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自行車
- 無我即自由
- 陽蟬
- 4895字
- 2019-12-17 17:07:56
當然我父親對我的教育遠遠不止反面,也有正面的。人大抵都是這樣,總是在一絲絲溫暖的小事情中尋找到如沐春風的溫暖而選擇遺忘掉那些深入骨髓的恐懼和失望。如果非要把這種感情歸納起來,這也許就叫做疏離。
那年秋收,天剛摸黑,我父親開著拖拉機拉著滿滿一車玉米回家,我騎著那輛變速自行車緊緊的跟在后面。農村秋收時節(jié)很忙,路也很窄,來來往往的拖拉機上幾乎都沒有喇叭,所以注意安全就尤為重要。在快要經過一個拐彎路口時,我父親向后看了一眼,那時候我騎車騎得正起勁兒,與拖拉機的距離還不到兩米遠,我父親朝我一招手示意我在前面走。我加速騎過去率先回家了,回到家我父親一肚子氣直接就開始罵我:你騎那么快萬一前面出現一輛拖拉機,我猛一剎車,你根本就沒有反應能力直接就撞在了車上,一點都不注意安全。
我承認當時確實沒考慮到安全問題,可教我注意安全這種事難道非要用大聲嚷出來才算是教育我么?我才能聽懂后放在心上?當然也可能是他忙一個秋收太累的緣故導致的,我其實并沒有那么放在心上。
也許是從小在這種環(huán)境中長大,導致我對周圍的一切都很敏感,所以我很欣慰我的小外甥對于未知的事物總是抱有疑慮的態(tài)度,并且凡事都把他自身的安全放在第一位。我雖然并不過多的了解我姐姐、姐夫對他的教育方式,但這些安全意識可能是他與生俱來的能力吧,俗話說外甥隨舅舅,這方面我有很強的自我防御能力。
小時候我經常一個人坐車去市里大姑姑家玩,應該是我在小學4、5年級。我們村里有直達到市里的公交車,去的時候比較方便,我父母以前開公交車有一年時間,所以跟村里跑公交車的司機都很熟悉,那時候我也小,坐上車直接就能到我大姑姑家,也不需要花錢。回來的時候都是公交公司的售票員在固定地點售票,平常坐車售票員幾乎沒有要求過我買票,那次也許是那位女售票員在公司受到了委屈或者是在家里孩子不聽話了惹她生氣,憋著氣沒處撒出來吧,當著全車人的面,指名道姓的要求我買票,完全是一副你不買票這輛車就別打算開,我一再地告訴她就在前面下車。在雙方都下不來臺的過程中,最后一排的一個大人在我耳邊說哪哪村,我照實說完還是給了兩塊錢,她在下車之前特意叮囑司機必須讓我在那個村下車不能坐過。
等有了空座,后排的那個大人把我拉過去坐,問我你是哪個村的啊?叫什么啊?我張口就來了句你:你管我是哪個村的啊?你問我叫什么,讓你查戶口的嗎。在長達兩三年的時間內,但凡有陌生人問我叫什么時,我都會以你是查戶口的嗎,這種理由回懟過去。等再大一點了就會找一些類似回見、有空請你吃飯、下次再說吧這種大人理由找到下一個話題。
前文中我提到我會用一些篇幅介紹的我一位很要好的女孩兒,她特別的胖,我從初一就認識她,算是我非常要好的一位異性朋友,她家里給她取名叫帥。這位叫帥的胖女孩的家庭完全就是一部農村家庭的血淚成長史,她姐姐的孩子從有了意識就沒有得到父愛,這個小孩兒的親生母親幾乎沒有參與過小孩兒的成長,一直是帥和她母親帶著,這位小男孩兒跟我外甥女在一個學校讀書,比我外甥女同歲小一屆,有一次我問他你認不認一個小女孩兒是你們學校的,也是你們學校的中隊長。他想了想說不認識,并且特別興奮的說道:如果真是中隊長那也好辦,他會叫上幾個小男孩一起去找這個中隊長的麻煩,讓她知道知道他們的厲害。我當時有三個很無奈的想法,其一、假使你們真找到了我外甥女,你們去幾個人都是白給,絕對架不住我外甥女霸氣外露的女強人氣勢,被她揍了你們也無處喊冤。其二、由于他家庭環(huán)境的原因,在他的觀念里面認真讀書并不是一個好現象,能在同年級中樹立起孩子王的形象是很重要的。其三、我是這個小女孩的舅舅,你用如此興奮的語氣說著你認為最平常的事情,就不怕我一怒之下把你揍了?當然我是長輩不會跟他計較這些,我是什么身份啊!他從二年級升三年級差點兒蹲班,我這位胖胖的女同學——本來是他的小姨,從小沒有爸爸的他,成了他們家里唯一的男丁和頂梁柱——他的姑姑每天都急的要命,無論怎么督促他學習就是學不進去,注意力就是不集中。
