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樹村來了四個很奇怪的人。
一個看樣子是個道士,唇紅齒白,清秀的有些過分,在村外筑了房子。
一個看樣子是只會出現在高門大院的讀書人,每日都在和同伴們說些令人不懂的話。
還有一個生的也極好,見了女的就臉紅往別的地方躲,最奇怪的一點是他似乎對一切都很好奇。
最奇葩的,是四人中唯一的女性。
長著個二十歲的臉,頂著一頭不扎不束的白發,成日就坐在溪邊垂釣,飯也不吃,也不睡覺,整整枯坐了兩個月。
楊彥走到閑漁子身邊問道:“師叔,你釣到魚沒有?”
閑漁子模樣高深莫測:“機緣未到,不急不急。”
時誨過來問道:“其實你就是沒釣上吧?”
閑漁子繼續高深莫測:“我釣到的不是魚。”
“是什么?”
閑漁子道:“是心。”
說罷,她又慨嘆道:“魚在水中游來游去,多快樂逍遙啊。”
“你又不是魚,你怎么知道魚快樂?在水中魚固然能游來游去,但它們也有不能去的地方,要面臨天敵的威脅。”
閑漁子一臉淡定:“我知道的是魚的快樂嗎?”
“你所說的魚快樂,難道不是你知道的嗎?”
閑漁子微微搖頭,道:“我知道的是我的快樂。”
說著,她閉上了雙眼。
神念沿著魚竿延進水中,她“看見”了游魚,“聽到”了水流。
恍惚間,她好像就是水,水好像就是她。
“師叔你們又在說這些玄乎的話了,你倆慢慢聊,我頭疼,去給村民施粥了。”
楊彥捂著太陽穴道。
眾人先前游歷至此,在這個小村落腳休息。
凡間戰火紛飛,大旱不斷,村中一片蕭條,
楊彥不忍村民餓死,便時常去買糧給附近村莊的村民分,被稱為楊善人。
閑漁子聞聲慨嘆道:“美容什么都好,唯獨不愛學習。”
時誨酸了:“他這樣的學啥啊,剛入金丹就到了元嬰…”
閑漁子道:“每個人有每個人的道,他這不也是因為進境太快心境不穩出來歷練了嗎?”
“福禍總是相依的,他體質絕佳時,也自有覬覦的人威脅他菊花的安全。你也不必酸他,自有屬于你的禍福,越比較,反而越心亂。
就像美容救濟的村人一般,一碗粗糧飯便極滿足了,他們的欲望小,得到不多的東西,便很高興了。如果能控制自己的欲望,便可控制自己的喜樂。”
時誨嘆息一聲,道:“那是因為他們眼里,只有這么一碗粗糧飯。”
“說來,在凡間停的時間長了,我卻也無怎樣學道,還不如回宗的蒲團上修習好。”
閑漁子道:“你一個杠精上蒲團打啥坐啊?你們抬杠時難道沒有道嗎?”
“道不被任何事物約束,何必拘泥于打坐修煉呢?焚香烹茶,是道也。即看山水云霞,亦是道。胸中只要浩浩落落,不必定在蒲團上求道。”
時誨道:“我明白了。說來我們既然來游歷,何必在這個村子停那么長時間?”
閑漁子道:“我只是為多見見凡間的人情風土,美容是想盡力多幫幾個人,不過如今荒年也過去,糧食將收,村民便不需他幫助了,今日我問問他能否啟程。”
時誨撥弄撥弄水面:“其實我覺得他這樣做沒什么用,需要幫助的人多了,他難道能幫個遍?”
閑漁子魚竿一揮,抽在他身上:“別撥拉水,我釣魚呢。”
時誨撇撇嘴:“就好像你不用靈果為餌釣的上來似的。”
“他自然幫不了多少人,但于他而言,能幫一個是一個。至少他沒有錯。”
閑漁子將魚線揮進水里,道。
時誨沉默,似乎有什么話想說,但終究沒說。
半晌,有魚咬了鉤。
魚化作人形,扒著岸邊道:“我是一條…”
閑漁子和時誨異口同聲:“有尊嚴的魚。”
“鄴華,你怎么跑這來了?這個分身還只有筑基修為,你是咋用這個化形的?”
