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可惜的是，盡管她這回認真地控制了呼吸，但最后弓箭射出后，卻還是偏離了灰兔幾寸距離。

“已經很好了！”正當少女懊惱，卻聽得亞颯拍手鼓勵道：“殿下果然聰穎，才聽一遍，已經大有進步。”

“真的嗎？”郡主還是懊惱道，“可我還是沒射中。”

“是松手沒松好。”亞颯耐心地說道，“怪我剛才沒講清楚；殿下聽好，不管之前怎么瞄準，到最后松手放開弓弦的那一刻，一定要穩住；因為哪怕之前瞄準得再好，最后手指離弦時只要輕輕一抖，便‘差之毫厘失之千里’了。”

“我明白了。”這一次，靈鶯郡主終于徹底聽懂。她先平靜片刻，便按照亞颯所授要訣，再一次張弓搭箭。

這一次她的目標，是曼陀羅花叢中一只羽色斑斕的錦雞。

瞄準半晌后，只聽得“嗖”一聲清脆弦響，緊接著便聽到那錦雞“噶”的一聲慘叫；兩人再看時，便見那只錦雞已被利箭射翻，在地上滾得好遠。

“射中了射中了！”靈鶯郡主立即跳起來，興奮大叫道。

看著她開心的模樣，亞颯有些吃驚；因為在他眼里，郡主雖然射中了，卻也只不過是一只野雞而已，而現在這靈鶯郡主幾乎是一副熱淚盈眶的樣子！

“你知道嗎，這是人家第一次射中獵物呢！”郡主既歡快、又羞赧地向他解釋。

“原來如此。那真替你高興，可喜可賀呢。”亞颯真誠地道賀。

“對了，”他忽然想起什么，便又誠聲說道，“剛才還有一點忘了說了，再來示范給你看。”

“嗯。”剛剛興奮雀躍的郡主，聞言立即變成了乖乖女，順從地端起弓箭，再次讓亞颯手把手地教授示范。

“我剛才忘了說了，你還需要看風。”亞颯手把手地校正著少女的動作，認真地說道。

“看風？”郡主轉臉看著他，不解地說道。

“是的。”亞颯認真地解釋，“射箭最重節奏。剛才我跟你講了，要跟隨獵物奔跑的節奏，但你還要看風，你的呼吸，箭頭的移動，都要和風的大小、方向相契合。”

“啊，聽起來好難啊！”郡主叫苦道。

“不難，你閉上眼，感受一下風吧。”亞颯耐心道。

“好吧。”郡主乖乖地閉上了眼睛，開始按照亞颯所說，感受這曠野的清風。

剛開始時，亞颯沒覺得有什么；但當他偶爾轉臉，看向閉目凝神的郡主，忽然之間，就仿佛內心最深處，有什么東西被驀然撥動！

四月的春風，拂面而過；嬌美的少女正閉著眼睛，長長的睫毛微微搖動；明亮的陽光照在她白皙的臉上，將小巧的鼻尖照得半透明，宛如上等的美玉瓊瑤。

當此之時，那大地春風浩蕩，曼陀原鳥語花香，一直心情沉郁的少年，忽然間幽暗的心房仿佛一束燦爛的陽光照亮。

平生頭一回，亞颯心旌搖動；他目光失陷于少女的俏靨，再也無法挪移。

“你在看我？”忽然間，少女睜開了眼睛，有些驚訝地看著少年。

“微臣該死！”亞颯驀然一驚，立即變得既慚愧、又恐懼。

正當他要翻身跪地、請求郡主饒恕時，卻看見春光中的少女，忽然間雙頰飄起了紅云。

溫柔的春風里，清純的少女忽然羞澀地對少年說道：

“不要緊。我……我也喜歡你看我……”

