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間,小會議室的角落里,小雅問麥子芊到底怎么回事,麥子芊說有人破壞了她的材料。小雅很是吃驚,仔細回憶著當時的情景:“我拿到你的優盤后和任曉光急忙往回趕,半路上接到溫欣的電話,讓我把材料交給任曉光然后租車去‘星巴克’買咖啡,后面的事就不知道了?!?
任曉光則說:“我把優盤直接給了黑煞,中間沒有其它環節。”
誰動了手腳一目了然,胡斌的一席話不像是一時的有感而發,似乎早有準備。
“算了,”麥子芊沉痛地說,“這事到此為止,誰也不要再提了。你們倆離我遠點,我不想殃及池魚。”
“什么?算了?就這樣明目張膽地欺負人?!”難得小雅還秉持著純真的正義。
“小聲點!我已是人家砧板上的肉,只能任由宰割?!?
“沒想過離開?”任曉光盯著麥子芊試探地問。
“沒有,至少現在不行,在風口浪尖上一走了之正給了別人構陷的借口,會說我早存離開之心,卻在臨走之前故意做些低劣的事陷他們于尷尬境地,不僅不白之冤洗脫不了還會背負不仁不義的罵名。”
“是啊,麥子,你的聰明勤奮大家有目共睹,別灰心,慢慢來,是金子總會發光的,誰也掩蓋不了。”小雅的話本可以激勵人心,但是放在黑暗遮天蔽日的背景里未免有些自欺欺人。
偏偏任曉光不合時宜地說:“溫欣的資料已經入檔,碩士研究生畢業,美籍,貨真價實的海歸派。”
“那又怎么樣?只有外來的和尚會念經嗎?”小雅憤憤不平。
“我不是這個意思,”任曉光慌忙解釋,“我是說此人的實力不容小覷,又有白煞罩著,別拿雞蛋碰石頭?!?
“好了,你們放心,我會踏踏實實做個好員工,別無他求,只要沒人平白無故找我麻煩就行。”三人達成共識——多用電話聯系。
可是接下來的幾天,溫欣給每個人都調整了工作方向,唯有麥子芊成了浮在水面的氣泡無人問津。她找溫欣詢問,得到的答復是:誰做得不好你幫忙修改加工就行??墒且运壳暗奶幘潮苤植患罢l又會向她請教、找她幫忙呢?小雅要與她一起做被她拒絕了,她不愿自己的難堪與別人分擔。她像一只被扔出水面的魚經受著烈日的炙烤。
轉眼到了周五晚上,張博文打電話說馬叔阿姨他們回來了,不知麥子芊想不想見?!爱斎幌嘁姡 边B日的陰霾一掃而光,她激動得輾轉難眠。
周六一早,天剛亮麥子芊就起了床,把只有隆重場合才舍得穿上身的藍色呢子小風衣拿出來輕輕拍一拍,平平整整地放在沙發上,又把唯一一雙名牌高跟皮鞋從柜子里請出來,擦得錚明瓦亮放在門口墊子上。二姐聽到動靜從屋內走出來,好奇地問:“起這么早,要出門嗎?”
“是啊,等會去見重要的人——我的親人。”她的喜悅和興奮傳染給了二姐。
草草吃了早飯,麥子芊從冰箱里拿了點食物,并對二姐說中午不回來吃飯了,拉著心寶就出了門。
按照手機上的地址來到單元樓下,馬興洲夫妻已在等候。麥子芊看著二十多年從未謀過面的弟弟百感交集,馬興洲叫了一聲“二姐”便抱起心寶一個勁地說:“叫舅舅,叫舅舅!”弟媳忙著接過手里的東西。
麥子芊一眼就認出開門的是姐姐,她抱住麥子芊痛哭不止,并斷斷續續地說:“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把你看丟了。”
媽媽緊盯著這一幕急切地問:“是小換嗎?”
爸爸哽咽著說:“是你朝思暮想的小換?!?
盡管之前家人已經告訴了她,但她似乎仍不能相信或者并不理解眼前發生的一切,她直勾勾地看著心寶喃喃自語,直到麥子芊和姐姐淚流滿面地走到她面前叫媽媽時,她才醒悟過來,抱住女兒大聲哭喊:“小換呀!媽媽好想你!”哭聲撕心裂肺。馬興洲和姐姐極力勸止才漸漸平復。
大姐拿出一張照片給麥子芊看,上面的媽媽年輕漂亮梳著兩條又粗又長的大辮子,她坐著小板凳,一邊站著一個孩子,左邊是扎著馬尾辮的姐姐,右邊短發穿著連體褲的應該是自己。
“那時你一周歲,像個假小子,本來是戴著帽子的,見我不戴說什么也要摘下來,你看多可愛!”姐姐已經回味了二十多年。
是啊,這份血脈相連的親情是最可靠的檢驗。好像生怕觸碰到傷感的地方,他們沒有詢問麥子芊這么多年過得怎么樣,來日方長,這一刻團聚的幸福已經把所有的傷心往事淡忘。麥子芊從來沒有這么開心過,漂泊了這么久她終于回到了夢開始的地方。被這么多大人圍著的心寶也是興奮異常,圓圓的小臉笑起來像向日葵一樣散發著燦爛的陽光。從此兩家有了頻繁的來往。
然而周一似乎成了麥子芊躲不過的坎,她在自己的桌子上發現一張白紙,翻過來上面畫著一只抱著頭逃跑的老鼠,這分明是在暗示她“抱頭鼠竄”。難道真的成了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只能落荒而逃?她又一次走進了胡斌的辦公室。她依然一身白衣,左側別著一枚鑲嵌著大紅珠寶的胸針,像一顆突出體外的小小心臟。
“坐吧?!彼币姷暮皖亹偵屓寺撓肫鹦南胧鲁蓵r的洋洋得意?!澳阋呀涀鞒隽藳Q定?”
