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鎮，是人間的一個不起眼的小鎮，靠水而生，周圍又有山川護陣，算是一個風水寶地。

水路可通繁華商貿，山路能去山間尋奇珍異寶，又因為氣候四季分明，物種豐盛，此處的居民，只要夠勤快，都不會過得太差。

蘇瑾莫在的蘇家，是鎮上的一戶大人家，生意占了全鎮的三分之一。兩口子只有她這么一個閨女，從小到大，對她寵愛有加，要什么給什么。

鎮上也就只有她，像個螃蟹一樣，橫著走。

天上不過兩日，蘇瑾莫卻恍若隔世。再次踏足在這片熟悉的土地之上，她險些要原地打滾的感激一番。

這個北夜上神，似乎也沒有那么兇。

低頭看著腳上的鞋子，伸手觸碰了下發間的玉簪，蘇瑾莫下定決心，要給這位面兇心善的上神，蓋一座金碧輝煌的神殿，日日香火供奉，以表感激之情。

蘇鎮此時，已是深秋的濃夜，涼風漸起，枯葉帶著沙響，在微弱燈火里，蕭瑟凋落。

風吹過，蘇瑾莫打了個冷顫，這才回了神，縮著身子，搓著手，往自家宅邸奔去。

“誰啊！”

叩門聲，急促又沉悶，看門的是一個四十多歲的男子，身高馬大，長相粗獷，臉上有一道刀疤，從左臉的眉心，生生劃到了右耳。

他是蘇老爺從山野里撿來的，當時的他，被野獸撕咬的厲害，除了臉上的傷外，大半個身子，都是血肉模糊的。

郎中都說治不好，他卻命大，硬生生扛了過來。

此后二十年，他都留在蘇家，做了看門的家丁。

因為相貌，只能在夜里出來走動。

“達叔，是我，我回來了！”

蘇瑾莫聽到了熟悉的聲音，心里一喜，趕緊呼喊著。

“誰？”

蘇達心里一緊，剛吃的酒，立馬就散下去了，趕忙巴著門縫，往外看去。

竟然真的是小姐！

蘇達以為自己看錯了，慌忙退后，揉了揉眼睛，抽了自己兩嘴巴，如此反復幾回。

“達叔，你開門吶！”

蘇瑾莫身上衣衫單薄，秋意里，冷的厲害。

“你——你到底是個什么東西？還不快快退去，我們蘇宅，可是有菩薩坐陣的！”

死去兩年的小姐，突然出現在門外，蘇達慌亂了。

“我是蘇瑾莫啊，達叔，我小時候還親自跟你送過糖咧！”

蘇達的相貌，注定他被人排斥疏遠。

這蘇宅，除了老爺蘇昇，就只有蘇瑾莫不怕他，還總是在新年守夜的時候，差人送糖果蜜餞與他。幼年時，更是會親自捧了去送。

“你如何證明你就是我們家小姐？”

蘇達膽子大，心思也細，冷靜下來后，自然是要盤問一番。

“你說我是不是這院里的大小姐？”

蘇瑾莫耐著脾氣，跟蘇達一樁樁的對著只有兩個人知道的故事。

蘇瑾莫小時候，是個自帶光芒的瓷娃娃，招人喜愛，也善良天真。在蘇達最難熬的時候，前來送糖的她，就像是這人間，最后讓他覺得珍貴的存在。

他心底是感激的，這么多年來，一直都記著她們父女的恩情。

“小姐，你是有什么未完成的心愿嗎？”

沉默良久，蘇達信了她的身份，沒有再怕，只有心疼。

“什么？”

心愿？

“兩年前，小的陪著老爺夫人，親手埋葬的您啊！”

蘇達隔著門，跪了下來，以手伏地，以頭貼手背。

兩年前，大小姐綁了鎮上聚仙觀的弟子，回府里成親，拜堂后，那弟子愣是掙脫了捆綁，逃竄出去。

小姐帶著家仆追到了橋上，那弟子就越了欄桿跳河，小姐也跟著跳了下去。

結果，弟子救了上來，小姐卻沒了蹤影，家仆們沿著河找了三天三夜，才在深山的水流里尋到她。

剛好，那一處河灣，倒了一棵大樹，枝葉攔住了水面，起了阻擋，這才讓她已經腫脹到不成樣子的尸體，得以保存。

那尸體，模樣雖難辨認，可衣著，首飾，還有配飾，都是她的，錯不了。

“誰跟你們說的我死了？”

明明是成仙飛升，在仙界呆了兩日，怎么就是死了？怎么兩年的時間都沒了？

“您可別消遣我了！”

蘇達磕頭如搗蒜，莫不是小姐平日里做的惡太多，陰間不收，成了惡鬼，這才逃竄回來？

“你們找到的尸體肯定不是我！”

蘇瑾莫拍著門嚷嚷著：

“把我爹娘喊出來！”

“怎么回事？”

這陣動亂，很快就驚醒了其他人，宅子里的燈火，亮了起來。

“開門，快開門！”

“爹，娘，我回來了！”

蘇瑾莫不管不顧，大聲喊著。

“這不是大小姐的聲音嗎？”

