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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小事顯為人

一時吃罷飯,劉二女、張申氏相讓著洗碗刷鍋,張伯書和金寶兩個早在炕上笑鬧成一團(tuán),四人之間和樂融融。

過了大半個時辰,眼看小金寶點(diǎn)著頭昏昏欲睡,劉二女當(dāng)即有眼色的起身告辭:

“眼看快到響午了,還要伺候公婆午飯,怕是不能再陪伯娘?”

張申氏心疼的抱著孫子,把他受傷的地方十分有技巧的露出來,一方面省的壓到傷口引起二次開裂,另一方面讓他睡得舒服點(diǎn),不免有些心力不足,巴不得少些應(yīng)酬。

不過做戲做全套,九十九步都走了,不差這一步,遂面上客氣的挽留了幾句,劉二女再三推辭。

“那俺就不送你了,實在是金寶這傷不方便……”

終于,張申氏這樣說道。

“不用,不用!哪里用的著您送,一個院里幾步路的事兒。你要有啥不方便、做不了的事,只管叫一聲,俺一準(zhǔn)兒能聽見。”

劉二女?dāng)[著手,語氣越發(fā)誠懇。

“行,你放心,俺絕對不客氣!”張申氏直接答應(yīng),一點(diǎn)不帶客氣的。

兩人來回客氣幾番,劉二女帶著張伯書離開大房。母子徑直朝廚房行去,遠(yuǎn)遠(yuǎn)的便看到宋氏在洗菜。

如今這世道,老百姓的日子并不好過。有的人家辛苦一年,過年時連點(diǎn)肉味都嘗不到。

有的能吃點(diǎn)肉,但也多是在過年過節(jié)或者有什么重大事情(像是紅白喜事,老人過大壽,小孩兒過滿月等等)的時候。

這自然導(dǎo)致了大家肚子里的油水相對的就不那怎么足了,油水不足飯菜來湊,與之相應(yīng)的是這時候的人相當(dāng)能吃。

舉個簡單的例子,像張家五房連大人帶孩子共八個人,劉二女每次做飯都要把灶上那口兩燒水鍋(兩桶水鍋,應(yīng)該折合現(xiàn)代的六印鍋)做滿。這么多飯,除了三個男人,其他人皆是吃不飽的——只不過有人能吃七分飽,有人勉強(qiáng)曬牙縫罷了。

吃的多那么做飯需要準(zhǔn)備的食材當(dāng)然少不了,切洗炒煮等活兒隨之而來,這對大部分可能從小到老做一輩子家務(wù)活兒的村婦們來說相對很輕松,但這里面指定不包括宋氏。

她是村婦中的異類,男人們心中喜歡的類型。

這不,只見她氣喘噓噓的提了半桶水倒進(jìn)菜盆里,拿著一個笊籬有氣無力的淘著菜。

一般的當(dāng)家主婦們看到她這副模樣估計心里會很不痛快,有的甚至?xí)R一聲“狐貍精”,不過要是某個仰慕者看到說不得得心疼成啥樣。

剎那間,她發(fā)現(xiàn)了劉二女母子,當(dāng)即放下手里的笊籬,沖上前來拉著劉二女的手,關(guān)心的問道:

“怎么樣?大伯娘沒難為你吧?你怎么這會兒才出來?……”

劉二女見她急得蒼白的臉都通紅了不少,心里不由得涌出一大片感動慰藉的感覺來,而且隱隱的高興的飄了起來。

同時因為宋氏連著被問了她好幾個問題,她一時間有些慌慌張張的,不知道先回答哪個好,或者挨個回答?還是……

話說有個成語叫‘脫口而出’,到了劉二女這兒便是手腳比頭腦快。

不等她想明白該怎么說,她身體已經(jīng)下意識往菜盆根前走。

她費(fèi)了老大的勁掙脫了宋氏的手,接過宋氏放下的笊籬繼續(xù)洗菜。這樣干著活兒能讓她心里仿佛踏實了一般。

她這才回答道:

“沒事,大伯娘挺好的。”

“哎呀!你可急死我了。”

宋氏此刻好像成了熱鍋上的螞蟻一樣,她不顧儀態(tài)緊接著蹲在劉二女旁邊,著急道:

“都什么時候了,你還顧得上洗這個?”

劉二女奇怪的看了她一眼:從自己入門那天起,這個嫂子在人前從來沒有失態(tài)過。再難過(小產(chǎn)、失子)最多躲在房里小聲的哭泣,這要不是自己第二天看見她紅腫著兩個眼還不知道呢。

如今這是怎么了?是擔(dān)心大伯娘把自己當(dāng)出氣筒嗎?以前或許自己也會如此想,不過小半天相處下來,覺得大伯娘并不像那樣的人呀?

還是婆母?她心里七上八下的,一時沉甸甸的,一時僥幸的想到張申氏的話,給自己假設(shè)一個安慰希望。

同時,暗暗感激嫂子記著自己。

她腦海里各種念頭紛至沓來,看著很漫長其實只是一剎間。

宋氏心里藏著事,沒注意她的小動作。她自顧自的說道:

“你都不急嗎?”

她的聲音提高了不少,顯得十分的氣急敗壞。

劉二女如同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莫名其妙的很。

話一出口,宋氏立刻反應(yīng)過來她失態(tài)了。她僵硬的扯出一個淺笑,放柔了語氣解釋:

“你看俺,這著急的。藥伯早叮囑俺平心靜氣,今兒俺是全忘了!”

