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人來人往
書名: 夢有歸處愛有來路作者名: 省七本章字數: 3511字更新時間: 2020-01-16 19:47:27
接下來的時間里,盡管任曉光仍與父親鮮有交流,但至少不再橫眉冷對。晚飯時小軍帶著未婚妻過來敘舊,堂兄和嫂子旁邊作陪,大家興致勃勃地談論著過往,原來同樣一件事因為角度不同,記憶點不同,感受不同,竟然連情節都大相徑庭,他們嬉笑著互相糾正和補充,在清晰如昨的畫面里永遠活躍著的是別人的身影,對自己因為看不到,所以只有感觀沒有影像,那晚月光如水,那晚其樂融融。
第二天上午,盡管任媽已經強調只是家宴不請外客,不收禮物一切從簡,但前來道賀的人仍然絡繹不絕。或許是不想被別人看見手里拿的野生海參,堂兄夫婦最先出場,接著是兄弟姐妹,外甥子侄紛至沓來,甚至連九十多歲的老太太也被晚輩們簇擁著來湊熱鬧。任曉光響亮而又親切地叫了聲“姥姥”便迎了上去。她被絨帽、圍巾和又長又厚的棉衣包裹得嚴嚴實實,顏色鮮艷、花團錦簇,最引人注目的是一雙被舊社會的習俗蹂躪過的小腳,靠著腳后跟的支撐從遙遠的年代一路搖擺著來到麥子芊面前。
“姥姥!”麥子芊的聲音很小。
“曉光,你媳婦吧?真好看!日子定了嗎?看來我老太婆又能喝上一杯喜酒了!”她聲音爽朗、精神矍鑠,微微凹陷的眼睛有些渾濁,眼角的皺紋呈扇形向外輻射。
麥子芊一成不變的笑容僵硬著,兩腮生成紅色的云朵。
“放心吧,到時候讓您老人家往醉里喝!”任曉光一邊說一邊引著老太太坐到沙發上。
任媽很是過意不去,埋怨孩子們不該這樣勞師動眾,盡管她沒作明確介紹,任曉光也沒有正面回應,但見他保鏢一樣不離左右,大家已經心知肚明,都報以深淺不一的微笑,只有二表嫂越眾而出,拉著麥子芊的手贊不絕口:“我們家曉光就是有眼光,這得多少人堆里才能挑出這么個人尖來!三姑,咱們老白家沒有一個能比得上的。”麥子芊低著頭紅著臉,被這么多目光或明或暗地盯著,整個人像站在火盆上,倍受煎熬。
“二哥一向不甘人后,竟然現在還沒到,想必又會制造意外驚喜吧?”任曉光適時轉移了注意力。
話音剛落,只見二表哥提著一個漂亮的竹籃興沖沖地快步走進來,對著任媽說:“三姑,生日快樂!這是我提前一個月訂好的陽澄湖大閘蟹,剛剛送過來,新鮮的很呢。”
任曉光的姥姥不忘咬著假牙,借機在眾人面前夸贊自己的孫子:“從小就機靈,又能干又孝順!”一干人等隨聲附和。
偌大的客廳里人頭攢動,打扮得爭奇斗艷的女人們嘰嘰喳喳,聊著家長里短;孩子們跑來竄去,把桌子上的糖果使勁塞進口袋;男人們大都站在院子里扯些抽煙喝酒的無聊話題,在老板面前一個個都像紳士。
任曉光和麥子芊躲進右邊的房間里,把喧囂和虛偽關在門外。麥子芊不無感慨地說:“難得還有這樣和睦熱鬧的大家庭!”
“和睦?!”任曉光的嘴角蕩起一抹輕蔑的浪花般的笑意,陰陽怪氣地說:“都是表面文章!真實的面目是:女人口是心非,男人貌合神離。”
“不至于吧?你的打擊面未免太廣了吧?看看她們平和的臉龐,哪里像你說得那么夸張!我一向不支持陰謀論的。”麥子芊總是想方設法縮小他內心的陰影面積。
“糾正一下!”任曉光連忙舉手,“確實不應該以點概面,大多數人還是老實本分的,我指的是那幾個代表性人物。別看他們來自同一個地方,卻代表著不同的陣營,表哥和堂兄各自拉攏和培植自己的力量,形成了兩個勢均力敵的利益集團。起初老任利用他們之間的矛盾,相互制約彼此監督,管理起來相對輕松,可貪婪像寄生蟲一樣越喂越大,明爭暗斗愈演愈烈,他有心兩面彈壓又擔心親戚鄰里不好相處,于是外聘了兩位經理準備大刀闊斧地改革整頓,可是一個月不到,兩人受不了各方排擠請辭走人了。更有甚者,前不久老任把一家大型酒店的裝修工程交給堂兄去做,不料百密一疏,腳手架上的掛鉤突然斷裂,一個工人從三米多高處墜落,幸好生命無憂,只是后腳跟粉碎性骨折。堂兄指責有人膽大包天動了手腳,表哥則說是堂兄自己設的圈套,故意栽贓陷害。現在公司千瘡百孔,老任焦頭爛額……”
麥子芊聽得心驚肉跳、毛骨悚然,“怎么會拿工友的生命作籌碼?!”
“是一時疏忽的偶然事件,還是真的另有隱情不得而知,但他們倆都在借機攻擊和打壓對方——這是事實。這些都是我媽告訴我的,所以別看表面風光,其實早已金玉其外敗絮其中了。”任曉光的語氣平淡如水,沒有一絲惋惜之情。
“你好像在幸災樂禍?”麥子芊對他的冷漠不可理解。
“我在兩年前就提醒過他,但他礙于情面心慈手軟,照這樣的狀況發展下去,幾十年的心血終將付之東流。”
“難道你就這樣眼睜睜地看著你父親折戟沉沙一敗涂地?!”
