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晴物始終(五)
- 風都的雨人
- 草席子
- 2196字
- 2019-12-19 10:23:45
晴物變了,變得更加開朗,主動和女孩子們說話。
學堂的氣氛越發熱鬧,不僅是因為吵鬧的女孩子們,更因為感到威脅的男孩子們。
對異性產生好奇的晴物,四處狩獵著在還算中意的女孩兒。
每天,黑龍湖旁,他都和那些女孩兒做著截然不同的情事。
他有時會牽著歌女,眉來眼去地唱歌;有時會拉著琴女,懷中溫存地彈琴;有時會約著漁女,光溜溜地游湖……就連那有些黑黑、大他幾歲的卷簾,他也沒有放過。
夜晚的畫舫,一書談罷,丫鬟為他們吹滅燈籠,烏鴉立在屋頂為晴物守望。
我則站在岸邊,對視烏鴉,不可避免地聽到烏鴉那小聲地叫罵。
——懦夫。
卷簾哭了。
哭得梨花帶雨。
即便她生得黝黑,依然是自持穩重的大家閨秀。
誰想晴物與她絕情的第一天。
她便再也談不下書,更說不出一字。
見我沉默不語,她更是心如死灰。
漂泊的畫舫,停留在黑龍湖上,再沒有主人,沉沒在湖心,成了黑龍湖上的第一艘沉船。
后來,她嫁人了。
歌女、琴女、漁女也都嫁人。
她們都得不到晴物,好在她們都有豁達的心胸,能把晴物忘掉。
時間一晃,又是一年。
黑龍湖的女孩兒們在一直在變,變得越發高貴、優秀、美麗……
不乏風都的貴婦,云京的驕女,宗門的千金。
不變的是,與女孩兒牽手的晴物。
他的歌聲比歌女更動人心魄,他的琴聲比琴女更動聽悅耳,他的身姿比漁女更流暢矯健,他的談吐比卷簾更深邃悠長,他的情話比他母親更要厲害百倍。
每交往一名女子,他都會比過去變得更加優秀。
若我是女子,怕也架不住他一個微笑,一首情歌,一句情話。
一個月后。
黑龍湖終于有了第一個為他去死的女孩兒。
那是東海一個小宗門的千金,死前哭紅了眼睛,即便我一次次出手相救,一次次好言相勸,甚至將他父親喊來,卻也改變不了她自殺的絕意。
那名跪我求我的小宗掌門,抱著死去的女兒,第一次鼓起勇氣向我呵斥,數落晴物所行種種,數落我包庇放縱,憤而離去。
烏鴉在我耳邊,喊道:“養不教,父之過”。
我從沒教過兒子如何做人。
因為我也不知什么才是正確答案。
長生不死似乎讓我變得傲慢,遲鈍,甚至冷漠。
人壽百載,龍壽五千。
比起女孩兒的性命,我更在意的是,晴物對我天長地久的依賴。
因而,我逐走了烏鴉,拿出了廚房的藏酒,望著忽起的大雨,想起了死去的母親,問她一句。
“我該怎么辦?”
第二個為晴物去死的,是業山文道一脈,成師兄的后人。
一個道心穩固,有望長生的天之驕女。
我以為她會像無為一樣,把這次交往當做一場修行,一次試煉,而后突破瓶頸,看淡人生。
誰想,當她看到晴物與另一個女人纏綿,竟會道心破碎,憤而離世。
成師兄出手了。
他人在北方邊界,卻是萬里挪移,見到晴物真身,便要降下天火神通,把這黑龍湖蒸成地坑。
我只手將他推出千里,與他做過一場,將他擊敗。
業山的同道以神識降臨,靜待我給出一個說法。
“他是我兒子。”
眾師兄弟喧嘩,眾師叔伯嘆息,似乎在他們看來,業山長生與千年白龍生下一子,遠比晴物逼死業山之修,更為惡劣。
脈主降臨,親下罰令。
“守北千年,期滿可歸。”
文道一脈的人喝道。
“那白龍呢?”
脈主冷哼一聲,拂袖而去。
聽到這輕得了不能再輕的責罰,文道一脈的師兄弟們似有怨言,卻都有口不出,想來是知道其中關節。
看著脈主……師父轉身即去的背影,我當即向業山叩拜。
本以為這世上早已無人再關心我。
原來老人家一直在我身后默默關照,心頭一暖的同時,我也對這位冷面寡言的老人,生出了愧疚。
傍晚,我和晴物閑話家常,他似乎對今天發生的事情一無所知。
“我要去北方了。”
“多久?”
“一千年。”
“這……這也太久了吧?”
我本意是想帶上他,可想到成師兄也在邊關,立刻否決這個想法。
“我會往家里寫信,你記得多寫回信,因為我回不來的。”
“知道了,我一定多給您寫信。”
看到晴物眼中激動與欣喜,我這才明白,多年來,他怕我,勝過愛我。
一時苦酒入喉,多飲了一杯。
晴物奪過酒壺,昂頭就灌,似乎是怕我喝多,又似乎是在慶祝。
這是他第一次飲酒。
要知道,這些年,我從未離開這座傍著風都的小鎮,從未移走關注他的視線。
他似乎開始期待我不在的生活。
子夜將至。
烏鴉停在我的肩膀,向我講述它的擔憂,包括我離開屋子后,晴物第二次飲酒,包括黑龍湖上,那些爭搶晴物的女人。
它似乎希望我把晴物帶走,但又害怕千年太長,再也見不到晴物。
“我為你留下一支畫筆,你可制約他三次,畫筆用盡,可到北方找我。”
說罷,我攝來一支毛筆,吐出一滴鮮血,染紅毫尖。
烏鴉吞下毛筆,拜了三拜,卻不知我在它身上也下了三重禁制。
它每用一次,我便能在北方感知,以神念降臨,一旦發現它對晴物不利,便將它當場格殺。
“我走了。”
晴物揮手向我道別,別時,他眼中流著喝酒喝出來的眼淚。
待我向著明月騰空而上,立身云團,正要回頭俯瞰小鎮。
卻見晴物向天一指,一朵藏著雷雨的烏云,好似結實的房門,將整個小鎮關在其中,再也容不得我的視線在他身上凝聚。
我也只能苦笑著向北而行。
北方,很冷。
到處,是雪。
雪如鵝毛而下,
我提著葫蘆,來到邊關。
成師兄坐在旗桿下,舉著酒壺邀我。
他沒有和我說起晴物,只是一直跟我講,他賢惠的妻子,他孝順的兒子,他可愛的孫子,哪怕那孫子今年已經一百六十多歲,在他心里依然是襁褓里任性的小可愛。
“我孫子很疼他孫女,因而他讓那丫頭每年抽出一個月,來這苦寒之地陪我,丫頭以德報怨,不是我女兒,卻勝過我女兒,比不肖子孫強了千倍萬倍!!”
成師兄醉了,一邊舞劍,一邊唱歌,聲如老鴉,步若瘦虎。
“行年九百已衰翁,滿眼憂傷只自攻。今夜一劍來訣汝,死生從此各西東。”
唱罷,劍插城門,立下金言。
“千年之后,城下一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