霎時間，亞颯只覺得好像有無數絲竹仙樂在耳邊奏起，又好似有一萬只黃鶯鳥在耳邊歡鳴！

他神魂搖動，腳下幾乎站不穩，渾身也暈乎乎。他覺得自己應該已經一腳踏在了棉花堆上，否則怎么會左搖右晃，怎么也穩不住自己。

而這時，看到他這樣，情竇初開的靈鶯郡主，也覺得有一種異樣的感覺，如蜂蜜般甘甜，很快在自己的心房擴散，整個人都陷入無邊的甘甜醇美……

地位懸殊的兩個人，就在這曼陀羅花盛開的春原里，互相萌動了愛情的感覺。

這樣的事情，聽起來很奇怪，但后來亞颯每回想起來，卻又覺得很自然合理：

這就是時間正好、地點正好，然后遇上了正好的人……

在這樣沖動地表明心跡后，這兩人再沒有心思打獵。

他倆緊挨在一起，坐在了碧草茵茵的土丘頂，看著繁花遍野的曼陀原。

初戀時，每一句對答，都是最甜蜜的情話。

郡主說，她喜歡亞颯那另類的灰栗色頭發，因為它們如灰色的綢緞，低調，但又不乏奢華。

她也說自己不喜歡太鮮明、太極端的東西，比如這天上的云彩，她既不喜歡白云、也不喜歡烏云，只喜歡淡淡的灰云。

她說，只有這中性一點的顏色，才是最包容、最深沉的色彩。

聽到她說了這些話，亞颯的心里不由得一動。

他想，也許郡主對混血者的態度，是不是也像對待天上的灰云一樣，相對地寬容？

想到這一點，已陷入甜蜜初戀的混血少年，便把那一點自卑深深地隱藏到心底。

他已經做好了準備，準備開始小心地呵護這個難得可能認可自己的皇家郡主……

人間四月，草長春深，一直苦悶壓抑的混血少年，似乎也看到自己春天到來了……

初戀，尤其是剛開始的初戀，最為熾烈。雖然亞颯和靈鶯郡主見面并不容易，但這對熱戀的男女，不算太大的問題。

本來靈鶯郡主就深受魯王寵愛，而且人龍大戰后，舊有的禮教確實受到一定的沖擊，現在再也不會像當年那樣，大戶人家的小姐養在深閨，直等到出嫁的那一天才有機會拋頭露面；所以靈鶯郡主想要找機會出來會亞颯，是完全沒有問題的。

于是這段奇特的戀情，從開滿彼岸花的春原中發芽，又在京華城中滋長，正在暗中一天天地壯大……

亞颯暗中呵護享受著愛情的甜蜜，這時候蘇漸心情卻不算如何愉快。

當然這倒不是說，蘇漸現在不順利，反而是他混得太順利了，無論是靈鷲學院還是玄武衛中，他都如魚得水，一般沒什么事也沒人敢來惹他。

只是，蘇漸苦惱的是，他現在志并不在此。

截止到現在，他夢到的奇特夢境已經不少，那些失憶日子里所發生的一切，其輪廓已經慢慢顯現。

越是這樣，他就越來越好奇。

他迫切地想知道，那圣龍公主月歌，為什么會在自己快被惡龍撕碎的那一剎那，挺身救了自己。

而最后云空震蕩、漫天血雨時，他更想知道，那究竟是惡龍所灑，還是月歌所流……

想知道這一切，很顯然只有深入龍境才行。

但讓他郁悶的是，自己的生活卻正在變得越來越穩定。

“這樣不行！”過著安穩日子的少年，終于在夏日到來時，下定決心，“沒機會也要創造機會，接近、深入龍境去！”

