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州,雍國。
王都咸陽,王宮大殿。
雍王雍秋山頭戴金龍冠,外披墨豹裘。與公羊策冠披一般無二。一襲黑錦華服,刺繡金龍。令其微微發(fā)福的身子,反倒頗顯威儀。
雍秋山身后隨行數(shù)名高手、侍衛(wèi),繞過大殿前的殿庭,悄無聲息的來到大殿之外。
他一向不喜那種走到何處,都先來一番大王駕到——,接浪似的通傳。威儀排場不覺得,倒是為刺客省去了不少功夫。
王宮大殿之中,文武大臣互相爭議的嘈雜之聲,皆被他聽在耳中。
“唉!老夫早言柔然人兇猛,勸那公羊策多帶上一些兵將。他叫我休管閑事,如今怎樣?”
“何止老大人,下官也曾勸過他。柔然大軍十三萬有余,他卻只帶六萬兵去。實是為名所累,太過托大了。”
“哼!我勸他時,他還反言相譏,揚言要帶我同去。我一個大司農(nóng)丞,隨他大軍遠赴北疆作甚?簡直豈有此理!”
“哎,此言差矣。你身為大司農(nóng)丞,更應(yīng)知曉。帶的兵將愈多,這糧草用度便愈多。你掌管一國糧草,前番勸言時,心中實也在打鼓吧?生怕國師大人北征要的糧草多了。”
“我護著這些糧草有錯嗎?難不成都是留給我自己吃的?我平日里是手緊了些,可我拎得清輕重。他北征所用,我就是全家不吃不喝,也不會短他分毫。是他自己執(zhí)意帶六萬兵去!”
“再言這些還有何用?如今公羊策連戰(zhàn)連敗,這雁門城朝不保夕啊!唉!”
“他這是咎由自取,我等管他做甚。”
“他品行不端,早當有此一敗。丟了雁門,我看他這北州第一兵家,在大王面前還能作何說辭!”
“…………”
雍秋山搖了搖首,嘆笑一聲,轉(zhuǎn)身離去,并未入殿臨朝。
王宮后宮,王后寢殿,坤寧殿。
“大王今日為何不朝,可是跑到妾身這里躲清閑來了?”
一名極美的宮女戲言問道。
雍秋山呵呵一笑,指著她道:
“呵呵,鳳冠霞帔不愛穿戴也便罷了。成日里宮女打扮,哪有個王后樣子?”
王后董蓮湖掩口咯咯笑道:
“咯咯!還不是怕了你那王弟,也就是他打仗去了,要不這坤寧殿妾身都不敢住的。”
雍秋山拉過董蓮湖白皙嬌嫩的柔夷輕拍著。
“哈哈哈,待得這次回來,他說不上就轉(zhuǎn)了性子。本王可是為他尋了一個妙人啊!嘿嘿!”
雍秋山一想到為長姐雍秋水撮合的這門姻緣,愈是覺得滿意。
董蓮湖也不想去詢問這妙人是何人,只盼那公羊策真能轉(zhuǎn)個性子。
若是真叫他與自己生出些什么荒唐事來,雍秋山為人寬厚,倒也不會拿她與公羊策二人怎樣。可她董蓮湖又如何于此二人間相處呢?想想真是荒唐可笑啊……
董蓮湖轉(zhuǎn)而關(guān)切道:
“他此番北征柔然,這雁門戰(zhàn)事如何了?”
雍秋山擺弄著條案上的玉把件,隨意答道。
“雁門關(guān)棄守,連戰(zhàn)連敗,大概敗了有四五陣了吧。”
董蓮湖驚的花容失色,忙道:
“那你不速去朝上商議援兵一事,居然還有閑心于此處玩耍?!”
雍秋山并未抬首,依舊把玩著手中的玉件。一臉快意的笑道:
“我策弟是何許人?龍冠國師,北州第一兵家。他啊,一準兒贏!”