這個小男孩從小在沒有父愛、缺少母愛的環(huán)境中長大,我看出他心理上有沒有問題,即使有我也無法通過潦草的觀察就告訴帥,讓他們多加關注小孩的心理健康,即使告訴他們小孩子也會有心理問題需要疏導,他們肯定會以一副大人的事情還忙不過來,哪能顧得上孩子的事情的態(tài)度。這本來就是一件難以溝通的事情,而且事實無法改變,也無法通過三言兩語讓小孩子缺失了11年的父愛找回來。
發(fā)生在孩子身上的所有問題都會在一個不知名的緣由下爆發(fā)出來,這一爆發(fā)孩子也許會充滿包容的一笑泯恩仇,也許會耿耿于懷的懷著自卑、壓抑、無地自容地生活下去。我沒見過遇到一系列事情后還沒心沒肺、自由自在活著的。
評判一個城市或者社群的文明程度,其中有兩項很重要的指標,其一、此地的自由程度,其二、自主的規(guī)范程度。自由指的是在身處的環(huán)境中能充分感受到身體和心靈上無限的舒適感,而自主的規(guī)范是高于法律和道德的約定俗成的規(guī)范。如果沒有自主的規(guī)范程度就不會享受自由。
在小地方開車最讓人不省心的不是道路的不平整,而是在你眨眼的一瞬間從某個犄角旮旯里竄出來一輛電動車別在了你的視線里,這種情況下你除了要放慢車速之外并無第二種高明的做法。我很不明白自己的人身安全難道這么不值錢么?而且大部分的電車上都載有小孩子,有的一個兩個甚至是三個,其實我們都應該感到欣慰,按照上文的兩項指標,第一項已經完美實現。
我經常會去早市買菜,便宜是首要的,再次是人來人往吵吵鬧鬧的讓我切身的感覺到我還是活著的,我自己呆著的情況下哪怕是看書、看電影都無法感受到我還活在人間。而早市最好玩的一件事無疑是一堆老太太扎堆買菜的情景。
有一次我推著電車跟對面的一位推小貨車的中年男人錯車,擺攤的很多并不是很好過,我隨口問了一句:好過么大哥?那位大哥的回答讓我每次想起來都樂得不行。他說:這日子多么紅火,好過好過。勞動人民的智慧和幽默總是在不經意間讓我高山仰止,我母親其實特別懂幽默,只是我?guī)缀鹾苌俾牭健?
在賣茴香的攤位上我看了一小會兒,有個老太太領著她的小孫女買了一大把茴香,攤主很忙,歲數也大了一點,所以在有顧客用手機支付時總會跑到攤位的另一邊問他的孩子,正巧他去問他孩子的空暇,那位老太太用熟練的手法從茴香袋子里抽出了一大把塞進了自己的懷里,她的小孫女全程注視著她奶奶的動向。我寧愿相信這位老太太當時是無心之舉,也不愿相信她是在教育她孫女,如何兵不血刃得拿走那價值不到2毛錢的茴香,哪怕是她并沒有教給她孫女幫忙看著攤主,這位小朋友已經看到了事情的經過,在她的認知中,隨后拿走一點東西就是合理合法的。這個小孩子以后會成長成什么樣我甚至不敢想象。
在我12歲左右的時候,很奇怪我想到的很多事情大都發(fā)生在11、2歲這兩年。我在大姑姑家玩,那個時候我特別喜歡吃豆腐乳,在農村也不會吃到這種東西,有一天她領我去一家農副食品店買腐乳,在她跟老板一毛五毛的還價中我偷偷地拿走了一瓶牙簽,回到家她跟我大姑父說以后咱們可以用牙簽了,剛才買腐乳的時候他拿了一瓶。大姑父并沒有過多的發(fā)表意見,只是說咱們不差這幾毛錢,可以買一瓶。自此之后我進行了自我反省的救贖,好幾次我都去那家店門口徘徊,就差沒把錢還給那位老板了。
我總是習慣性的做出一些蠢事,這些蠢事在我父親眼里完全可以打上愚蠢和傻的標簽,比方說我偷了一瓶牙簽并且在內心反省了很久甚至想主動上繳牙簽的罰款,可能在我看來交出這些為數不多的罰款昭示著我對這件違背良心之事的救贖。
不論是我偷拿了牙簽或者老太太順手牽羊地拿走了那一把茴香,在當時我們都獲得了極大的自由,這種自由是處在道德和法律之外的行事,所以并不是文明。
每次我開車都謹小慎微,并不是說我技術不好,相反我比大多數司機的技術都要好。司機的年齡越來越趨于年輕化,路怒癥的情況隨時都會發(fā)生,無名之火隨地都會爆發(fā)。我坐過幾次朋友開的車,他的開車習慣我實在是無法適應,見縫插車、易怒、狂按喇叭、嘴里叨叨沒完沒了等等諸如此類不勝枚舉。寧停一分不搶一秒的道理人人都懂,做起來怎么就這么困難呢。