最后一句話,她帶著點(diǎn)自嘲的口味。

頓了頓,她繼續(xù)道:

“你嫁進(jìn)來遲,與大伯家沒打過幾次交道,自然不知道大伯的厲害。”

她左右看了看四周,吩咐張伯書看著點(diǎn)人,說了聲:

“弟妹隨我來”。

兩個人在廚房角落里坐好,她方小聲說道:

“不是俺不孝膽敢編排家中的長輩,也不是以下犯上敢胡說自己個男人的不是,實在是……”

她滿是無奈的搖搖頭。

“這一大家子,老輩兒兄弟五人。

三伯從那年惹禍跑了后就沒半點(diǎn)消息了。大伯、公爹他們嘴上雖然不承認(rèn),但大家伙兒那個心里不明白?

這兵荒馬亂的怕是人早不在了,只不過明白人顧忌著他們的感受不好說出來,要不然家里早就給他樹墳立碑了。

四伯倒是個人物,十幾歲的娃單槍匹馬的就出去闖蕩。不僅立住了腳,更在外面娶妻生子。

可惜命不好,英年早逝。

他那個獨(dú)子小時候還在老家守孝過三年,可父孝一過便帶著三伯娘不告而別,如今十幾年了也不知道過得怎樣。

其他人公爹你也看著呢,二伯面上看著像城里人了——能吃在城里,住在城里,家里還有兩個店鋪,可私下里誰不私傳他是個上門戶?

二伯娘那人又厲害,要不是有大伯在那兒撐著,她早讓二伯跟老家斷了關(guān)系,就這二伯這幾年回家都很少,這跟斷了關(guān)系也沒兩樣了。

再說下一輩,大伯家知聰大哥襁褓中夭折了、知明在羨書(金寶)周歲時也緊隨其后。

要不是還有羨書,不用大伯提,族中想過繼的早鬧起來了。

二伯家就一個知康,他常年藥罐子不離身,出息是不用想了,幸好兩年前六弟妹生了學(xué)書,他也算后繼有人。

三伯沒后人,四伯的后人有也如沒有。

再說咱這房,俺沒本事也沒給張家生個一男半女,二弟、三弟,不提也罷!”

她特意避開當(dāng)事人,模糊的一語蓋過。

“這家里也就大伯了!”

她特激動,語帶佩服,滔滔不絕的道:

“在縣衙里混了二三十年了,前前后后換了多少任縣太爺,來來去去走了多少老吏新役,他老人家任是屹立不倒。如今,別說甲長、里正,連鄉(xiāng)長、縣太爺都得給他老人家面子。”

她微微喘著氣:

“咱們也跟著沾光了呢,說句不怕弟妹多心的話,弟妹娘家這兩年好過不少吧?”

劉二女仔細(xì)的想了想,這倒是真的。

以前自家勢單力薄,還有惡親戚上門鬧事,但自從自己成親尤其生了伯書后,雖然還有很多煩心事,但眾人不約而同的克制了很多,起碼不在表面上正大光明的說借,實際上是強(qiáng)著來了。

宋氏窺著她的臉色,徐徐善誘:

“你看大伯這么厲害,羨書卻受了那么重的傷。他可是大伯家里的獨(dú)苗苗,大伯指定很生氣。其實大伯生氣是應(yīng)該的,換成俺的兒子受傷了俺也不會高興。

可一來,大伯都是年過半百的人了氣大傷身。

二來羨書會不會記仇?他可是能記事的年紀(jì)了,到時候他想立即報仇的話,伯書可是個好靶子。

往小了說就算他隨便在大伯耳邊說幾句話,大伯能不在意?咱們和他比跟大伯的關(guān)系本來就差遠(yuǎn)了,再這么一來……”

她略帶擔(dān)憂的看著劉二女。

“不會的,金寶不是那樣的孩子。”

劉二女脫口而出,她忍不住反駁道。

“大伯娘人很好,她還說俺是金寶的大恩人,要報答俺呢,她老人家很和氣。嫂子,你放心吧!她……”

宋氏露出滿意的笑容,她心中自言自語道:

“總算聽到了一句有用的話,有這句大恩人在,想必兩房關(guān)系差不到哪里去。即使日后大伯家翻臉不認(rèn)人,就憑這‘救命之恩’自己就有辦法壓著大房。

只要兩房關(guān)系好了,私下里貼補(bǔ)自家不是應(yīng)該的嗎?到時候自己再想辦法從婆婆手里撈點(diǎn)補(bǔ)藥錢,要不然只靠娘家媽偷偷給的那點(diǎn)錢哪夠?

眼看著自己已是快三十的人了,她可等不起。

再說娘家嫂子早就不滿了,每次自己回去她都是一副臉不是臉、鼻子不是鼻子的模樣,最多礙著夫家大伯到底不敢做的太過分罷了。

這樣的日子真是過得夠夠的。

不就是生了三個兒子嗎?當(dāng)誰不會生似的,還敢給娘受委屈,等自己生了兒子,只要一個,只要一個,她就能整死他。

呸!啥玩意?

要不是嫁給了她哥,這會兒還在娘家吃土呢。還敢使臉色,咋那么大的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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