有膽大的仆人，往門縫里湊，只一眼，立馬就連滾帶爬的逃走了。

“鬼！有鬼！”

“大小姐變成惡鬼回來了！”

蘇宅鬧騰起來，直到一個清冷的聲音響起。

“怎么回事？”

蘇瑾莫認得這個聲音，這不就是自己搶來的相公，張文清么？

“老爺，鬼，大小姐的鬼魂回來了！”

仆人們爭先恐后的喊著，嚷嚷著。

“怕什么，不是有我嗎？”

張文清呵斥著，嘈雜的聲音安靜了下來，蘇瑾莫趴在門上，想再聽的真切一些。

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在門內停了下來。

“吱呀——”

門開了，蘇瑾莫一個趔趄，差點摔到那人懷里。

劍眉星眼，薄唇輕抿，一身湖綠色的長衫，半披著頭發，就這么映入了蘇瑾莫的眼中。

果然，還是自己選的郎君稱心，蘇瑾莫有些激動，他可是對自己動了情？

“大膽妖孽，竟然冒充我娘子，我看你不想活了！”

張文清說著，就從袖子里掏出來了一張符，嘴里念念有詞好一通，喝的一聲，將那符貼在了蘇瑾莫的腦袋上。

“你想通了？”

一聲娘子，蘇瑾莫的心都要樂開花了，只要他愿意，她以后一定好好對他，再也不做那些惡事了。

“原來是狐貍精，大家別怕，我已經把她的法力封印了，你們現在可以抓她了！”

張文清看都不看她一眼，扭頭就吩咐人抓她。

“哎，你別走啊！”

人群里有人躍躍欲試，蘇瑾莫看他要走，趕忙去拉他，卻被他狠狠地甩開了。

“妖媚俗物！”

“我真的是蘇瑾莫！”

她把頭上的符一把扯了下來，想要好好的跟宅子里的人解釋。

“真的是狐貍精啊！”

“快看，狐貍尾巴露出來了！”

“耳朵跟眼睛也是！”

“手腳也變成了爪子！”

人群里立馬爆發出了聲音，人們爭先恐后的退著，恐懼的喊著。

“你們要是現在不抓住它，那它就會殺了你們！”

張文清已經退到了院子中央，剛好處在仆人跟蘇瑾莫中間。

“之前的事情，你們可別忘了！”

“這狐貍精，可是來為她夫君報仇的！”

原本恐懼不安的人群，立馬安靜下來，那些膽怯的眼神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憤怒。

很快，蘇瑾莫就被人捆了起來。

“你們好大的膽子！”

“信不信我杖斃你們！”

蘇瑾莫罵著，喊著，嚷嚷著要見自己的父母。

“啪——”

有人甩了她兩個耳光，她的腦袋，嗡的一下就炸開了，好半天才清醒過來。

“別裝了，狐媚子，我呸！”

“你夫君可是把我們蘇宅害慘了！”

“吃人不吐骨頭的妖怪，打死你！”

有人吐口水，有人動手上前推搡，還有人拿石頭丟了過來。

蘇瑾莫被他們摁跪在地上，鮮血從破了的額角，滑落了下來。

怎么回事？

宅子里的人都瘋了嗎？

他們在說什么？

“好了，把她關到籠子里，準備好柴火！”

張文清在一旁冷冷的看著，直到眾人的怒氣消散的差不多了，這才給了命令。

蘇瑾莫就這么被丟到了一個大鐵籠里。

籠子是掛在一個大空房的橫梁上，正下方挖了一個很深的坑，坑里蓄滿了水，那水的顏色很古怪，墨綠色的，還冒著白煙。

坑邊有四個燈柱，每個燈柱對應一個方位，燃著的燈芯，也有著四個顏色，赤，橙，青，綠。

空房子很大，四周的窗戶，都封死了不說，還貼了很多鬼畫符，整個屋子里，彌漫著一股濃濃的苦藥味。

她在蘇宅生活了這么多年，卻不曾對這個房間有印象。

滴答——

鮮血順著籠子，滴落進墨綠色的池里，那水像是遇到了仇敵，竟劇烈的抖動了起來，很快，顏色退散，只留下一池碧水。

蘇瑾莫看到了水里，自己的倒影。

耳朵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頭頂多出來的兩個三角耳朵，還帶著絨毛，像貓兒一樣。

眼睛是墨綠色，瞳孔可以放大，也能夠縮小。

嘴巴也多出來也一圈兒絨毛。

手跟腳，低頭就能看的一清二楚，都是長著紅色毛的爪子，屁股后邊，還掛著一條蓬松的尾巴。

狐貍精？

蘇瑾莫明白了。

很快，她又糊涂了。

為什么會這樣？是成仙的緣故，還是那張符的緣故？

是北夜對她做了什么？還是張文清對她做了什么？

“小姐！”

有人敲門，接著，不等她應答，吱呀一聲，有個身影，閃了進來。

“小姐，您這是怎么了？”

蘇達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的看著她。

他知道她就是蘇瑾莫，絕非什么狐貍精。

“達叔，蘇家到底發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