我見過多次車與電動車相撞的事件,在這些事件中無論責任方是誰,弱勢群體大多會被指定為騎電車一方。大部分情況應該是電車稍微碰撞一下,人打個趔趄摔倒了,身體上沒有什么傷害雙方也就自行解決了。可事情的進程并不簡單,自行車主都會癱坐在地上捂著一處受傷的部分流露出一種皓日當空,我遇到如此不公待遇難道天理不昭嗎?在此我并不想討論碰瓷之事,此事并不符合本文的思路及主旨。每次出現如此事情出事雙方大都在打電話求助,至于在求助什么我也沒有伸長耳朵去故意偷聽。我每次都會想同一個問題,且不論肇事車輛停靠在馬路中間妨礙交通,在自行車主受傷的情況下難道不應該第一時間選擇報警和打急救電話嗎?很多時候諸如此類的事情都變成鬧劇收場。
另外一種情況讓我很氣憤。有一次在路口我看到一個中年婦女雙手攥著一個小女孩兒的腳在來回揉搓,夏天穿的涼鞋,小女孩兒腳面上有明顯輪胎壓過的痕跡,腳面都已經青腫了。很顯然中年婦女騎車壓過了小女孩兒的腳,小女孩兒估計也沒有經歷過如此人生大事,略帶哭泣的聲音中喊著疼。在這雙方中,中年婦女想法很簡單,揉搓一下腳面盡量減輕小女孩的疼痛,能不去醫(yī)院就不去,能少一事就少一事;小女孩兒背著書包,一看就是小學生,此事的發(fā)生的對于她尤顯重大,她內心應該有兩種想法,其一、很大一部分小孩兒都會選擇隱瞞家長,既避免了家長的嘮叨也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其二、很小一部分小孩兒會主動找到家長說明情況,讓家長出面調解此事。
我外甥女身為班干部不管對待同學怎么蠻橫,只要是涉及到跟老師交流就怕的要死。有一次我教她數學題,告訴她老師的算法是錯誤的,告訴她上學后用委婉的語氣跟老師說,我覺得這道題還有另外一種解法,可結果跟老師算的不一樣,老師你看看哪個對。就算是這樣,外甥女都感覺是在頂撞老師。
就現場的情況來看,雙方都有小事化了的態(tài)度。我當時考慮的問題只有一個,小女孩兒什么都不懂,除了疼無法排解心中的懼怕,中年婦女難道不明白一個被電動車壓過的腳面都已經青腫了,甚至你還坐在電車上,一個發(fā)育中的骨頭能承受這么大的重量嗎?即使你想隨意糊弄過去,萬一小女孩兒的腳面在你擺弄的過程中出現骨裂、骨折甚至錯位的情況,小女孩兒面臨的痛苦并不是疼這么簡單了。當然她肯定不會像我一樣變成左腿比右腿高出幾厘米的情形。
我承認父親在對我自身安全的問題上,那一吼起到了深遠的影響。假使當初他沒有吼而是有理有據、和顏悅色得告訴我,我是不是就能既清楚的記得安全又不會畏畏縮縮的害怕。
在我剛去BJ的那段時間,我跟我特別要好的一個朋友在他同村的叔叔那打小工,他叔叔在汽配城開了一家配件店,他叔叔掛在嘴邊的一句話就是,我原來在給別人打工時一個月掙5000,就算是一個大學生也不可能掙的比我多。不明所以的自信處處彰顯著他從一個從村娃翻身做主人的驕傲。那個時候我們白天聯系業(yè)務,傍晚才拉著三輪車給各個物流發(fā)快遞,一次天剛擦黑,我倆去發(fā)貨,拉的是用木板包裝起來的車門,我騎車時心煩氣躁地撞了一個30多歲的女人,木板懟在了她的腰上,我都明顯感受到疼,她彎下腰使勁揉了幾下告訴我沒事兒就讓我走了,當時的反應我忘記了,害怕占據了我的內心,如果要去醫(yī)院看病,我能不能留在BJ都不確定了。在未來的日子里面,我總是很小心避免給別人添麻煩也讓我自己過得稍微舒心一些。
此事無關良心,只要心中無愧就好。
我開車的技術很好,但是我考本的過程很艱難。駕校為了能讓學生多參加幾次考試會故意把剎車片和離合片做一些微調。我當時心理素質很好,技術也算到家,可沒想到考場居然還有這么雞賊的一手,所以第一次并沒有過關。
父親知道后,二話沒說就開始對我進行說教,但凡抓住了別人的錯誤,他的聲音完全可以放大很多倍,我很確定的認為,電視上的那些所謂的高音歌手如果跟我父親比起來,那就是麻雀與老鷹的區(qū)別。
他說教的方式也很特別,他拿我舅舅舉例說:你舅舅開車技術多好,那都是他膽大心細的一點點磨練出來,你沒考好肯定是技術不過關,我都不用在現場看就知道你是怎么回事兒。
我真的沒有任何想跟他對話的意圖。我真的無法理解在他的思想中兒子到底是個什么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