北州,雁門城外,風(fēng)息谷。
公羊策連敗七陣,棄守了七處關(guān)隘。率軍北上雁門城外以東八十里處的風(fēng)息谷據(jù)守。
祿英東與赫連鐵石正于帳中商議,如何攻打這風(fēng)息谷。
至于之前為何不繞過那些關(guān)隘、或是不去理會那風(fēng)息谷。大軍直接攻打雁門城?實因再愚笨的將領(lǐng)也不會令自己處于腹背受敵的絕地。
千古以來,多少兵家名將。領(lǐng)軍攻伐,皆是一關(guān)一城,步步為營。雖常有分兵奇襲弄險之人,但罕有率大軍繞雄關(guān)險隘而取城者。
赫連鐵石難掩興奮道:
“英東,那只陰險的狐貍此番終是來不及蓋那些小土城了。斥候回報說,他于谷口的防御工事。不過圍了些木頭架子,左右搭了幾處箭樓,擺了些拒馬槍,稀松平常的很。”
祿英東狹目虛瞇,惴惴不安。柔然連戰(zhàn)連勝,而祿英東卻是心中憂危,若蹈虎尾,涉于春冰。
‘據(jù)守風(fēng)息谷?’
風(fēng)息谷,北向谷口開闊,可百騎同排而過。南向谷口狹窄,卻只容得五人并行。谷深十余里,左右谷壁陡峭,約高數(shù)十丈。旦有北風(fēng)吹過,谷中便會嗚嗚作響,如人哭咽嘆息。故名,風(fēng)息谷。
祿英東眉頭緊蹙,遲疑良久,徑自言道:
“五州兵書有云:‘絕山依谷’。依谷而陣,一則利水草,一則附險固,以戰(zhàn)則勝。可北疆荒蕪,風(fēng)息谷非但無水,更可算是寸草不生。此地并不宜久守。公羊策莫非有意引我等于此地死戰(zhàn)?
五州兵書有云:‘必死則生’。燒糧棄草,破釜沉舟,絕去生慮,則必勝。他定是要效古時兵家,置之死地而后生!”
嘭!——
赫連鐵石左右兩拳相擊,發(fā)出金石之音。內(nèi)息之勁,帶得辮發(fā)飛揚。眸中兇光閃爍,恨聲言道:
“沒有生!我要他死!”
祿英東沉默一時,思索少頃,似是下了決心道:
“如此,你率八萬大軍,攜上所余攻城器械,去打風(fēng)息谷。我自領(lǐng)三千風(fēng)鳥,打雁門城。”
赫連鐵石急道:
“雁門城那姓曹的城主手中至少還有八千步騎守城,英東你領(lǐng)三千騎兵如何攻的下來?”
祿英東鵠面帶笑。
“誰人說我要打下來了?你領(lǐng)大軍去打風(fēng)息谷,雁門城必出兵來救,我去雁門城,便是為了拖住他們。”
赫連鐵石方才明悟,繼而勸道:
“英東,你還是多帶些人馬吧。”
祿英東擺手道:
“不可,公羊策雖連戰(zhàn)連敗,但雍軍幾乎并無死傷。此時于風(fēng)息谷內(nèi)仍有近四萬大軍。
他于此處據(jù)守,已成窮寇,必定奮死反擊。你須以兩倍大軍,一鼓作氣,將之碾成齏粉!”
祿英東狹目之中,兇芒熠熠。
赫連鐵石自覺指揮大軍作戰(zhàn)還是祿英東更為合適,拖住敵軍之事更合自己口味。
“英東,不如你率大軍去打風(fēng)息谷。我領(lǐng)人去雁門城,拖住那姓曹的。”
祿英東連連搖首,眉頭緊蹙,沉聲言道:
“‘龍冠國師’公羊策,北州第一兵家。我不信他此番沒有后手。五州兵書中有云:‘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
祿英東看著一臉茫然的赫連鐵石,忙為其解惑道:
“哦,即是說善于防守的統(tǒng)領(lǐng),極善于隱藏自己的兵力,如同在深不可測的地下。雁門城內(nèi)守軍或許不止八千,亦或是于別處已有伏軍待命。
總之,你安心去攻打風(fēng)息谷,我死也不會讓雍國援軍趕往風(fēng)息谷的。小可汗跟著我太過兇險,且讓他跟在你的大軍之中吧!”
