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偶遇白氏之后，我便常常去和她小聚。

夏吟盈和她相處難免尷尬，所以并未將她介紹給夏吟盈。

相處下來，卻發(fā)現(xiàn)她這個人，無論對誰的熱情都很虛無縹緲。

哪怕上一刻還談笑正歡，下一刻便就可以無縫銜接嚴(yán)厲斥責(zé)奴婢。

讓我覺得無論是誰都沒有真正走進(jìn)她的內(nèi)心，誰都沒有讓她真正得到快樂。

可能她內(nèi)心深處裝著皇帝，便再也容不得他物。

也好，感情這東西大多時候就是用來絆人。

張繁鈺也在我計劃之下，一餐一餐都把相克的食物吃了下去。隱約開始期待她生產(chǎn)之時的慘狀。

一次我正要去尋白氏，路過衍慶宮，忽然想起幾個月前除夕宮宴后，我曾撞見過有人給東夷王遞消息。

而衍慶宮的寧妃娘娘正是東夷送來的和親妃子。從前我無心此事，如今倒有了不少興趣。

總之也無約于白氏，索性輕叩了衍慶宮的宮門。

被宮人領(lǐng)著一路過去，主殿的琴聲也越來越清晰。

那是東夷特有的琴，中原鮮有一聞，倒也格外有一番風(fēng)情。

一身段窈窕的女子身著東夷服飾彈著琴，眉目也比中原人深邃些，房中擺設(shè)布置皆是東夷風(fēng)情，看得出來，寧妃很眷戀東夷。

等她彈罷，“嬪妾拜見寧妃娘娘”那人似乎并不友好，“先坐吧，你來做什么？”

我努力活躍氣氛“嬪妾今日碰巧路過，被娘娘余音繞梁的琴音吸引而來”

“那是自然，當(dāng)年本宮的琴音在整個東夷都數(shù)一數(shù)二，可惜遠(yuǎn)嫁了中原，再也無緣到那一望無際的大海暢游，再也嘗不到那鮮爽的海產(chǎn)”

可見夸人幾句好處甚多，我正斟酌著回話，寧妃那描畫得明艷的紅唇卻一字一句的吐出了些令我大吃一驚的話來。

“你到底是來做什么？你真的以為皇帝怕了顧江？以為你的手段天衣無縫？”

“娘娘一介女流孤身在異國他鄉(xiāng)，卻還有空閑心思擔(dān)憂大陳朝丞相的處境？娘娘手段未必就滴水不漏了？嬪妾做的事，與娘娘有半點關(guān)系？”

