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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心事 要命的心事

話往回走。

到了與黑紗女子約定的三日之期,二丫早早趕到兩方說好的折中的地方,老篾匠的編筐攤。

二丫到時,楚玉如也到了,她自稱玉姑娘。

楚玉如從竹筐里掏出一個包裹,打開包裹,讓二丫看。

二丫看到疊好的墨色男衫,穩(wěn)穩(wěn)地躺在她臂上,袖口的暗紋若隱若現(xiàn),明明靜止,卻游動于你眼中,上好的銀色絲線經(jīng)繡娘的高超手藝,似給衣裳嵌了無數(shù)明珠。不帶一顆珠寶,偏偏奢華高貴。

二丫很滿意。

“蘭姑娘,除掉布匹,絲線的錢,剩下的都在這里。”楚玉如掏出荷包遞給她。

二丫搖頭不接:“玉姑娘太客氣,制衣過程繁雜累目,三日必不眠不休,緊趕慢趕,二十兩猶恐不夠,怎么還有剩的?姑娘快收回去,我們以后好合作呀。”

“合作?”

“對呀。”二丫笑。

“對對,錦上添花!”篾匠笑。

看著一老一少發(fā)自內心的笑,楚玉如的面一點點融化。

二丫笑瞇瞇:“走,去那茶館里坐坐。”

考慮到玉姑娘怕見人,二丫弄了個雅座。老篾匠坐立不安,猛灌了幾杯茶,揣著手走了。

小小的雅間只剩二丫同她們女子三人。

大家都是女人,二丫清亮亮的音愉悅的說來說去,楚玉如放松下來,慢慢取下頭上的斗笠。

菊兒一驚,但二丫不驚。二丫照常嗑瓜子,聊家常,說黃泥村的趣事。菊兒也放松下來。

茶霧繚繞,一室溫馨,楚玉如模糊了眼眶。今天終于不用戴斗笠,終于可以自在些了。

對面的女孩,尼姑回去后說多虧了她,走了衙門的路子才把靜世庵的地還了,還當她是公門中很厲害的人物,但見她清清秀秀,一臉無邪,又暗地里訪查了黃泥村,才知道她原來真的只是蘭二丫。

聽她講笑話,楚玉如跟著會心的笑了。

菊兒很高興,“小姐,自離開鹿州,你好久都沒笑過了!“

話一出口,又心里發(fā)慌,怎么就說出鹿州了呢?

二丫坦坦然然地笑:“姐姐一看就是見過世面的人,要不給妹妹講講,你的家鄉(xiāng)都有什么好玩的?“

菊兒神色一暗。

楚玉如微微笑道:“我們離家這些日子,倒有些想家了。”神色間,竟淡定自然。

二丫笑瞇瞇說道:“姑娘心地良善,心存赤誠,想家,是理所當然的。”

楚玉如低頭抿一口茶,無奈笑笑:“可惜啊,我的家沒有了,不提也罷。”

二丫也不問她,端起茶來,一口氣喝光,仔細地擦了手,小心取出包裹來,笑道:“如今終于有時間看看我阿兄這衣裳了。”

說著將袍子攤開,夸張的發(fā)自內心的,大加贊賞:“我阿兄看到一定很喜歡,穿上一定很好看。”

楚玉如卻說道:“那是你的情郎吧,不是你阿兄。”

黃泥村蘭二丫家沒有哥哥弟弟啊。

二丫微吃驚,她果然去查了我。她一外地人,怎么那天看到書生就跑了,連刀筆寨的生意都不做了?我得看看她到底和書生有沒有什么關系!

二丫哎喲一聲,頗不好意思,扭扭捏捏地嗔道:“姐姐說什么呢。”

楚玉如掩唇微笑:“你們家也不富裕,卻肯花二十兩銀子為這男人做衣,不是情郎是誰?”

二丫臉都紅了,再嗔道:“姐姐好像什么都知道,沒辦法啊,我心里愛他,當然要給他最好的。”

“那他愛你么?”楚玉如的臉色突然不好看了,甚至有些激動,“他若不愛你,你拿空家里的用度就為了一個不愛你的人?”

二丫心里吃驚,面上卻羞赧地強調道:“他定是愛我的!”

話說出來,眼見得楚玉如情緒極速變化,臉色都開始發(fā)紅,眼里竟鼓了一包淚!