不過讓他沒想到的是，剛下決心沒多久，這個機會不用他創造，自己就來了！

大約半月之后，便是蘇漸他們這一屆靈鷲學院生的畢業慶典。

畢業之日，古往今來大同小異。

當白天舉行完莊重的畢業禮，入夜時整個靈鷲山就陷入了狂歡里。

無數的燈盞，被放置在學院的角角落落；它們依著山勢次第點亮，整個靈鷲山陷入了一片燈的海洋里。

群燈閃爍，錯落有致。似繁星墜地，又仿佛飛起無數的螢火。

這樣的美景當前，不用說靈鷲學院的師生了，就是京華城里的達官貴人、平民百姓，也都在城郊設席，遠眺千燈如夢的靈鷲山體。

仲夏夜的“靈鷲燈海”，本就是京華城一年一度的無上盛景，屬于華夏人民苦中作樂的典型。這時候蘇漸作為靈鷲學生，就身處在盛景里。

雖然平時作為學生，大家都比較拘謹，但到了這一晚，所有人都拋開了矜持。

畢業生們暢敘離情，或縱酒高歌，或三五成群，徜徉在自己即將離別的熟悉建筑里。

就算不是今年畢業的學生，也都和各自欽佩、交好的師兄師姐依依不舍，甚至于淚下沾襟。

夜晚降臨，燈若星河，這樣的氛圍里，還讓很多羞澀的女學生，擁有了比平時大好幾倍的勇氣。

其實，這也是學院的一個傳統，和后世的學園不同，靈鷲學院的男女學生間，吐露好感往往要等到畢業慶典這一夜。

本來，蘇漸作為一個非主流的靈鷲學院生，很長一段時間內，根本不受待見。

玄武衛的銅徽衛？

對不起，在權貴如云、富豪如雨的靈鷲學院里，就算你是太守之子，也根本不入流。

更何況，蘇漸本身還是個孤兒，別說門閥高低了，他根本就沒有門閥！

所以，他在靈鷲學院中，本來是最不受歡迎的那一個，排名甚至還唐胖子后面一名——唐胖子常年排倒數第二。

但這一晚，卻竟有很多達官貴人的千金小姐，羞羞答答地找機會來跟蘇漸搭話；仲夏夜的燈火下，出現在蘇漸面前的大家閨秀們，尤其顯得美麗。

她們面若桃花，含羞帶澀，又正是青春妙齡的好年紀，正顯得格外動人美麗。

這一幕，不由引得很多男同學的嫉妒。

不過這時候，他們卻絲毫沒有什么鄙視之心。想起這兩三年來蘇漸做下的種種大事，這時候他們不僅沒有嫉妒，反而還不約而同地想到：

“這是蘇漸應得的！”

“怎么上去搭茬的女生這么少！”

“咦？我妹妹呢？怎么沒見她在？不行我得去找她提醒下，再不動手就晚了！”

當然對蘇漸來說，有夢中女神在心，此刻雖然滿目妖嬈，他卻絲毫不會動心。

禮貌地應付著師妹們的熱情，蘇漸忽然注意到，那個冰雪寒梅一樣的女子，此刻卻正在燈火的陰影里。她看著夢幻一樣的燈海，怔怔地出神，仿佛懷有滿懷的落寞與蕭瑟。

見得如此，他對身前的師妹表達了歉意，便朝那邊走過去。

“雪穹？怎么了？”他走到近前，對洛雪穹說道，“有什么煩心事嗎？”

“是沒想好之后的去處嗎？不過你之前好像說過，畢業之后，你就要回西北靈山圣門去。”

“是啊……”洛雪穹幽幽地道，“自來華夏入學起，我便預定畢業之后就要回去了。”

“這樣啊……”蘇漸觀察著少女的神色，猶豫了一下，真誠地說道，“雪穹，依我看，你還是暫時別回去了。”

“嗯？”本來有些低沉的少女，聞言眼睛一亮，看著少年，“你的意思是……我還留在京華城？”

“也不一定是京華城。”蘇漸認真說道，“只要在華夏即可；我真覺得你沒必要那么快回去，畢竟貴教僻處西北邊陲，不似這華夏直面惡龍帝國，風起云涌，這樣我輩才大有可為。”

“嗯。”洛雪穹柔柔地應了一聲，然后微微垂首，好似在認真地思考少年的建議。

“那，”當她抬頭時，便認真地問少年道，“你覺得，什么去處比較適合我呢？”

“這個嘛……”蘇漸轉過臉，看看蜿蜒下山的點點燈火，沉默了一會兒便道，“如果可以，我當然希望雪穹你也來玄武衛。畢竟亞颯和唐求，我已經說動他們，明日之后，先暫投玄武衛，隨我一起做事。”

“這……”洛雪穹遲疑了一下，努力用平靜的語氣說道，“我去玄武衛，也未嘗不可……”

“不可，當然不可！”蘇漸斷然否決道，“雪穹，你的本事我都知道，來玄武衛絕對大材小用了！而且你氣質幽遠高華，玄武衛那等地方豈是你該去的？”

“玄武衛也挺好啊。”洛雪穹幽幽地道，“你不就在那邊嗎？”

“我哪能跟你比？”蘇漸毫不猶豫道，“我這出身你也不是不知道。唉，不同人不同命，我去玄武衛就算高攀，你來玄武衛肯定屈就，真不能這樣委屈你。”

“這樣啊……”雖然少年這話將洛雪穹捧得極高，但這時候少女的神色，卻顯得愈加的落寞。

察覺到她的沮喪，蘇漸趕忙道：“雪穹，你的合適去處我早就幫你想好了！”

“哦？哪兒啊？”洛雪穹道。

“朱雀軍團啊！”蘇漸興奮道，“那里全是術士法師，而你法術超群，去那里一定如魚得水、受人尊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