我實在無意爭論此事，告退而去。

后宮里的人脾氣一個比一個古怪刁鉆，我開始慶幸自己出身高貴。

寧妃即使眼線遍布六宮，怕是也無力阻止我要做的事。

錦鯉池上朵朵蓮花優(yōu)雅的舒展開了淡粉的花瓣，午后的蟬鳴聒噪得讓人難以安定。

即使穿了最薄的紗衫身上也不停出黏黏膩膩的細(xì)汗。這便是盛夏了。

夏吟盈的胎也足月了，在六月底的一個深夜兩更后發(fā)動，我聞訊急忙趕來。

隔著挺遠(yuǎn)也能聽見她陣陣喊叫呼痛，叫聲聽得出連氣都喘不過來，看著太醫(yī)奴婢忙進(jìn)忙出。

我擔(dān)憂不止，卻不能進(jìn)去一探究竟。

皇帝負(fù)手背身立于庭院，那個寬闊偉岸的背影卻莫名顯得有幾分疲憊和憔悴。

時不時回頭望里面看看，愁眉緊鎖面色凝重。若是別人，他斷斷不會這樣在意吧。

漫天星光在夜空中斗轉(zhuǎn)星移，太陽從微微露頭，余暉染紅半邊蒼穹，又到日上中天，陽光明媚刺眼。

又到夕陽西下，余暉染紅另外半天蒼穹。日出日暮本就那樣相似。

夜幕降臨時終于聽見了嬰兒響亮的啼哭，已經(jīng)守了不知道多少個時辰的皇帝猛然松懈了下來，徑直走入房內(nèi)。

他們兩人情好，我去打擾也沒意思，得知她安產(chǎn)，心里也覺得輕松暢快，轉(zhuǎn)身回去了。

夏吟盈誕下皇帝的庶長子，晉位貴儀，皇帝賜其子名為櫧器。

櫧，意為木質(zhì)堅硬，可制器具。期盼看重之意不言而喻。

夏吟盈盛寵如日中天，我卻隱隱擔(dān)憂世事無常，她的恩寵能讓她走多遠(yuǎn)。

櫧器滿月時皇帝大擺宴席，場面宏大壯觀，絲毫不輸除夕夜宴。

眾妃凝妝出席，寧妃的褥裙將東夷紋飾運用得恰到好處，許昭儀裝飾淡雅清新令人眼前一亮，夏吟盈初為人母溫柔而又優(yōu)雅迷人。

總之各式簪釵首飾，各式精致妝容發(fā)髻，令我看得眼花撩亂。

席間我卻瞧見了一個約莫三四十歲的宮婦，發(fā)髻上的流蘇九鳳冠，比貴妃的七鳳冠還要規(guī)制還要尊貴，那便是太后了。

雖坐于貴妃與皇帝之間卻無人問津，只是偶爾去夏吟盈處逗逗孩子，那是她的長孫，她自然歡喜。

我端了盞梨花酒上前“嬪妾敬太后一杯”

她端起她案上的白瓷酒壺仰脖將酒液一飲而下。

“皇帝登基三年，這是哀家頭一次出永福宮門，皇帝說是看在長子誕生的份上，讓哀家來瞧一眼長孫，也算是沾了她的喜氣”

“太后一直稱病不出，嬪妾看太后精神卻好得很”我真誠說道。

“病與不病，原就不是哀家說了算的”

太后也絕對算是徐娘半老風(fēng)韻猶存，但那落寞的神情卻好似大半輩子都過完了一般。

我想起前朝仁謙太子和先帝一前一后的西去，新帝身登九五，其中怕是少不了眼前這人謀劃策略。

許昭儀抱著柔德公主和夏吟盈一起交談著些育兒經(jīng)驗。

近日來這兩人一直走得頗近，我倒許久未曾和夏吟盈相處了。

我望著夏吟盈周圍溫馨又熱鬧，而我卻像是在另一個世界里，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裝作不經(jīng)意的去和白氏飲酒談笑。那邊皇帝陣陣爽朗開懷的笑聲不絕于耳。

席間一高興，便晉夏吟盈嬪位，賜封號懿。

滿月宴后我?guī)状稳ビ栏m拜訪太后，不出意外皆被回絕。

藍(lán)玉私底下告知我，寧妃常以侍疾之名進(jìn)出永福宮。

或許是老天有眼，我安排在上官氏身邊的奴婢來告訴我說，她和宮中侍衛(wèi)有私情。

收集來了不少證據(jù)，有幾頁燒了一半的信箋，有一個做了一半沒有做成功的同心結(jié)。

我望著這些證物，大笑了整整小半個時辰也停不下來。妖嬈放肆得如同阿鼻地獄里的鬼魅。

我答應(yīng)那人事成之后，給她二十兩黃金送她出宮，讓她不動聲色繼續(xù)收集證據(jù)。

切莫打草驚蛇，等待時機揭發(fā)令其永世也翻不了身。

從寒冬積壓到盛夏的心事，總算有了這樣的好結(jié)果，我眼底的笑意不由自主也真誠了幾分。

夜里冷清而又寂靜，漫天星星在漆黑的夜空中若隱若現(xiàn)，我披衣起身在庭前獨立。

忽然有人從背后給我披上了衣裳，身子乍然暖和了些，我回頭。

容云鶴將我攬入懷中，低聲道“天氣有些冷了，我怕你著涼”

所幸此刻四下無人，容云鶴將我抱入內(nèi)閣，頗為委屈道“這段時間你都要忘了我了”