鄴華道:“我把修為全用在化形上了,這個分身特不能打。”
“上次你不是答應不釣我了嗎?反正釣上我也不能吃。”
閑漁子道:“不拉上岸,我怎么知道是不是你。”
鄴華沉默了:“反正別再釣我了。”
接著她一頭跳進水里,消失不見。
時誨慨嘆道:“醫谷果真和逍遙宗關系密切。”
閑漁子道:“想說她精神病就直說。”
時誨道:“我不敢。”
楊彥遠遠走過來:“杠精還有慫的時候?”
時誨沒好氣道:“廢話,命是抬杠的本錢。”
楊彥坐到閑漁子身邊,抓住她的一點衣角在手中玩。
“剛才我同言毓道,收獲時節快到了,我們也該動身去下一處地方了。”
楊彥聞聲一頓,還未說話,閑漁子便又道。
“你救了他們一時,讓他們今年免于饑荒,明年呢?后年呢?要鉆研救萬人一世的法子,你尚需游歷。”
楊彥點了點頭,贊同道:“師叔說得對,救人一世,可改良種植方法,救萬人,需改善政治制度,去兵戈之亂,天地之禍。”
閑漁子揉一揉楊彥的發頂,道:“你是個有悟性的孩子。”
楊彥瞪閑漁子道:“我不是孩子,我不小了。”
閑漁子繼續揉:“乖,在我眼里,你確實小。”
楊彥炸毛:“那你還對我做那些事!”
閑漁子目光下移,道:“因為你也不是哪里都小。”
楊彥紅了臉,抱膝埋頭,把自己蜷成一個球。
時誨炸毛:“你倆談戀愛不要當著我談,還開車!你們考慮過單身杠精的感受嗎?沒有!你們只考慮你自己!”
閑漁子瞥他一眼,道:“你單身是我們的錯嗎?”
時誨沉默半晌。
“我好酸,讓我獨自酸一會。”
“你要醋還是檸檬?”
時誨瞪說話的閑漁子一眼:“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窮!我總有一天,會找到道侶的。”
閑漁子啃著靈果問道:“總有一天是哪一天?”
時誨氣得要命,轉頭進了宅子,找頓纓抬杠。
楊彥見狀揚聲道:“別欺負頓纓啊,你打不過他!”
時誨回頭瞪他一眼,接著昂首挺胸邁步往院子里走。
時誨走了,一個剛出遠門來的大娘捧著一堆衣服,坐到閑漁子身邊浣衣。
這些日子她時常見這個奇怪的女人在垂釣,明明魚都被饑荒中的村民吃光了,她到底為釣個什么?
倘若不是她帶來的人施了粥,怕是憑她的奇裝異服,要被村人當成邪祟燒死。
“姑娘,你倆是小兩口嗎?”
閑漁子淡淡道:“算是。”
楊彥咬牙切齒:“什么叫算是?明明是就是。”
閑漁子繼續淡定:“不要計較細微的名義,名者實之賓也。”
說著她遞過一個果子給大娘吃,接著對楊彥道:“胸次浩浩,乃可載道。”
大娘接過果子,喜的不得了。饑荒大旱,果子早被摘沒了,更何況這種成色一看就好吃的。
閑漁子又從袖子里掏出一個果子,擦了擦,咬了一口:“美容啊,你別老是吃醋,也別老是計較我承不承認你,成不成?”
楊彥眼圈紅了,黑白分明的眸子中盈起淚水。
“你要是讓我有安全感,我會這樣嗎?嚶嚶嚶(??ω??)”
閑漁子扶額,覺得沒法跟戀愛腦上頭的男人交流。
“姑娘你們是打哪兒來的啊?”
閑漁子問楊彥:“打哪兒來?”
楊彥瞪她一眼,道:“打北邊來的。”
“姑娘啊,人家小善人對你挺不錯的,這世道難找這樣的男人…”
楊彥得意洋洋的看著閑漁子:“你看,人家都說我不錯。”
閑漁子道:“對啊,你是不錯啊,但我有相比你更愛的東西,并且我不打算為任何人而改變我的追求,這可能就是你覺得我不在乎你的原因罷。”
楊彥抱膝坐在溪邊,沉默了半天。
閑漁子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問大娘道:“他怎么了?”
大娘一臉蛋疼的看著二人,愣了半晌,終于道:“楊小善人怎么偏偏喜歡你這樣的女人呢,不干活…也不聽話…哎…連四德都沒有,虧為女人。”
閑漁子道:“我不知四德,但我修三自。”
“啥是三自?”
“自然,自由,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