麥子芊明白她洞悉分毫,掌控一切。自己唯一能做的只有繳械投降,“好,如你們所愿,我走!”
“且慢!我想和你聊幾句,自從上次談話之后,我產生了和你聊天的愿望,因為你讓人感覺真實可信?!?
“可我不是垃圾回收站!”麥子芊說話毫不留情。
胡斌竟然滿不在乎地展開笑容,像一塊陳舊的老粗布被撕開了口子,起了褶皺?!安灰獞押拊谛?,我相信你需要這樣的歷練?!笨谧颖豢p合了,但褶皺還在,“我當初所受的委屈比你多得多,越平坦越平凡。告訴你一句實話:你的去留我真的無法左右,有人要你離開我根本阻擋不了?!?
麥子芊頭也不回地出去了,她再也忍受不了這個虛情假意、把自己裝扮成無辜可憐又分明高高在上的女人。
麥子芊離開了,走得悄無聲息,連小雅和任曉光也沒告訴。她失業了,為了瞞住二姐她每天按時出門,通過報紙、招聘網站等渠道尋找工作機會。她去過一家人力資源公司,發現不僅經營著超越資質外的業務,而且夸大其詞很不規范。另一家成熟的企業甚至連文員也不欠缺。但是孩子、房子都是綁在她身上的幸福枷鎖,她必須有穩定的收入來維持這份快樂,所以要耐心地等待時機,在此期間她不能空閑,于是在離家遠些的超市里做理貨員,工資低點但能暫時保證生活,同時關注著來自各方面的招聘信息。
這是一家連鎖超市,她主要負責的區域是餐具及生活用品類,尤其是餐具因為要接觸直接入口的食物與健康息息相關,所以她對材質和使用方法最為關心,特意上網查閱了大量資料,每當顧客遇到選擇難題時她總會主動上前,向他們講解各種材料的優缺點,著重強調注意事項,例如:仿瓷不宜高溫;不銹鋼不宜久盛鹽、醋、醬油;木質不宜使用太久,表面粗糙容易殘留細菌等等,不一而足。
她以最快的速度熟悉貨品的種類、品牌、貨號、陳列方式等;及時整理貨物,使其始終處于整潔有序一目了然的狀態;詳細記錄當班期間商品的銷售和補貨情況,以及顧客所反映的價格和質量信息等。她的出類拔萃很快就在同行中凸顯出來,作為一個初來乍到還在試用期的實習生,完全沒有顧及到老員工的工作能力和態度,她們一致認為麥子芊已經大大超出了自己的職責范疇,侵犯到了組長甚至店長的領地。更加詭異的是,不幾天竟有幾位老太太天天拉著麥子芊問東問西,買個拖把也讓她做示范,尤其一聲一個麥經理地叫,讓人聽著分外刺耳,她不厭其煩地一遍遍指著胸牌說:“我不是經理,是理貨員!”可是她們依舊我行我素,麥子芊躲都躲不過。于是戚戚切切的交頭接耳演變成嘰嘰喳喳的義憤填膺,一個月不滿經理就找到了她。
“很遺憾,你的能力太強,我們這個廟太小,真的容不下你,領一個月的工資另謀高就吧。”
麥子芊雖然嚴格按照員工手冊在做事,并沒有違反任何一項條例,卻觸犯了至少在這個店里約定俗成的規矩,她還沒有上崗就灰溜溜地下來了。
十二月的傍晚,空氣像裹著冰一樣清冷,寒風像刷子一樣一遍遍清理著干澀的臉龐。彭州地區的氣候和它所承載的人們一樣愛憎分明,冬季的寒冷和夏季的炎熱一樣漫長。常綠植物以一成不變的顏色迎接季節的變換,老成持重到看不出一絲喜怒哀樂,而麥子芊覺得草木榮枯花開花落才能詮釋歲月本色,以最原始的方式傾聽時光流逝的腳步,時而漫不經心,時而刻不容緩。
麥子芊騎著電動車緩慢行駛在公園旁邊的小路上,不知不覺竟然來到張博文居住的小區門前,她停了下來,眼前是他們倆嬉鬧的場面。
“你輸了,必須吃完!”麥子芊拿著剝好的桔子瓣向張博文已被撐得鼓鼓的嘴巴里塞。
“滿——了。”為了吐出這兩個含混不清的字,“滋”的一聲桔子汁噴了麥子芊一臉。她已記不得他們因何打賭,她也記不清自己怎樣耍得賴,總之每次都是張博文輸,懲罰的方式千奇百怪,但他樂此不疲。歡笑聲還在耳邊回蕩,可是屋里人已換了模樣。雖然每天都有微信往來但是他的心已經漸行漸遠,麥子芊惆悵不已。沿著曾經的足跡前行,如果真能回到過去,她能否抓住張博文的手說聲“我愛你”?也許會。