瞧前輩的肚量了么？

再一細想又的確如此，若這位前輩真的在意此事，又怎會任憑自己隨意捶打瀑布一個多時辰？憑前輩的功力，就算滅了自己的靈氣恐怕也如捏死一只螞蟻一般容易吧。

想罷，幻影索性也沉默不語起來，就先聽聽這位前輩接下來要說什么吧，既然選擇現形，那肯定是有事找自己了。

見幻影一聲不吭，白衣老者臉上閃過一抹滿意的神色：“若老夫沒看走眼，你應該死期將至了吧。”

剛剛才冷靜下來的幻影此刻內心又禁不住地一陣翻騰：自己最大的秘密就這樣被眼前這位前輩一句話給輕描淡寫地說出來了？

幻影臉色難看至極。

白衣老者將幻影的神色盡收眼底，隨后微微一笑：“你我相見，也算有緣，我自不會眼睜睜地見你靈散。”

這是，什么意思？難道對面這位白衣前輩有辦法救自己？幻影驚喜地抬頭望了一眼老者。

只見白衣老者伸出手來，那里不知何時已多出來了一個小瓶子。瓶子通體雪白，玲瓏剔透，也不知里面到底裝的什么東西。

老者盯著白色小瓶看了好一會兒，最后似是終于下定決心一般地說道：“這是我苦修多年才研制出來的保靈丹，吞食一顆即能讓自己的靈氣在極端環境下也能保持一月不散?！?

保靈丹？

這是什么神仙丹藥，竟然能保持一個月的靈氣？而且還是在極端環境下！

幻影忍不住打開瓶子朝里望了望，只見三顆白色的丹藥如珍珠一般靜靜地躺在瓶底?；糜皩⑵孔拥怪?，將其中一顆丹藥倒在手心，隨后放到鼻子下聞了聞。

“什么味道也沒有嘛！”

幻影將那顆丹藥又放了回去，仔細蓋上瓶蓋，隨后就躺在大青石上把玩起那個小瓶子來。

就在一個時辰前，那位白衣老者將這個小瓶子交給了幻影，還和他達成了一筆交易。

“交易？等到我真的能活到三個月以后再說吧！”幻影無奈地想到。

經過六天連續不停的奔波，幻影此時累極了：反正現在有活命的希望了，還是先好好休息一下睡一覺吧。

一覺醒來，已是第二天早上。

幻影的精神已經好了很多，此時他正坐在大青石上回憶自己幻化為靈之后的一些遭遇。

一周以前，他剛剛從一棵樹上幻化出來。在此之前，他已吸取了百年的天地靈氣，如此才能幻化而成為一只靈。

除了人之外，天地萬物皆可幻化為靈，只要吸取了足夠的靈氣便可成為幻影而脫離本體。他的本體是樹，所以他是一只樹靈。之前那位白衣前輩的本體的水，所以他是水靈。

能幻化為靈雖然不易，但那也只不過是在靈修道路上踏出的第一步而已。

不，準確地說，那連第一步都算不上。

要是在幻化為靈后的七天探索期內找不到宿主，那就只能面臨靈散的嚴重后果。要真是這樣的話，那連活下去都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了，就更別談靈修了。

一想到靈散，樹靈就打了一個激靈。三天之前他曾親眼見到一只石靈的靈散過程，那場面，簡直觸目驚心。

那只石靈找尋了整整一周都沒找到合適的宿主環境，最后全身僵硬，哪也去不了。那時樹靈恰巧從石靈旁邊快速飛過，石靈恐懼的眼神吸引住了他，他忍不住停頓下來觀察究竟發生了什么。

雖然這些靈對人類來說都是幻影，人類看不見也感受不到他們的存在，但靈與靈之間卻能相互看到并感受到彼此。

他經過仔細觀察才發現原來那只石靈全身上下都布滿了一些若有若無的細細的紋路。石靈無助地望著樹靈，他已經不能開口說話，眼里充滿了驚恐和痛苦，隱約還含有一絲悔恨。

沒多久，那只石靈身上的紋路就變得越來越明顯。

“嘭！”

隨著一聲輕微的爆破聲，石靈身上的紋路全都裂成了細縫，他體內的靈氣立刻從那些密密麻麻的細縫中爭先恐后地往外涌出。

那只石靈的幻影幾乎在一瞬間就干癟下來，軟塌塌地倒在地上。

樹靈還沒反應過來這是怎么回事，接下來就出現了讓他頭皮發麻的一幕。

只見那干癟的幻影上不知從哪鉆出來一堆黑色的小蟲子，數量之多嚇得樹靈趕緊飛上了高空。

那群小蟲子在石靈的“皮囊”上緩慢蠕動，一點點蠶食著石靈留在世上的最后一絲痕跡。

等石靈的“皮囊”徹底被吃完，那群黑色的小蟲子也忽然地就消失了。原地空空如也，仿佛什么都沒發生過。

自從親眼目睹了靈散過程后，樹靈就更加不知疲倦地尋找宿主。他可不想經歷靈散這樣恐怖的事。

也不知是樹靈的運氣不好還是現在的人心真的太糟糕了，經過六天馬不停蹄的找尋，他還是沒能找到合適的宿主。

“哎！人心難測??！”

樹靈發自內心地感慨起來。

每只靈自幻化成影后面臨的第一件大事就是尋找合適的宿主，而所謂的宿主，就是人類的心。

每個人的心都是一座荒城，需要有緣的靈入住后才能得到開墾。

每只靈都需要找到合適的心才能存活，并進一步地開始靈修之路。

每顆心，都只能容納一只靈。

世人的數量實在多得很，樹靈本以為找到一座合適的城是很輕而易舉的事，結果沒想到……

很多城不是已經有了主人，就是那里的環境實在糟糕透頂。

一連找尋六天，樹靈遇到的不是酷暑、冰雹等極端天氣，就是遇到流沙、臭水溝等極端地形，還有的則干脆和昨天遇到的那個一樣又黑又臭，根本來不及看清城里的形勢就只能被迫逃離。

要知道，他們雖然是幻影，但對生存環境還是有一定要求的，至少城里必須要有陽光和雨水他們才能活下去。

也不知現在人類的心為何變得這般難以生存了，若不是樹靈遇到了白衣老者，估計今天他就只能等著靈散的厄運了吧。

思量完了這些，樹靈有點后怕地看了看手里的瓶子：里面裝的可是自己的命?。?

看來天還是無絕人之路的，那白衣老者若不是趕時間急著要走，而他又恰巧出現在那里，估計白衣老者也不會把這么寶貴的丹藥留給自己。

雖說他也不是白給，而是附加了一筆交易，不過交易什么的，和性命比起來又算得了什么呢？

這樣想罷，樹靈還是覺得自己賺大發了。

當然，此時的樹靈，根本想不到三個月之后的交易將是何等麻煩與危險，現在他只滿心歡喜地重新踏上了尋找宿主的路。

有保靈丹在手，接下來應該就會輕松許多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