我閉眼吻上了他的唇，他將我壓下。帷帳隨著他動作不斷搖晃。

張繁鈺臨盆將至，身形浮腫行動笨重，比之夏吟盈是云泥之別。

因為食物相克生毒，夜里常常難以安眠，遣奴婢去告知皇帝說孩子鬧騰得厲害。

頭幾次皇帝還會來耐心安撫，之后夏吟盈誕下長子，皇帝便再也無暇顧及。

今夜里聽聞皇帝又來不了，便拿著通傳的奴婢撒氣。

不顧沉重的肚腹，沖上了便是幾個巴掌，眾人阻止不住。

一番打罵后動了胎氣，面目扭曲倒在地上，抱著肚子喊痛。

眾人一陣忙亂，有的手忙腳亂把人搬到塌上，有的去請?zhí)t(yī)，有的去找皇帝。

張繁鈺生得格外艱難，孩子連九個月都不滿，又是橫著的卡著出不來，又是要轉(zhuǎn)胎位，又是差點血崩。

皇帝待了不過幾個時辰，悠閑地坐于外間吃茶，對聲聲慘叫置若未聞，不久就借口政務(wù)繁忙回去了。

張繁鈺得知皇帝走了，心里又急又氣，越發(fā)難以生產(chǎn)，如是劇痛慘叫連續(xù)五日。

幾乎要絕望之時，終于生下了一個沒有雙腿卻有三只手的怪胎。

將眾人嚇得魂飛魄散不知所措。張繁鈺虛弱的看了眼孩子，兩行清淚落下。

嗚咽不止，片刻后，奴婢催促不斷，才忍痛吩咐將他在水盆里溺死。

草草尋了荒地火化掩埋，若他人問起便說是死胎。如此才可以躲去不祥之名，才可以自保。

我日盼夜盼才等來這樣的喜訊，輕松暢快得想要原地飛升。

皇帝得知仍是晉了她為貴人，賞賜了些珠寶綾羅。

她已經(jīng)遭了報應(yīng)，那接著便是上官氏了。

那奴婢時常送來消息，上官氏幾日幾時在何處幽會了情郎，幾日幾時為她的情郎做了什么手工小物。

只是上官氏幽會時頗為謹(jǐn)慎，她也不曉得兩人到了何種程度。

天邊浮起了薄暮之色，庭前卷起一陣清涼的晚風(fēng)，地上的落葉被吹散到四處。

專管彤冊的太監(jiān)過來傳旨，皇帝今晚宣我侍寢。

我面露難色，與那太監(jiān)附耳低聲了幾句。太監(jiān)聽完打圓場的笑了笑。

“那奴才就去回稟皇帝了”隨即退下。我轉(zhuǎn)身去找容云鶴，他剛從外面回來，渾身塵污泥土不知道去做了何事。

“剛才太監(jiān)通傳來說皇帝宣我侍寢..”他臉色一下低沉了下來，“我說來了葵水不能去”

他面色緩了緩，半晌沒有做聲，莫名嘆息道“畢竟對于陽世的人來說，我已經(jīng)死了”

他終于肯開口講起以前的事“那年我身患重癥，暈厥過后再次醒來，睜眼看到的卻不是修羅地獄。

而是..皇帝和太后，他們想要我做皇帝的暗衛(wèi)，替他做他不能做的事，看他看不到的東西，他們尋遍京城。

就是為了找那種能力不錯，但又因為各種原因身份尷尬的人，去給他們做暗衛(wèi)。

我在昏迷之時被下了慢性毒藥，若不答應(yīng)就不給解藥，后來我逐漸在暗衛(wèi)中脫穎而出，自己掌握了解藥的來源，才終于敢來尋你”

他將我抱緊“憐兒，我只有你了”

直覺告訴我那瞬間他表露出了他心底真正所想，霎那間我的靈魂都像是被震撼了一般。

我上輩子究竟積了多少福祉，今生才得他如此誠心相待真心愛護(hù)。

此夜秋意甚涼，狂風(fēng)一陣勝過一陣地在窗外怒號拍打，雷公電母毫不吝嗇地在夜幕中施展神通，暴雨造成的雜音和陣陣?yán)坐Q不相上下。

我與他自然免不了一番恩愛，我再一次慶幸自己出身高貴，慶幸容云鶴身手不凡，才得以有這夜夜交頸纏歡。

能在這光怪陸離的世界上有寄托。縱使歡好過后的每個清晨藍(lán)玉都會端來一碗苦藥。縱使陽世上已沒有容云鶴這個人。

亦余心之所善兮，雖九死其猶未悔。

次日我穿了身藕荷色繡品綠荷花紋的衣裳，用相應(yīng)的品綠荷花荷葉珠飾，裝飾鬟髻。

帶著藍(lán)玉做好的酥糕去勤政殿拜見皇帝。

我算是勤政殿的稀客，一年未必能來一回，皇帝身著繡金龍紋袍，帶赤金鑲翡翠九龍冠。

正伏案批改奏折，日復(fù)一日。

每日就是在那成堆的奏折里管理著他的萬里江山，不能親眼目睹，有什么意思。

我上前去拿起墨條在硯上細(xì)細(xì)研磨，“昨夜臣妾身體不便侍奉皇帝，還望皇帝不要怪罪”

他不曾抬頭“無妨”冷冷的兩個字令我不知道如何接話，或者他根本不愿同我說話。

便就這么磨了半日墨，他無窮無盡地批改奏折，窗縫里透出的一點陽光在房中越來越歪斜。

終于，他將狼毫筆放下，深呼吸了一大口氣，閉眼揉著太陽穴。

我終于有話可說“皇上辛苦了”他站起身來往外走“還行，走，陪朕去走走”

皇帝每日批改完奏折都會挑些清靜人少的宮道閑步散心，每日卻又不盡相同，所以無從制造偶遇。

我跟在那人不緊不慢的步伐后，暗暗算計著，此時若牽引著皇帝往風(fēng)華亭去，應(yīng)該正好可以撞見上官氏幽會。

于是試探著開口“皇上，臣妾想去錦鯉池，看看魚兒今日吃沒吃飽”風(fēng)華亭坐落于錦鯉池旁，皇帝欣然答應(yī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