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年前。
長風書院雖算不上什么大勢力,在臨照縣卻也算遠近聞名,邊境小縣本就沒什么修仙宗門,長風書院的存在,為這里的少年打開了一扇嶄新的窗戶。
按照這個趨勢,百年之后,書院也能有個桃李滿天下。
只是這一切都因為趙國的一場入侵發生了變化,臨照縣以前叫臨趙縣,這個地界很長一段時間都處于齊趙兩國頻頻易手的境況,直至泰安三百六十九年齊先皇登基,才用雷霆手段將這個戰亂不斷的地方安定下來。
從此改臨趙為臨照。
臨照縣其實也不是什么兵家要塞,兩國長期以來不過是扯扯皮,趙國一看對方不跟自己玩了,也不跟你浪費時間,轉身就去欺負弱小的韓國了,敲打敲打這些小嘍啰找找優越也挺好。
這樣過了幾十年,齊國的駐防也慢慢的懈怠了,臨照唯一的金陵城也沒剩多少兵力。
誰也沒想到趙國會莫名其妙的卷土重來,長風書院剛剛有了起色,就在這次駐防戰中徹底斷了傳承,連院長都死在了趙將呂文延的詭靈陣中。
倪匡睿當時十九歲,第二次見這樣慘烈的場景,第一次握刀殺人。
在守城一天一夜之后,他就已經明白這次守城戰堅持不到援軍了,但他不能死啊!
家門之仇尚且未報,殺人者至今逍遙在外,若是今日死在了這,如何對的起倪府四十六條人命!
他之所以進書院,就是為了有朝一日能夠有實力手刃兇徒。
他無論如何也忘不了,那個游龍山二當家余淮,僅僅為了百十兩銀子就大肆屠殺,在他面前將府內族人殺了個一干二凈,末了那個肥蠕的胖子還用那把大刀在他臉上擦血,獰笑著說:“小子,你要有能耐就來找我報仇,為了報答你們孝敬的這一百二十三兩銀子,我留你一命,也算為你家留個后。說不定還能積個陰德,弟兄說是不是啊!哈哈…!”
一把大火燒了兩天一夜,他在門口跪了兩天,親眼看著火苗吞噬了父母阿妹的尸體。
縣衙判定為意外失火,給了五十錢救濟,此案便不了了之了。
呵呵!窮人的衙門,不提也罷!
所以在進入長風書院后,少年的每一天都很努力,白憐教授的九人中,只有他的實力進步的最快,別人都以為是他天資卓絕,可又有誰知道少年每日近乎瘋狂的修煉狀態,他除了吃飯睡覺,所有的時間都在修煉靈氣。
所以,他怎么能死在這個地方啊!
可是,書院待他有恩,若此時退去,豈不是忘恩負義?
沒人知道在趙軍鐵蹄下,那個年僅十九歲的少年人經歷了怎樣的糾結,只是那場慘烈的金陵守城戰中,他沒有堅持到最后。
逃兵也好,懦弱也罷,他都欣然接受。
從那以后,臨照多了個沉默寡言的負刀少俠,附近匪寇的日子變得難過了,因為這位少俠好像就跟他們過不去,還凈撿軟柿子捏。
少年與匪寇纏斗了三年,臨照匪盜少了一茬,知縣還因治理有方,升任了一級,只是少年,終究沒去游龍山尋仇。
三年后,他闖上了龍安寺,鬧了一通,逼得方丈給他在寺后荒山建了個小院落住,才肯罷休。
他并沒有拜入龍安寺,只是借用了靈氣充盈的后山,方丈說他殺氣太重,遁入佛門清修未來前途無量。
少年只對那位活了百十載遠近聞名德高望重的老禪師說了一句話。
放你娘的屁!
“……”
六年,整整六年,倪匡睿可謂是深居簡出,寺里怕他餓死,每日都會差遣小和尚送些齋食來。
他拼命修煉,因為他知道這九年時間里,不僅僅是自己,余淮的實力肯定也在提升。
前幾天,就是世人盛傳皇甫啟登仙的那兩天,龍安寺出了件大事。
老方丈圓寂了。
已經快要到而立之年的倪匡睿將自己的屋子里里外外認真的打掃了一遍,整理了著裝,對著前來送飯的小和尚說了句。
今日下山,明日殺人。
小和尚嚇的變了臉色,匆匆回了前寺。
六年來,老方丈一直在勸誡他放下仇恨,他權當耳旁風,只是長久蒙受對方恩澤,他不希望老人眼看著自己手上沾血。
第二天,游龍山匪寇被血洗一空,一把沖天的火光燃盡了所有,如九年前倪家滅門案一樣。
余淮倒也是個硬氣的家伙,或許是知道自己難逃一死,竟然為幫眾求情,只是倪匡睿深知斬草除根的道理。
這段因果,就此徹底了斷才好!
所以游龍山的匪寇在那一夜死絕了。
心愿了了,倪匡睿第一個想到的是白憐,那個在書院對他頗為照顧的老師,得知對方如今在嵐云宗任長老,便尋了過來。
其實有些人,看了一眼就知道會是一輩子,白憐無疑就屬于這種,倪匡睿在書院時就對這位教師有好感。
只是他到了這玄妙峰后,對方冷漠的簡直像是在面對一個陌生人一樣。
倪匡睿知道對方是在為自己九年前臨陣脫逃的事賭氣,不止是白憐,這九年來,這件事也成為了困擾他的一個夢魘,他腦海眾浮現的最多的場景,除了倪府的那場屠殺,就是金陵城外的戰火。
或許我也該死在那兒的!
他如此想著,便故作輕浮無賴的模樣,成功的激怒了這位現居玄妙峰長老之位的師傅。
這一劍,是他自找的,是對金陵城外無數書院英魂的交代,也是對自己的交代。
趙黎扶著他,他能明顯感覺到對方生機的流失,一股死意彌漫在四周,令人喘不過氣來。
玄妙峰的醫師終于在此時趕了過來,白憐連忙抓住對方衣袖,近乎哀求的道:“周婆婆,救救他,請你一定救救他。”
老婆子一臉驚鄂的看著這位平日里脾氣暴躁的大長老竟然在此時哭成了一個淚人,連忙走上前來,查看了一番傷勢后,忙碌起來。
“長老,恕老身直言,他自己心懷死志,我即便是醫術在逆天,也是無能為力。”
“那怎么辦?”白憐像是一個手足無措的小女孩,全無了玄妙峰大長老的威儀霸氣。
老人嘆氣,沒有再說話。
白憐抿了抿嘴唇,他潔白的衣衫已經被血漬沾染,仿佛是仙女跌落凡塵,然而這樣沾染了煙火氣息的她看起來更加真實,嬌艷動人。
良久,她終于緩緩道:“我原諒你,只要你能活過來,無論你做了什么我都原諒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