二丫心里慌亂了,莫非,莫非她真與書生有何勾連?為何一聽我喜歡書生,就這么激動?她這么美,哪個男人能拒絕呢?二丫說不清楚自己為什么慌亂,可她不由自主的慌了。

楚玉如見她一臉無措,慌亂地看過來,又呆又可憐,不由嘆道:“唉,為什么,為什么這世間事如此不公!為什么受傷的總是女人!明明男人才最混賬!”

二丫嘴唇哆哆嗦嗦,臉色白了又白,似要昏倒般驚恐地問:“有,有多混賬?”

“二丫妹妹,”楚玉如擦擦眼淚,大嘆口氣,竟抬手輕撫撫二丫的發(fā),像真的對自己的親妹妹般低聲說道:“姐姐給你講個故事吧……”

菊兒緊張地急速出聲喚道:“小姐!”

楚玉如微笑著擺擺手:“無礙,只是講個故事,是故事啊……”

菊兒垂著頭,坐了回去。

二丫白著臉,仔細地聽。

桐川往北啊,有座鹿州府,得有七個桐川縣那么大,水陸兩發(fā)達,南來北往的客商必經(jīng)此處落腳,以前街面上的人,無論是公子,小姐,掌柜,小販,那可真是摩肩擦踵,往來不息。可自從朝中奸臣當?shù)溃x稅繁重,商鋪倒了一半,貧民更是無以糊口,近郊的賊寇便多起來。

是年三月三,恭迎春神娘娘,各家公子小姐們按照慣例去普慈寺進香獻禮。

楚家有女,天資國色,父母愛之如寶,平日里很少出門,此次也隨著母親來到普慈寺。

寺內大片的迎春花兒正嬌嫩,丫鬟菊兒高興地于花間奔走,間或揚起手,朝站在花畦邊上的楚家小姐楚玉如揮手:“小姐,快來啊,這兒還有粉色的花,我不認得啊。”

岸上的楚玉如,便輕巧地提了裙兒,面帶著新奇的微笑,試探著邁出第一步,踩到春土上的第一步,帶著雀躍,帶著欣喜,淡藍色的絲帶自花葉間劃過,伴隨著主人,興致勃勃的飛舞。

主仆二人在花海中相聚,歡歡喜喜地摘花,撲蝶,玩的不亦樂乎。銀鈴般的笑聲傳出很遠很遠。

美人自有惜花意。楚玉如只摘了一兩朵花兒,菊兒卻快捧不下了。

寶殿內佛號朗朗傳來,楚玉如抬頭看看,日上中天,該回了。二人相攜往花海外走。

“施主,留步!”不防身后有人呼喝。

楚玉如回過頭來,見是四個出家人,頭頂無毛,項中無珠,腿上也沒有僧人特有的綁腿,衣衫松松垮垮,鞋子上滿是泥濘。

更泥濘與渾濁不堪的是他們的眼神,他們看楚玉如的眼神,像看案板上的一塊肉。

楚玉如拽著菊兒往后退。

“施主,哪里去?此間無人,可不是個好耍的?著什么慌?”

“僧人”露出真面目,步步逼近,朝二人撲過來。

菊兒嚇的驚聲尖叫。可她眼見得楚玉如嚇的臉都白了,不得已,咬咬牙挺身而出,搬起地上的石頭狠狠地砸!

可“僧人”輕松地避過,一個掃堂腿就絆倒了她,錘子大的爪子抓起菊兒的腿,像抓一個小雞仔,拖著她便往樹林拉。

楚玉如駭?shù)暮粑紱]了,她覺得自己的聲兒不是人聲兒,像一股血拼命地擠出喉嚨,大顆的淚不受控制的滑落,喉嚨腥甜嘶啞:“救命啊!救命啊!啊!啊!——”

正此時,花海的另一頭,突然響起一聲大喝:“什么人?!為何如此對待一個弱女子?!快快放手!”

這一聲,如蒙觀音臨世,楚玉如投入了所有的期望看去。

只見一紫衣長袍,翩翩佳顏的年輕公子,正撲進奸人群里廝打。但他好像不是僧人們的對手,可他沒有放棄,被揍倒再爬起來,拼命的反抗。

菊兒脫離魔掌,大哭著朝楚玉如爬來。

廝打與混戰(zhàn)最終讓奸人害怕了,害怕惹來真正的僧人,他們扔下那公子逃跑進密林消失不見。

公子倒在地上,半天沒爬起來。

楚玉如緊緊握著菊兒的手,淚眼婆娑,哆哆嗦嗦走過去。

地上的男人被打的嘴邊出了血,身上的衣衫都扯破了,可看得出是一個俊俏風雅的公子。

楚玉如顫聲問:“你怎么樣?”