祿英東言語之間已有死志,赫連鐵石聽得心中百感交集。
他一向覺得祿英東身為柔然汗國右賢王,卻總是要去學(xué)那些五州人,施展一些陰毒的詭計,實非汗國勇士所為。
尤是前番祿英東收買雍國人,令他們于雁門關(guān)井中下毒一事。待進了雁門關(guān),被赫連鐵石知曉此事后。還氣的跑去與祿英東大吵了一架。
然而此刻,祿英東卻還顧著他和小可汗的安危,將自己置身險地。宛如兇獸一般高大壯碩的赫連鐵石,實為此前與祿英東的爭執(zhí)之舉感到羞愧難言。
“英東,……我……”
祿英東拍了拍赫連鐵石笑道:
“好了!待打下雁門城,你我好好喝上一回酒!在他們五州人的城池里,喝我們?nèi)崛蝗说拿谰疲 ?
赫連鐵石雙手扶著祿英東的肩頭大笑道:
“哈哈哈哈哈哈!好!”
風(fēng)息谷內(nèi),中軍大帳之中。
大帳之內(nèi),除了公羊策的主將之位,連一張條案都沒有。
帳內(nèi)公羊策端坐主位之上,雍秋水抱劍立于身后。身前左右,自是鄧驍、章犴、歸璽、李敬儒四人。
公羊策嘴角噙笑,一揮羊首玄紋玉拂塵。
“今夜,柔然大軍便會啟程往風(fēng)息谷而來,約在明日辰時前后,至北面谷口。眾將聽令!”
身前四將齊喝:
“唯!”
公羊策微微頷首。
“李敬儒!”
李敬儒跨步出列,躬身行禮。
“末將在!”
公羊策咂摸著嘴道:
“你立即帶七千步衛(wèi),三日之糧。沿東繞道,北上雁門關(guān)。雁門關(guān)與之前西面六處關(guān)隘已皆為空城。
你引軍一千,駐守雁門關(guān)。其余六處關(guān)隘,選六名千夫長,各自前往駐軍一千。旦見柔然人來,不得出城廝殺,亂箭射走即可。”
“末將領(lǐng)命!”
李敬儒行禮領(lǐng)命,轉(zhuǎn)身出帳離去。
公羊策看向鄧驍、章犴。
“鄧驍、章犴。”
鄧驍、章犴,出列行禮。同聲回道:
“末將在!”
“末將在!
公羊策笑命二人道:
“明日你二人率所部輕騎、鐵騎,出谷三十里,迎戰(zhàn)柔然大軍。不準接戰(zhàn),拋射兩輪箭雨便回。穿谷而過,分左右再迂回至其后路。待柔然后軍入谷,便守住谷口,不許放走一人。”
“末將領(lǐng)命!”
“末將領(lǐng)命!”
二人躬身行禮,領(lǐng)命雙雙離去。
公羊策再喚。
“歸璽!”
歸璽上前行禮。
“屬下在!”
公羊策起身問道:
“可曾都布置妥當了?”
歸璽附身回道:
“依國師大人吩咐,俱已布置妥當。”
公羊策一揮羊首玄紋玉拂塵,大笑著向帳外行去。
“莫忘了這中軍大帳,哈哈哈哈哈哈!”
雍秋水連日來隨行公羊策左右,雖不盡知個中詳細。但這妖人心思早已不用去猜,他定是要把這些柔然人盡皆留下。留在風(fēng)息谷,留在雁門關(guā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