“不然呢?幫他收拾殘局?他可是連正眼也不瞧我一下!”看得出他余恨難消。
“我看著他倒是很想與你親近,是你的冷淡令他趑趄不前。”麥子芊的話像手術刀在一點一點去除他的心病。
任曉光無言以對,父親的弱勢的確給了他報復的快感,他早就下定決心要用自己的事業拿回應得的尊重。
“咚咚咚”有人敲門,接著二表嫂喊道:“曉光,姥姥想看看你!”
“好,馬上來!”任曉光大聲答應著,囑咐麥子芊不要出去,外面可是狼豺虎豹,麥子芊笑著點點頭。
待到曲終人散已是下午四點。任媽對兒子說:“你舅舅喝多了,你送他們回家吧。”
“打個車不就行了嗎?”任曉光很不樂意。
“已經爛醉如泥了,你舅媽一個人弄不動他。”任媽口氣堅決不容他猶豫。
麥子芊欲起身跟著去,任媽輕拉了一把,“陪我聊會天吧。”
送走客人后,任媽把她帶到二樓的儲藏室內,拿出幾本相冊給她看。里面大都是任曉光從小到大的照片,也有母子倆的合影,偶見三口之家。
“帥吧?”任媽不無自豪地問。
“帥!帥得很過分!帥得不可理喻!”麥子芊由衷地贊嘆。“他還會唱歌彈琴呢?”任曉光舞臺表演的畫面令麥子芊意想不到。
“你來!”任媽打開一個紙箱,里面滿滿的證書和獎杯。“他在歌唱比賽中拿過很多獎,鋼琴九級,后來因為一個不入流的歌手雪兒,他自毀前程,放棄了音樂,把鋼琴拱手送人了,這些還是我偷偷藏起來的。”
“哦!”麥子芊倒吸一口涼氣,極端的愛情總是給予對方的是無所不能而留給自己的卻是一無所有。
“來,坐下!”任媽用毛巾拍打著沙發上的塵土,“明天一定要走嗎?”
“是的,阿姨。”
“放心不下工作還是孩子?”任媽開門見山的問話令麥子芊一時不知如何回答。“曉光告訴我你離了婚,有個兩歲多的女兒。”既然她好像知道原委麥子芊反倒如釋重負。“可是他對你一直情有獨鐘,就是沒有表白的勇氣!”后面兩句太突然,麥子芊陡然緊張了起來,眼前頓時像蒙了霧降了霜。而任媽仍在繼續:“你對他還有待了解。緣分這東西很奇妙,如果有,打都打不開;如果沒有,綁在一起也沒用。”她蘭質蕙心,洞若觀火。
任媽從角落里翻出鑰匙,打開柜子,從抽屜里拿出一個木制雕花盒子遞給麥子芊說:“這里面有個鐲子,我也用不著,送給你吧。”
“這怎么行?!我可不能收!”麥子芊如臨大敵般驚慌失措,連連擺手,身體不由自主地后撤,她本能地意識到它一定價格不菲。
“聽我說,子芊,很感謝你能和曉光一起來,我還想請你幫個忙。”
“只要我能幫得上,您只管說。”
“我有滿肚子的話很早就想對曉光說,始終沒找到機會,也覺得難以啟齒。是你讓我下定了決心。”
“您想讓我做‘傳聲筒’?”
任媽笑著重重地點了點頭。
麥子芊想了想說:“我猜想您所要講的內容一定對任曉光意義重大,轉述難免會有遺漏或者出入,不如晚上咱們一起去賓館,如此這般,您看怎么樣?”
任媽聽后當即贊同。起身離開的時候,麥子芊把木盒留在了沙發上。
晚飯出現了奇特的景觀,三人坐在桌旁等待,而老任則在灶前忙碌。不一會兒,他便把臥著雞蛋和青菜的面條一一送到每個人的面前,任曉光竟然說了聲“謝謝!”,老任的笑容孩子般燦爛。
任媽少女一樣溫柔似水地望著老任說:“大勇,這是第三十五個!”
“我還會給你做三十五個!”老任爽朗的承諾里像包了蜜糖。
“子芊,自從二十歲跟了他,每年我倆生日的時候,都會彼此給對方做一碗長壽面,這個面是自己和、搟、切、煮一條龍,這么多年從未間斷。記得第一次,他打工的錢沒有要上來,就只在我的碗里放了雞蛋,他的里面只飄著兩片青菜。”任媽哽咽了,老任遞過紙巾,手扶著她的肩膀笑著說:“陳年舊事只應該當作笑話講,如果想起來還難過,就把它徹底忘掉!”
“到了這個年紀,該忘的早忘了,能記起的反而更清晰。我今天是高興才提起的。”任媽再一次對著麥子芊說:“我們從來沒有這么大張旗鼓地慶祝過生日,就是想找個借口讓曉光回來。滿桌的山珍海味也抵不過這碗熱騰騰的面。”
麥子芊感動得熱淚盈眶,她想起了張博文在她生病時做的那碗何其相似的面。曾幾何時她一度習慣了養母總在她生日的那一天選擇忘記,直到與親生父母團聚的那一天,才明白其中的隱情。從此博文可以給她過準確無誤的生日了。
“吃吧,一會就粘了。”老任催促道。麥子芊收起傷感和想念。
細細長長的面條被融入濃厚的情意,被賦予浪漫的詩意,綿延流長。怎么看他們倆都不像任曉光口中的怨婦渣男,或許一切謎團等到晚上都能解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