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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彭城渚上定東州(三)

青玄幔中烏金帳,麒麟榻上臥麒麟。

東方玄帳中笑言,有計可助北燕水軍瞞過魯國耳目。

賈絮萍行出坐外,與東方玄行天揖跽禮。恭敬言道:

“請東方大人教我。”

東方玄嘴角微勾,略帶玩味。

“你回去東海郡,造海船,操練水軍。揚言要走海路北上攻打東燕天翼。另一邊去定安郡,發布政令,征集民夫開鑿河道。只說要通漕運,以便東海、彭城兩地河運漕糧。這河道嘛,自是要挖深一些……”

東方玄言到此處,紫奴完全云里霧里,燕星瀾尚不明所以。燕北王似有所覺。

賈絮萍半張面孔滿是驚色,獨目圓睜,已是大為失禮的叫出聲來。

“引東海之水倒灌滄江,乾坤再造,海船入河道。這才是真的瞞天過海啊!妙啊!妙啊!”

東方玄諢不在意,呵笑一聲。

“呵呵!海船逆行則揚帆,順流則直下。算好汛期,其速數倍于陸上行軍。當可令你等占盡先機了。”

嘶!——

紫奴、燕星瀾、燕北王三人,此時才倒吸了一口涼氣,醒悟過來。

燕北還與東方玄跽坐行禮,軒昂有威的臉上再無疑色。安心志定,沉聲言道:

“玄兄妙計驚仙。本王從不夸口,若能得海船入滄江。莫說據江而守,擋魯國各郡援軍百日。便是擊潰魯國水軍,也并非難事。

‘醉都督’謝樽?哼!本王正要送他去江里喂魚。”

燕北王挺身跽坐,威武不凡。動靜之間,皆有帝王之姿。浩氣英風,好一個人間雄主。

燕星瀾見此,心中生嘆。

‘亂世須雄主啊!父王……誠不如叔父……’

東方玄俊美無儔的臉上又起促狹之色。

“哎呀!可惜你要戰的不是‘醉都督’謝樽。而是他的老祖宗,‘搏之不得’謝微啊!”

紫奴倒座在后,雖不知公子所言這謝微是何許人,但想來燕北王這回可能要禍事了……

紫奴不知,但在坐幾人卻無人不知。

乾朝末年,燕靈王鞭撻天下之時。潁川謝氏曾有三人,襄助魯嵩山之祖父魯莊王,于亂世爭雄。

一人領一軍,一人滅一國。為世人稱為謝氏三兵家。

燕靈王領軍至東州伐魯,數敗于三人之手。后得東方狐相助,困三人于穎陰。

燕靈王欲收此三人至麾下,派人前往招降。不料三人直言忠臣不事二主,當場服毒,自絕于軍中。

燕靈王得知此事后,一時興嘆:

‘千古東州形勝,五百載潁川謝氏。為償一飯之恩,保五百年魯家封土。一代三兵家,戎馬與王事。碧血丹心灑穎陰,書畫王謝風流。’

后,燕靈王劃穎陰之地三百里,為三人修建兵冢。也即是后世為人稱頌的:

三百里穎陰兵冢,六百載王謝風流。

而此三人,便是‘視之不見’謝夷、‘聽之不聞’謝希、‘搏之不得’謝微。

燕星瀾驚的抬起鬟首,燕北王與賈絮萍二人面面相覷。

這‘博之不得’謝微,早已辭世百余年了啊?他的墓碑如今還立在穎陰兵冢之中。

方才東方玄所言之意,是此人根本未死,尚存之于世?!

燕北王神色凝重,猶難置信的與東方玄問道:

“玄兄方才所言的‘搏之不得’謝微,可是穎陰兵冢中葬著的那位謝氏兵家?此人……”

東方玄微微頷首,輕描淡寫的接道:

“此人當年不過是詐死罷了。”

賈絮萍心思如電,身形前傾。頗為俊秀的半張面孔由于氣血翻涌被漲得通紅。

“那……”

燕星瀾同樣想到,既然三人同時服毒,那另外兩人……

東方玄一笑起身,下了錦塌,向帳外行去。步履輕盈,翩然而不浮。青袍云袖,微拂而不滯。看罷眾人神色,負手持卷一笑。

“后年伐魯,謝夷、謝希,我自敗之。”

潁陰兵冢所葬兵家,謝氏三人俱在人間。

燕星瀾、燕北還、賈絮萍已是滿面駭然,又聞聽東方玄所言要獨敗其中二人,更是舌橋難下,一坐皆驚。

東方玄拂袖而去,紫奴忙跟出帳外。

賈絮萍撫去額間驚汗,心中嘆笑。

‘夢入神機東方玄,半亦為人半為仙。見面更勝聞名,果然驚才絕艷!’

瞥見東方玄身側青衣女子未去,心中會意。起身與燕北王行禮。

“北王,微臣這便依東方大人之計,先回定安發布政令。畢竟開鑿河道,連通三郡之地工程浩大,拖延不得。”

燕北王也早留意到了跽坐未動的燕星瀾,頷首示意賈絮萍先行離去。

北燕王帳之中,此時只余燕北王與燕星瀾叔侄二人。

燕北王望著燕星瀾端詳仔細,悵然嘆道:

“可是星瀾吾侄!”