公子艱難地欠起身,抬眼看向面前的女子,眼神一瞬呆住,又覺得自己失禮,忙忙低下頭去,局促道:“小生不礙,姑娘沒事就好。”

說罷,吃力的坐起來,臉扭向另一邊,說道:“姑娘快些離開吧,讓人看到與小生獨處,恐污了姑娘聲名。”

楚玉如見他守禮,淚眼朦朧中,感激之情溢于言表:“多謝公子相救……”

不及思慮,伸手自袖袋中掏出自己的帕巾,遞給他,輕聲說:“擦擦臉上的血跡吧。”

年輕俊秀的公子不敢置信,面露驚喜,雙手慎重的接過帕子,一點點擦著臉上的污漬,擦好后,卻并不還她,萬分珍重地將帕子藏于懷內。

因這一個動作,楚玉如年輕的臉頰已紅的像夏日的海棠花。

公子慢慢抬起頭,看著楚玉如,言辭懇切地說:“多謝小姐,小生長住寺內,就在此處不遠的慈濟禪堂,此處僻靜,小姐再來時,避著此處吧……萬一有事,可高呼慈濟公子,小生便可出來相救……不過,小生希望小姐不會再有事。”

他的眸子很清,又像帶著火,在那串火苗中,她看到了自己的影子。“砰,砰,砰……”楚玉如聽到心里的小鹿不停的亂跳。

春日的風拂面生溫,風吹花搖,暗香浮動。

直到走出很遠,再回頭看,那位公子還站在那里遙遙相看。

楚玉如整個人暈暈地回了府,眼前一切景物都浮動模糊,在這浮云之上,公子俊逸的臉龐時常浮現(xiàn),舉頭再去看窗外的桃花,更覺嬌顏欲滴,馥郁繁盛。

她的臉紅撲撲的,嘴角時常掛著笑,有時甚至哼起了曲兒。

每日晨時天還未亮,每日暮夜三更梆鼓打過,楚府總能聽到小姐閨房里傳出的琴音,琴音漫漫,歡快無邊。

不過兩日,楚家小姐便再次提出要去普慈寺進香。

楚夫人騰不出空,楚大人身為州府監(jiān)察使,每日忙碌,她需留在府里持家照料。

楚玉如做了保證,她同菊兒去去就來,派一趕車的老仆跟著足矣。

楚夫人同意了。

楚玉如歡喜地忙忙收拾了簡單包裹,忙忙地催:“快駕車,快駕車,趁爹爹不在,莫要讓爹爹知曉……”

老仆駕著車轱轆轆前行。

楚玉如的心噗通噗通雀躍。

待會就能見到他了!他叫……慈濟公子?對對對,慈濟,慈濟,好名字。

于是,花海旁,松林邊,菊兒清脆的聲音穿過林子:“慈濟公子,慈濟公子?……”

清雅俊俏的公子急匆匆跑來,面露拘謹,生澀,誠懇,熱情,楚玉如還讀出了一些想念……

她紅撲撲的臉龐抬起來,勇敢地看著他,捧出一件男人穿的長袍,水眸里柔情四溢:“公子衣衫扯破,此是我父親以前穿過的,廖作賠補……若不合身……若不合身……我,我……”

俊秀公子溫柔的聲線似在她耳邊說的,他說:“小姐,你真美……”

楚玉如那句話一下子脫口而出:“我愿為公子親手縫制長衫!”

慈濟公子笑了。

楚玉如的心更柔,眼眸更亮,腮幫更加酡紅,一切都美好起來……

當楚家小姐半月內第五次提出要去普慈寺時,身為監(jiān)察使的楚大人終于知道了。他敏銳地覺得女兒的舉止大有異常。于是,他派人悄悄跟著她。

跟著她的人回來稟報,小姐去幽會了,那人是普慈寺的慈濟公子。

慈濟公子?那是誰?

沒人知道他是誰。就連寺內方丈也都只能說出他是寄宿在此待來年科考的秀才,至于他的籍貫,他的品行,沒人知道。楚玉如,更是沒問過。

監(jiān)察使有種極不好的預感。他的職責使他很容易得罪一些奸人,因此對于家人的保護,他從未放松過,可女兒竟在眼皮底下,借著寺廟進香作掩飾偷偷與來歷不明的男子來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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