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父母的職業就是趕集賣衣服,所以從小認為我對衣服的認識水平要比別人清楚的很多。這也是唯一一個讓我感到自豪的事情。
高中時我們住在集體宿舍,同宿舍的有位同學在冬天洗完一個背心晾起來后,特別傷心的說道:我如果有三個背心就行,這樣換洗也能方便一點兒。他說他的家庭條件不太好,所以沒錢買第三個背心。其實每個禮拜省下來一點兒伙食費的錢,用不了一個月的時間就能買一件15塊錢左右的背心。假使那件背心用他伙食費中省下來的錢買了,他穿在身上更多的不是換洗的舒適,更多的是對他父母的罪惡感?;蛟S那件背心的最后結局還是會被扔掉,壓在他心里的石頭才會消失。
我應該是不缺衣服穿的,可我小時候突然想當一個新聯聯播的主持人。我對我母親說:我長大后想當一個新聞聯播的主持人。我母親問我為什么,我告訴她:當主持人該有多好,每天都能穿不同的衣服,還不用花錢。我母親對我說:穿不同的衣服算什么啊,他們每個月得掙多少錢啊。
在我單純的想法中能每天換著穿衣服就是一件足可以讓我高興到飛起來的事情了。
在我上初三的那年冬天,班主任叫我們出去談話,我的話剛談完,老師對我說:這大冬天的怎么還不穿一個高脖領子的秋衣,還露著你的這個大脖子干嘛?不冷??!
老師對我說完這句話我才意識到她穿了一件高脖領子的秋衣。當時都已經上初三了,我父母也是賣衣服的,我居然對衣服的種類沒有一個清醒的認識。
讀大專的第一次月假回家,我跟我母親在我舅舅家聊天,兩家的家長詢問我們在學校的一些情況。那么貴的學費能不能換取點有用的東西,畢業后能不能找到好工作。
剛到學校一個月能學到什么有用的東西啊,根本就不可能。所以我們只是圍繞著在學校的見聞稍微說了一兩句。
我們就讀的這所培訓學校是在一所集小學、初中、高中雙語學校的內部,算是租用學校的幾個教室。每次開學、放假期間大大小小的豪華汽車都來接送孩子,每次看到那些笑容燦爛的小孩兒總感覺我跟他們所屬在兩個不同的世界,即使我跟他們在同一個學校讀書,這種巨大的鴻溝是無法彌補的。
我翻看一些以對答問題的app里面,出現過這樣的問題:這個世界上還有窮人嗎?你見識過的窮人是什么樣子的?
我無法理解提出這個問題的人是通過何種途徑認識世界的,我也無法理解那些認為到了如今的時代月入不足萬元的人都是窮人。如果按照這種一刀切的狀態篩選,那么地球瞬間就會安靜下來。
在這些精英家庭的孩子眼中,我們這些外來戶的學生都是土包子、窮逼、給他們學校抹黑的蛀蟲。
我表姐首先開口:那些學生有錢的太多了。他們一身衣服的價值最少在300塊錢以上。這個數字當然是不對稱的,在我看來他們腳上的一雙鞋至少都在300塊錢以上。我舅媽說:喲呵,他們還真是有錢啊,咱們可比不了。我母親也說:咱們的家庭條件可跟人家不能相比,人家的一件衣服就得是咱們一個月的伙食費了。
其實我們培訓班的很多學生家庭條件都特別好。他們可以花499塊錢買一雙襪子并不覺得有多貴。然而他們幾乎每個人都有良好的家庭教育,開學、放假的時候都是自己坐公交車來,他們中的很大一部分人雖然都沒有接受過高等教育,但是他們的言行舉止都透露出強大的自信和果敢,這些跟他們身上價值不菲的衣服沒有任何關系。
我并不是在鼓吹有錢人的家庭教出來的孩子就是比我們窮人家的孩子更有禮貌、有教養、有學識、更自信,從始至終我都沒有鼓吹他們,低看我們。
剛開學的那段時間我并沒有對自己的出身有那么清醒的認知,我還愚昧的認為世界是公平的,人跟人是平等的。
有天晚上我們宿舍的8個人在討論自己家的職業,直到他們每個人的發言都徹底擊碎了我對這個世界公平的認知,我在自己懵懂的失落中幡然醒悟過來,原來我自以為的快樂并非是真正的快樂,那是愚昧、是無知、是自欺欺人。
當我發現自己在人群中沒有任何可以發揮的優勢時,模仿別人就成為了我自認為可以改變現狀的途徑??墒钦肇埉嫽⒏臼切胁煌ǖ模粫絹碓剿牟幌穸选?
有一次老師對我說:你看你既不能像他一樣跟人說話即使把對方弄尷尬了,照樣可以圓回來,又不能像那個小胖墩兒一樣,他不說話在那一坐,臉上圓乎乎的肉笑起來就那么招人喜歡。
處事圓滑和招人待見都是一種能力,而我處于中間尷尬的位置上。我只能用沉默來掩飾我的驚慌失措。
學校食堂給我們的打飯的小孩兒跟我們同齡,都是輟學后來打工的。我們跟他們的關系處的很好,所以吃飯幾乎是免費的。
我與同宿舍的一個小孩兒一塊兒搭伙吃飯,他家很有錢。說是小孩兒其實年紀跟我我差不了幾歲,只是個頭比較矮而已。我跟他在一起,能明顯的感覺出來他才是一個年長的孩子,而我只是個頭比較大,心智完全不成熟的個高兒童。
有一次給我們打飯的一個小姑娘問我:你家是不是賣衣服的啊?你放假回來的時候帶給我幾件啊。我們并不是朋友,所有的交流時間僅限于在打飯時的匆匆幾句話而已。這句話本來沒有任何毛病,但在我聽來是多么的諷刺啊,我都已經在這上學了,將來如果順利我可能就會入住城市,變成一個真正意義上城市人,現在居然還是脫離不了跟工地打工時一樣的小工命運。
我想劃清界限的并不是我父母的職業,我憤怒是我始終擺脫不了我自卑的情緒。
我父母賣衣服的這件事兒,是跟我一起吃飯的小孩兒告訴她的?,F在想來他說這句話的原因很簡單,就是一句普通的聊天。在他說這句話的同時也代表著他跟我其實并沒有身份上的懸殊,他真的是把我看成了他的朋友。
我的自卑使我失去了理智,我斥責了他,并且失去了我這位心智成熟的朋友。
在他身上還發生過一件事情,那次上體育課他打籃球時把胳膊摔斷了,第三天就帶著打完石膏的胳膊回到了學校。我問他:你摔斷了胳膊,你爸爸沒有說你兩句啊。他笑著回答我:這有什么可說我的,小孩兒么,打打鬧鬧骨折可很正常。我老爹看了看我的胳膊,笑著說胳膊摔斷了啊,就拉著我去醫院打了石膏。
我根本無法理解為什么他父親居然不生氣。
當我遇到那些高學歷、高智商的同事們時,他們只關注自身的進步,他們時刻都在反省自己的不足,提高自己的能力。我從他們身上學到了可以通往自信的階梯。
以他們的工資水平和家庭條件來說早已經不是窮人了,然而他們身上并沒有標榜出這身衣服的價值,更多的是選擇適合自己的個性,襯托自己心情的舒適。
我慶幸我能從中懂得衣服其實只是一件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