燕星瀾低首跽坐,兩行清淚滾落打濕衣衫。步出榻外,跪倒于燕北王身前。行后輩大禮,微微抽噎道:

“燕家,燕星瀾。拜見叔父大人。”

燕北王一時百感交集,似有萬千言語,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兩鬢星霜驚回首,欲斂悲愁愁更愁。

半晌之后,燕北王強壓悲緒。出聲問道:

“他…去時…可還在怪我?”

燕星瀾身形微顫,于袖間抽出一柄巴掌大小的孩童木劍,雙手托舉于鬟首之上。一張俏臉早已是梨花帶雨,低首啜泣嗚咽道:

“…嗚嗚…父王…去時,已明叔父之意…嗚嗚…,言若…東燕有難,可持…此劍,嗚…舉國來投…,叔父…必不…相棄…嗚嗚嗚…”

燕北王一雙大手,顫抖著接過此劍。摸索著上面的歲月痕跡,虎目落淚,再難自抑。

“王…兄啊……”

中山,大燕靈壽王城的后宮庭院之中,兩名總角孩童正在追逐嬉戲。

一名躺在花草叢中喘著粗氣。

‘還弟啊,你已感氣。為兄勝不過你了啊!’

另一名則單膝半跪,雙手托舉著一柄孩童木劍。一臉正色的朗聲言道:

‘伐木成劍,以贈兄兮。配此劍兮,四海威儀。執此劍兮,兄弟戮力。’

‘哈哈哈!好!還弟來做我的大將軍!’

‘哈哈哈!我才不要當大將軍。我要像燕輕軒老祖宗一樣,成為威震天下的絕頂高手!一代宗師!’

哈哈哈哈哈哈……

兒時笑語,此去經年。一朝間,弄巧成拙,陽差陰錯奈何?生時如夢,鴻雁兩絕。弟兄無緣話離別。愁腸重結,更與何人說?

另一邊廂,東方玄與紫奴行至滄江渡口,彭城渚上。

紫奴生性跳脫,不停追問著穎陰兵冢之中,葬著的那三位已故百年的謝氏兵家。

“公子,那三人的名頭好生奇怪。視之不見、聽之不聞、搏之不得。如何聽起來似是肢體不全,身患盲、聾、偏枯、握遞之疾,不耐自生者?”

東方玄聞之樂出聲來,有如天邊云雀悅耳。

“哈哈哈!是極,是極。此三人正養在魯國疾官。”

紫奴瞧見東方玄的神情,自知又是戲言。不由得于面紗之后撅起嘴來,嬌嗔道:

“公子又戲耍紫奴。”

東方玄莞爾一笑,且行且言。

“視之不見名曰夷,聽之不聞名曰希,搏之不得名曰微。

此三者不可致詰,故混而為一。

其上不皦,其下不昧。繩繩不可名,復歸于無物,是謂無狀之狀、無物之象,是謂惚恍。

迎之不見其首,隨之不見其后。執古之道,以御今之有,能知古始,是謂道紀。”

紫奴聽的云里霧里,不知其意。一副茫然神色。

東方玄立于渚上橋頭,負手持卷,遠眺西魯群山,連綿起伏。

“以所見為形,以所聞為聲,以所觸為物。忘它唯我。入靜體,悟道體。執古御今。他們是想入天人合一之境,做這天地之間的行道之人啊!”

紫奴美目圓睜,驚而出聲。

“那他們可能做到?!”

東方玄笑而不語,燕綺霞自身后行來。

蘆葦冥冥,水鳥叢飛,澄江如練。三人立于橋頭久久無語。

燕綺霞望著東方玄負手持卷的背影,無名火起。秀美絕俗的玉顏上,帶著幾分譏諷言道:

“哼!你不過是輩分大些罷了。便也學著長者模樣裝像。負手望起江山來了?當真可笑!”

東方玄側首促狹笑道:

“我何時看江山了?我分明是在看魚啊!”

噗嗤一聲,紫奴樂出聲來。

東方玄所立浮橋之下,正是鵜鶘、鸕鶿蔽日歇息之處。復加上三人江中倒影于前,哪里有魚兒敢浮來此處游曳。

燕綺霞氣的月眸之間似有火苗燃起。一手指向東方玄腳下,厲聲言道:

“你且指出半條魚來我看!”

東方玄如畫眉眼望向橋下,一個吐納。周遭頓生出一股異樣的氣。猶如森羅之息,萬象之氣。第五家的秘術,《神息術》。

習得此術看試手,神息通靈以御之。

鵜鶘、鸕鶿游出浮橋之下,排列環繞橋頭,圍成半圓,齊齊亮翅高鳴。

東方玄身前腳下,水中翻騰,無數尾大魚相繼躍出水面。黑白金紅各色不一,似爭躍龍門,又似在取悅某人。

倏爾,一條丈長青白大魚,高高躍起于三人頭上,擰身翻轉而過。青背白腹,腮鱗畢現。水花四射,溢彩流光。

落日余暉洗滄江,水鳥鳴舞,滄江魚躍。

嘭的一聲,鉆入水中,激起白浪穿空。繼而化作點點金芒,灑落于三人身上。

東方玄俊美無儔的盛世容顏之上帶著莫名笑意,清澈而又深邃的雙眼向燕綺霞望來。

燕綺霞月眸盈滿,杏口微張,訥訥無言。

青袍少年,唇邊淺笑,閬苑春色。負手彭城渚上。斜陽處,澄江如練。水鳥亮翅高鳴,魚躍競相迎。看嫡仙,風流世間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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